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渝被几位僧人簇拥着请到大殿内。
监院慧心吩咐众僧道:“快,派人将外头那些香客围住,自此时起,不许任何人随意走动,等待赵府尹前来查验。”
他负手踱步,焦急道:“若今日寻不到这舍利子,你们统统给我下山去!”
一僧人上前道:“从取出佛宝至开幔这段时间,寺门内外都有武僧把守,只许进不许出,现在还没有到开幔的时辰,所以监院不用太担心,那窃贼必定还在寺内。”
监院慧心停步,望了望外头人头攒动,还是不放心,道:“再多加几重看守。”
那僧人道:“是,马上吩咐下去。”
小沙弥小跑着前来传话:“赵府尹来了。”
慧心大开手臂又双手合十,趋步出来迎接赵渝,道:“赵府尹,贫僧已命人将寺内香客围住,不许走动,只等赵府尹查验,我寺有旧例,佛宝一动,寺门内外便只能进,不能出,所以那窃贼多半还在寺内。”
赵渝进殿,淡淡道:“把围住香客的僧人叫回来,一切如常。”
慧心疑惑:“赵府尹这是何意?”
“今日寺内香客众多,你们派人出动围聚,他们岂不心慌,一旦心慌,难免会有拥挤踩踏之事,但凡死了一个人,这账是算在我赵渝头上,还是你灵岩寺头上?”
赵渝缓缓回头,语气很淡,不容置疑。
他身后是三层楼高的镀金佛像,宝相庄严,俯视人间,亦俯视赵渝与修行者慧心。
监院慧心道:“善无畏舍利子乃高祖皇帝供奉于此,今日若听从赵府尹的吩咐导致佛宝流失,这账可不止一条人命这么简单。”
赵渝抬头望向佛像,道:“那请慧心大师问问佛祖,是人命重要,还是舍利子重要?”
慧心没有看向佛祖,转身望向殿外香客,人头攒动,烟雾缭绕间,是世俗的**和祈愿。这些香客不是达官显贵,就是富绅豪爵,没有赵渝这位京兆尹出面,他们根本不可能听从安排,接受查验。
慧心大挥僧袍,吩咐一旁的人道:“去,把派出去的僧人叫回来,此事不许惊动香客。”
几个僧人点头下去了。
外头小小嚷乱了一阵后,很快恢复如常。
慧心领赵渝至殿后,请他上座,命人筛茶来。
赵渝没有坐下,也没有喝茶,只问道:“何人在何时发现佛宝不见?”
“是我寺的三位僧人法净、法空、法悟。”
慧心说着,便有法净、法空、法悟三位年轻的僧人进殿后回话。
法净道:“我们三人将佛宝从藏经阁内请出后,经御书阁,过方丈院,方丈打开七宝盒查看,此时舍利子就在盒内的琉璃瓶中,后来我们又沿着众僧禅堂,绕过香积厨至彩楼宝塔下边,法空去取五色幔布,我捧着七宝盒,法悟打开盒子,发现装有舍利子的琉璃瓶已经不在了。”
法空和法悟两人点头。
赵渝问道:“从藏经阁出来后,你们三人可曾离开过七宝盒?”
法空道:“七宝盒一直由法净捧着,我和法悟两人随行看着,即使是方丈要打开查看,法净也一直用手捧着,我们的眼睛也从未离开过七宝盒。”
赵渝再问:“除了方丈,沿途路上你们还遇到了什么人?”
法悟道:“我们走的都是寺内僻静的小道,路上根本没遇到什么人,就是有人,也离我们很远,甚至未必看得清我们。”
赵渝冷眼扫过三人,道:“你们有人说谎。”
三人上前道:“赵府尹,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们所言句句属实。”
赵渝道:“根据你们的供述,一路上你们小心谨慎,恪尽职守,没让任何人靠近这佛宝,这佛宝却凭空不见了?”
“正是如此!”三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重重点头。
赵渝道:“既是如此,那本官便可断定是你们三人监守自盗!”
三人急忙争辩:“赵府尹,我们怎么可能偷盗佛宝?将佛宝弄丢是罪,偷佛宝也是罪,不过是轻重不同而已,即使要偷盗,我们又何必挑这个时机偷盗佛宝?”
赵渝两指一别,命其中两人下去,一人留下,并问道:“本官再问一次,沿途路上你还遇到了什么人?”
留下的是法净,他支支吾吾半晌后,道:“没遇到什么人。”
赵渝走近法净,道:“这是本官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沿途路上你还遇到了什么人?如实供述,本官可宽恕你监守不当之罪,若本官从别人口中听到真相,你们三个罪加一等。”
法净慌了,光秃的额头上竖起汗毛来,喘着粗气道:“回赵府尹,路经众僧禅堂后院那段青石小道时,确实有人影掠过,但也只是人影,小僧没看清那是什么人。”
赵渝:“只是掠过?”
“有几位熟悉的香客远远看见我捧着佛宝,就喊我过去,要摸我的手沾沾佛宝的福气,香客盛邀,又是达官显贵,小僧不敢不从,就将佛宝递给法悟,自己过去了,等我回来接过佛宝时,看到松林里有人影窜过去。”
法净说完,在慧心怒瞪的眼神下,跪了下来,道:“至于佛宝怎么不见的,小僧是半点也不知情啊!”
