后殿内。
见众人已经出去,赵渝并起两指,要给她解开身上的软穴。
南枝却拿住赵渝的手,道:“打我!”
说着,自顾自喊起求饶的话来:“赵府尹,求求你了!啊!赵府尹,不要!不要蜡烛!啊啊啊!!烫烫烫!我是冤枉的!啊啊啊!!”
赵渝没有放下手,依旧悬在她肩侧上方,任由她的手拿着,也任由她喊着,淡淡道:“你要本官冠上屈打成招的骂名?”
南枝摇头,道:“人人都知道我在你赵府暂住,你若不屈打成招,那就是包庇纵容了,只有把我往死里打,你最后得出的结论才让人信服。”
说话间,不忘加上凄惨的求饶声:“赵府尹!疼!啊啊啊!不要啊!赵府尹不要啊!!烫死了!”
赵渝道:“证据才能使人信服。”
南枝把手放下,问道:“那赵府尹有我偷佛宝的证据吗?”
每句话的结尾依旧不忘求饶:“啊啊啊!!赵……赵府尹……饶命啊!赵府尹!”
“先入为主并不是一个好习惯,本官虽然审问的是你,但并表明本官认定就是你偷盗了佛宝。”
赵渝垂下手,顺势扶住她绵软的身子,道:“三位僧人走的是寺内少为人知的僻静小道,想要偷盗佛宝,必定要对灵岩寺极为熟悉,甚至对寺内的僧人很熟悉,如此才可提前埋伏在小道之内,而寺内这些天进出的香客本官已经看过,有几位这几天来得很是频繁,所以,本官提审那几位再下结论。”
“来往灵岩寺的香客都是达官显贵,他们不可能自己动手,就像周府要害我,也只会命管家动手一样,赵府尹可以提审幕后凶手,可真正动手的人找不到,也没法定罪。”
南枝仰着脑袋看向他,说道:“现在佛宝将要开幔了,待开幔后,灵岩寺山门大开,如果动手的盗贼趁机溜出去,就再也找不回来了……啊!赵府尹别打我……别啊!冤枉啊!饶命啊!啊啊啊!”
赵渝垂眸,问她:“这就是你要本官打你的原因?”
南枝将自己的想法同他说道:“你打我,我求饶,你再打我,我再求饶……啊!赵府尹……赵府尹求求你了……放过我吧……我都招了……最后你从我身上拿到了佛宝,不过是假的,你拿着假佛宝呈到监院面前,他肯定认得出来,当着众人的面说是假的。”
赵渝顺着她的思路说道:“这个时候,想要栽赃你的人会怀疑那个动手的盗贼生了贪念,往你身上放的是假佛宝,自己把真佛宝占为己有?”
南枝点头,嘴里不忘求饶声。
赵渝再道:“然后她会去找盗贼对峙,要盗贼拿出真佛宝来。”
南枝再次点头,冲他笑道:“而此时,我们洞若观火、明察秋毫、刚正不阿、英明神武、德才兼备的赵府尹派人跟在这个人后边,当场将主谋和动手的盗贼一起拿下!”
一连串的溢美之词从她得意上扬的唇间说出,灵动的眼眸眨巴眨巴望着赵渝。
赵渝静静看着她,等她说完,抿唇笑了笑,低声道:“屈打成招……”
这个骂名担了就担了吧,和日后的更多骂名比起来,这个微不足道。
南枝道:“别解穴,就生打,显得更惨一些……啊啊啊啊!赵府尹不要过来!啊啊啊!”
因经脉被武僧点过,南枝浑身绵软,刚刚又说了这么一些话,求了这么多句饶命,力气被完全抽尽了,后腰无力支撑,靠在圈椅上的背脊慢慢往下滑动,眼看就要瘫坐在地。
如今是冬日,地上冰凉发寒,坐上去屁股不得冻硬。
她望向前边的赵渝,脑袋一栽,倒在了赵渝的小腹上。
赵渝身前一热。
他紧紧搂住意识不清的南枝,解下腰间的玉柄鞘刀,用她送的那枚砺石开刃,挽起袖子,露出小臂。
南枝靠在他身上,迷迷糊糊地望着他,问道:“你怎么不打我?”
赵渝道:“骂名是骂名,本官自己要问心无愧。”
南枝偷偷笑了笑:“是你舍不得吧。”
“少说话。”
赵渝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拿起开刃的宝刀,往他自己的小臂上使劲划了一道,鲜血汩汩流出,滴落在南枝的身上,刺红的鲜血染浸她的袍服,淡淡的腥味窜入鼻间。
她却在这个时候颇有闲情逸致地问赵渝:“你时常在圣上跟前行走,为何要带刀?圣上不起疑心嘛?”
不知她为何要关心这个,赵渝很有耐心地解释道:“圣心多疑,与其让圣上疑心别的,不如让他疑心我带刀。”
“哎……赵府尹难为。”南枝说着,脑袋歪垂,靠着他昏睡过去,最后还不忘喃喃提醒他:“往我脸上抹点儿……别太丑……”
赵渝明知她听不到,还是低声回应了一句:“嗯,好。”
两指沾上血,往南枝脸上和嘴角轻轻抹去,白皙明润的皮肤在他指尖缓缓划过,能说会道的樱唇因他的血被浸染得愈发鲜红。
想了想她求饶的细节,最后从一旁供桌上取下燃烧的灯烛,在她衣服上点了几滴,落下烛蜡,又烧了一点她的衣角,火苗刚要窜上来,他旋即用手捻灭。
他环顾殿后,从菩萨手里借来一枚赤色檀木佛珠,以白瓷净瓶装着,当做假佛宝。
大殿之内,监院慧心与众僧、赵府众人、郑翠一家、以及刑部侍郎王家夫人一干人都在殿内等着。
听到里头求饶惨叫的声音停了好一阵,赵时安紧张地握紧轮椅扶手,不住地看向宋秋,低声道:“阿娘,阿娘,长兄怎么……怎么……十二娘会不会被打死啊?阿娘,你进去劝劝长兄……”
“这是公事,你长兄有分寸,别怕啊!”
