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别挂我身上太久

灵岩寺里香火缭绕,众僧以香汤沐浴佛像,口诵《腊八经》,众人虔诚朝拜,磕头祈福。后院在熬煮干果黍米粥,出锅后,倒入大桶之中,热腾腾地运送到达官显贵的施粥棚处。

赵府的施粥棚在最显眼的位置,前边排了许多领粥的百姓,从山腰快绕到山脚,不见尽头。

赵太夫人去粥棚露了脸,听那些领粥的百姓称颂几句“老夫人菩萨心肠,救苦救难的贵人。”颇为满意,扶着赵督军的手,往佛寺里走去。

郑翠来得早,平日里又常来灵岩寺捐功德,与此处的监院慧心大师有些交情。

她环顾寺内前院,对监院双手合十,笑问道:“请教慧心大师,听闻灵岩寺今日有法会,不知将要示出什么佛宝呢?”

监院慧心也向她行礼,道:“阿弥陀佛,施主向善,今日法会示出的佛宝乃善无畏舍利子。”

“竟是善无畏高僧的舍利子?善哉善哉,今日托慧心大师的福,有缘一见……”

两人又相谈几句后,有一小沙弥跑过来,在监院慧心耳边低声道:“监院,赵府尹已进寺门。”

监院慧心向郑翠双手合十后,转身先往寺门走去,见赵渝已下马车,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容迎上去,道:“贫僧慧心见过赵府尹。”

赵渝独来独往,今日来灵岩寺,依旧是乘坐自己的马车,行自己的路,没有与赵府一起,身后也没有跟着赵府的人。

监院慧心向他躬身行礼,进了寺门后,盛情特邀他至大殿后叙话,道:“赵府尹这边请,今日法会我寺将展出佛宝善无畏舍利子一件,不知可否请赵府尹给佛宝开幔?”

“不可。”

赵渝进到大殿内,淡淡回绝了监院慧心。

监院慧心今早才得到赵府尹要来灵岩寺施粥的消息,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只能先请赵渝往彩楼宝台上走去,边走边向他介绍善无畏舍利子,希望他能稍有动心。

殿外,郑翠等了一会儿,见赵太夫人进了寺门,上前笑道:“正盼着太夫人来呢!”

“诶呀,周夫人真是客气,我这个老婆子腿脚不利索,走得慢了。”

“哪有的事,太夫人健朗着呢!”

“再被我这个儿媳妇气几回,恐怕也健朗不成了。”

说话间,郑翠看向周梨花,道:“你不是要去玩儿吗?去吧去吧。”

赵太夫人也看了一眼身后的几个郎君和吴南枝,道:“你们这些孩子也去玩儿吧。”

周梨花走到一边,向南枝使了眼色,待她走近,压低声道:“我阿兄在后山长亭那边等着,我带你过去。”

南枝跟着周梨花往后山走去。

今日灵岩寺里到处都是人,每人手里都拈着燃烧的香花灯烛,吴南枝与周梨花两人挤在人群中,身上不知落了多少香灰,烟雾缭绕,更是呛得两人连连咳嗽,眼泪模糊,连路都差点看不清。

周梨花捂着口鼻,指向另一条小道,说:“往那条路走,没什么人,我阿娘此前经常带我来这里占凶吉,人多的时候就走那条路。”

“嗯。”

南枝看了一眼她指向的青石小路,羊场一般窄细,挨着寺庙后院的院墙,松林掩映,远处乍一看,松林紧紧靠着墙壁,看不出林下有小道,确实没有什么人。

两人从人群中穿梭出来,沿着小道往后边走了很久,忽地,前边长亭里有人冲她挥手。

“南枝!”是周洛衡的声音。

南枝还没走过去,他人已经过来了,将手上的暖手炉塞到南枝手里,道:“外头冷,到长亭里休息吧。”

周梨花见两人走向长亭,自己往回离开了。

一段时间不见,周洛衡看起来好似颓丧了很多,眼角处含泪一般,眸色有些浑浊,不知是冻的还是喝了太多酒,脸上红红的,靠近时能闻到淡淡的酒味。

周洛衡不是嗜酒的人。

“我有手炉。”南枝将他的手炉还了回去,道:“你自己拿好自己的,不用给我。”

“我以为赵府没给你备手炉,怕你冷着冻着。”

周洛衡与她并肩走着,欢喜得不知该怎么说话,薄唇微张,欲言又止,想问她在赵府还好吗?有没有人欺负她?什么时候离开赵府?

他想知道这些话的答案,可刚想开口,却撞上吴南枝的平和的眼神,他就已经知道南枝要如何回答了,她在赵府是否过得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的她过得怎样,周洛衡都无权过问。

他若问,吴南枝最多只会回答说:“这是我的事。”

吴南枝也知道他想问什么,低声道:“你不用问,也不用担心,我死不了。”

“好。”周洛衡点头。

两人沉默良久,只余下寂静的雪落声。

至长亭内,南枝幽幽道:“希望你也死不了。”

“南枝……”周洛衡眼底漫上红血丝,怔怔望向她:“你不希望我死?”

“当然。”南枝点头,轻轻掩了掩口鼻,蹙眉道:“所以,请周少卿不要喝太多酒,喝酒容易猝死,特别是在大雪天里。”

周洛衡见她厌恶自己身上的酒味,脚下退了两步,道:“临近年末,没有什么公事,空闲的日子多了,有些事就自己钻进心里,只能用酒压下去。”

南枝啧啧两声,嫌弃道:“我父亲被发配千里,我都没有借酒消愁,你遇到这点破事就喝成这样,真是没出息!”