慧心衣袖一挥,往法净脑门上狠狠打了三下,道:“法净心不净,为了香客手里那点法金,竟然将佛宝弃之不顾!明日逐出山门,自行修行去!”
法净磕头求宽恕,慧心命武僧进来将他拖走。
赵渝道:“本官既说了宽恕,慧心大师又何必苦苦相逼?”
慧心道:“这是灵岩寺内之事,贫僧自有定夺。”
赵渝冷声:“佛宝被窃也是灵岩寺内之事,慧心大师也自己查探吧。”
慧心看了一眼赵渝,再看向法净,道:“罢了,去香积厨挑柴三个月,以示惩戒。”
“多谢赵府尹开恩,多谢监院慈悲!”
法净下去了,有命一人进来,是法悟。
法悟说:“小僧接过佛宝捧了一会儿,几个香客远远看见,也叫小僧过去要摸小僧的手,便把佛宝递给了法空。”
最后一个进来的法空说:“法悟把佛宝递给我,我捧了一会儿,有几个熟悉的香客远远看见,叫小僧过去摸手,正好法净回来了,小僧就把佛宝给他拿着,这时确实有看到人影在松林里窜过……”
“你们三个……”慧心拿起法杖,往法空背上狠狠打了三下,让他滚出去,又向赵渝道:“我寺教导众僧不力,让赵府尹见笑了。”
“法净和法空交接佛宝时都看到了人影,这个时间,可能是佛宝丢失的时间。”
赵渝分析至此,想到了什么,问道:“那条偏僻小道除了寺内之人,还有什么人知道?”
慧心道:“那松林小道虽偏僻,但毕竟是小道,常来灵岩寺的香客兴许也都知道。”
赵渝问:“最近几天有那些常来的香客?这些香客今天是否也来了?”
慧心道:“这得查一查,寺门处有造册的僧人,贫僧派人前去取来,还请赵府尹稍后。”
派出去的人取来册子,又有人进来道:“回禀监院,刑部侍郎王家的夫人求见。”
慧心将册子双手呈给赵渝,问那人道:“王夫人求见是为了何事?”
回禀的僧人道:“王夫人知道佛宝丢了,她身边的小厮说看见有人接近过七宝盒,所以特地求见赵府尹与监院,以告知实情。”
慧心问赵渝:“赵府尹,是否命人进来?”
赵渝翻开册子看着,淡淡道:“你去问便是。”
“是。”慧心绕出殿后,至前边会见王夫人,问了几句话后,又回到殿后,道:“赵府尹,王夫人身边的小厮说,他远远看见三个僧人进入松林小道后,有一个女子也跟了进去,他认为这个女子很可能接近过七宝盒,贫僧已命他去指认那女子了。”
赵渝看完册子,缓缓抬眼,只见吴南枝被几位僧人带了进来,身上的袍服被僧人扯下了半截,露出里头的夹衣。
“来人!”慧心上前,命武僧进来道:“搜身!”
几个武僧进来,就要往吴南枝身上搜去。
“慢着。”
赵渝看向吴南枝,发现她眼眸模糊,意识不太清醒,身子不着力,若不是被僧人架着,她整个人怕是要跌倒在地。
赵渝冷声道:“怎么回事?”
几位僧人解释道:“我们遵从赵府尹此前命令,保持一切如常,怕她逃跑时引起众人骚乱,所以在抓她的时候给她肩上穴位扎了两针,使她腿脚无力。”
赵渝伸手扶住吴南枝的后腰,将她放到圈椅前坐下,问道:“嘴巴能说话?”
“能说一点……”南枝现在浑身酸软,四肢瘫在椅子上,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神经,连呼吸都没有力气了。
赵渝俯身,道:“你何时进入的松林小道?”
南枝摇头,道:“没法确定时间。”
“有谁跟你一起进去?”
“周府的周梨花。”
“进去之后可遇到什么人?”
“没有遇到任何人。”
“为何要进入松林小道?目的地是哪里?”
“去长亭。”
“去长亭做什么?”
南枝噤声,看了一眼众僧,道:“挂彩帛,祈福运。”
赵渝深深望着她,道:“只是如此?”
“佛宝不是我偷的。”南枝道:“不信你搜身。”
慧心上前道:“看她的样子,应该已经把佛宝转移到别处了。”
南枝冷撇一眼慧心,道:“抓人要讲究证据,至少得人赃并获吧?现在赃你们找不到,就想抓我来顶罪?还有没有王法了?”
慧心道:“在灵岩寺,赵府尹就是王法!”
赵渝道:“你们都出去。”
慧心有所顾虑:“这……”
“我一个人审她。”赵渝道。
慧心看了一眼吴南枝,再看向赵渝,振了振袖,清退殿后众僧,自己也躬身退下。
殿后,只余下吴南枝与赵渝两人。
不一会儿,殿外就听到吴南枝凄厉惨绝的求饶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