宋秋交握着拳头,踮起脚往殿后拐角的地方看,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却能第一时间看见里头出来的人,即使看见了也无法阻止里头已经发生的事情。
宋秋能明显感觉到赵渝对吴南枝不同,可公事是公事,赵渝从来不会因私废公,他行事的手段向来狠厉干脆,对吴南枝动手也不是没有可能。
周洛衡和周梨花站在母亲身后,目光紧紧盯着殿后出口。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周梨花握着周洛衡的手,想哭又不敢哭出声,道:“我……我不该带南枝姐姐走那条路的……这样她就不会有嫌疑了……”
“闭嘴!”郑翠怒斥她:“是她自己走那条路的,你从来没走过,听到没有!!”
“阿娘……”周梨花眼泪唰的留下来。
周洛衡藏手于袖中,袖内有一枚琉璃瓶,瓶中正是佛宝舍利子。
南枝将这枚舍利子藏到他身上,对他说:“帮我把它放到你母亲身上。”
周洛衡问她:“为何?”
南枝道:“因为你母亲不让我靠近啊,要不然我就自己放了。”
周洛衡没再多问,紧接着她就被几个武僧带走了。
现在,她在里边不知是生是死。
周洛衡走近郑翠身边,道:“吴南枝是被冤枉的,对不对?”
郑翠皱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周洛衡道:“如果不是梨花,南枝根本不知道灵岩寺有那条路。”
郑翠怒问:“所以,你怀疑是我栽赃她?”
周洛衡沉声道:“她走那条路,是因为我,而我,只是母亲的诱饵,对吗?”
郑翠别过脸,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会懂的。”
周洛衡退后两步,袖中的琉璃瓶已经不在他手上,而是转到了郑翠的身上。
殿后,传来袍服拖地的唰唰声响,众人纷纷噤声,扭头看过去。
只见赵渝拖着一个浑身沾满血迹和烛蜡的吴南枝出来。
吴南枝不省人事,像是尸体一般,任由赵渝拖行。
赵渝从袖中取出一枚白瓷净瓶,递给监院慧心,道:“你且看看,是否是丢失的佛宝。”
慧心不必拿过来,就知道这不是装佛宝的琉璃瓶,但他还是双手接过去,看了看,从里头倒出一枚佛珠,摇了摇头,道:“赵府尹,这不是舍利子,且这也不是装舍利子的琉璃瓶。”
这分明是殿后菩萨手里的佛珠和净瓶。
赵渝指了指地上的吴南枝,不耐烦道:“这东西是从她身上搜来的,不是佛宝,还能是什么?”
“这……”
慧心拿着佛珠和净瓶,看向浑身是血的吴南枝,再看向赵渝,开幔时间将至,这赵府尹多半是急于结案,对此女子屈打成招,再用假佛宝代替真佛宝来蒙混过去。
可灵岩寺是大寺,今日前来法会的不只是香客,还有其他寺中主持和僧人,这假佛宝一放上去,岂不失了灵岩寺的颜面?
慧心想了想,摇头道:“赵府尹,这确实不是我寺的佛宝。”
赵渝冷声:“本官说它是,它就是。”
慧心着急道:“赵府尹,这只是菩萨手里的……”
“只是?”赵渝环顾众人后,压低声道:“菩萨手里的东西就不能成为宝物吗?”抬手一挥,道:“此案已了,开幔!”
慧心沉沉叹气,将净瓶收入袖中。
“十二娘!”赵时安转动轮椅上前,冲赵渝怒斥道:“长兄,你怎么可以这样!”
赵渝淡淡道:“来人,将吴南枝带到后边禅房,听候发落!”
“你们别动她!”赵时安看向宋秋:“娘,你把她抱起来,好不好?”
宋秋上前将浑身是血的吴南枝小心抱起,看了一眼赵渝,摇了摇头,跟着众僧走向禅房。
赵太夫人在后头冲宋秋道:“瞧瞧你物色的好儿媳,偷盗佛宝,居然也做得出来!”
“不是她!慧心大师说了,这不是佛宝!”赵时安驳斥道,又狠狠瞪了一眼赵渝:“是赵府尹滥用酷刑!屈打成招,她是冤枉的!”
赵督军道:“为了一个窃贼女子,你连你长兄都不认了?”
“他不是我长兄!”赵时安气急:“我长兄绝不会滥用酷刑!”
站在远处的郑翠觉得不对劲,赵渝对吴南枝用了这么大的刑,最后居然只搜出了一个净瓶和檀木佛珠?
难道真佛宝不在吴南枝身上?
她神色紧张,趁众人议论吴南枝之时,悄悄退出大殿,在人群中逡巡了一圈,目光落在角落处的一个身形矮小的男子身上。
她快步走过去,对那矮小的男子道:“跟过来!”
香客们听说佛宝开幔,都往彩楼宝塔的方向去。
郑翠和那矮小的男子逆着人群,往后院的方向去,两人神情紧张,都没有留意到身后跟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