“我……”周洛衡被这话堵在原地。

南枝道:“好了,你先离开吧,你母亲快要带着人来这里抓住你我私会了。”

周洛衡诧异:“我母亲带人来这里?”

南枝看他磨磨蹭蹭,来不及与他解释,只抬脚往他身上一踹:“滚吧!”

此时,周洛衡也听到了远处的脚步声,赶紧往林深的方向跑去。

这边,郑翠得了小厮的消息,就扶着赵太夫人穿过人群,从更加宽敞且人多的石道走过来,后头跟着宋秋、赵时安、赵督军、赵参军与三位郎君、十娘子。赵岭眼盲,宋秋不许他乱走动,一直待在施粥棚里。

“阿衡当真去见了吴十二娘?”郑翠当着赵府众人的面质问小厮。

小厮自然点头称道:“小的远远看见了,吴娘子拉着大郎君的手不放呢。”

赵太夫人听罢,气道:“宋秋,你瞧瞧你给九郎选了个什么品性的女子?都住进赵府里了,还和周府那个郎君不清不楚!”

赵时安转动着轮椅前行,说道:“眼见为实,祖母没看到,怎么就信了这个小厮的话?”

“九郎,你怎么和祖母说话的?”赵督军扶住母亲,又斥责宋秋道:“弟妹,你管管你儿子!”

宋秋推着赵时安的轮椅,瞪了一眼赵督军,道:“我觉得九郎说得有理。”

赵参军在后边道:“有理没理的,去看看不就不知道了?”

赵府众人吵嚷一路,赶到长亭,还没走近,就发现长亭里头空无一人,半个影子都没有。

郑翠和赵太夫人正疑惑间,头顶上突然落下一堆雪块。

咚咚!

直接砸到两人脑袋上,太阳穴嗡嗡作响,赵太夫人站都站不稳了。

“母亲!”

赵督军和赵参军快步跑过去,伸手拉回赵太夫人,欲要抬头看是怎么回事。

啪!啪!

两人还未看清,眼前就有两大块雪从天而降,重重拍在抬起的脸上,冰冷刺骨,眼前眩晕一般亮得伤眼。

赵府众人见状,连退好几步,才敢扬起脑袋往上看。

只见高高的树杈上垂下许多彩色帛带,随风飘在林间,吴南枝正踩着树枝,从袖中取出一条彩帛,系在树梢上。

树枝随着她脚下的动作,剧烈摇晃,树上的积雪也随之落下。

赵时安早就发现了她,仰着脑袋,笑着看她。

她站在树梢上,起身回眸,垂下的彩帛在她身后与眼前轻轻拂过,似将她托起,又似将她轻轻放下,飘逸随性。

萧索的冬日林间,因她的出现,突然变得生动起来。

她樱唇微咧,得意地笑起来,眼眸弯似月牙,挑衅又狡黠。

众人看向她,一时懵怔。

“吴南枝!”

赵督军和赵参军回过神来,指着她怒斥道:“戏弄长辈,你成何体统!”

吴南枝悠悠道:“诶呀!对不住!我没往下看,不知道诸位长辈在下边,实在是失礼失礼!”

赵督军指着她,质问道:“吴南枝,你到此处做什么!”

吴南枝冲下边的众人道:“登高挂彩,祈求福运啊!”说着,她站在树杈上,一手扶着树干,一手扬起帛带,居高临下,问众人:“诸位长辈不辞辛苦来到此处,又是为了什么呢?”

暗含讽刺的话从高处落下,砸在郑翠和赵太夫人脑袋上。

她们互相对视一眼,这吴南枝分明是故意在这里等着她们来看。

赵参军看了一眼儿子赵四郎君,眼神示意了一下,赵四郎君立即蹲下来,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子,夹在指间,朝着吴南枝小腿的地方狠狠弹去。

吴南枝站在高处,一眼就看出赵四郎君的动作,身子一侧,提前闪躲掉。

赵时安惊呼:“十二娘!”

石子是躲过去了,脚下却突然踩到积雪,脚底一滑,从树上摔了下来。

“嗯?”

她落进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怀抱里。

在梦镜里熟悉,在梦境外陌生。

闻到淡淡的青檀沉水香的瞬间,双手下意识环抱住他的后颈,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时,突然萌生出坏心,趁机埋头于他颈间,用鼻尖偷偷蹭了蹭他耳后的温度。

和梦中一样温热。

像是得到了某种验证,她抿唇轻声笑了笑。

这笑声很轻很隐匿。

但赵渝听得很清楚,他的耳廓甚至能感觉到她樱唇轻抿时的柔软。

赵渝单手稳稳托住她后腰,低声道:“下来。”

她挂在自己身上的时间不算很久,无论是蹭他耳后还是轻笑,都发生在一瞬间。

待她下来,双手完全离开赵渝之后,赵渝甚至以为刚刚的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

赵渝在场,无人再敢多说一句话。

众人各怀心思地往回走,南枝推着赵时安的轮椅,跟在后边。

“赵府尹!赵府尹!”

突然,有几个僧人急急忙忙跑过来,对赵渝道:“赵府尹,我寺的佛宝善无畏舍利子不见了,监院慧心大师命我们来请赵府尹前去大殿商议对策。”

“嗯。”

赵渝跟上那几个僧人。

郑翠回首,如蛇蝎般紧紧盯着吴南枝,别有深意。

吴南枝迎上她的视线,忽觉不对劲,低头一看自己的荷包,似比平常重了些。

她猛地抬眼,郑翠已经回过头,扶着赵太夫人往大殿方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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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府尹冷脸手洗石榴裙
连载中卷阿七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