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南枝望向他,再看向众人的脸色,大约猜出是怎么回事,赵渝从小寄养在叔伯家中,这些人对他很不好,所以他才用这些话来警告他们。
比起害他的人,从未害过他的吴南枝更有资格坐在这个桌子上吃饭。
这些分明是赵渝过去的伤疤,可他现在已经是赵府尹,即使没有挑明这些往事,众人也都心照不宣地忌惮他,他没有必要当着大家的面揭开。
虽有震慑之效,可疼的是他自己,或者说是少年时的赵渝。
席上久久无声,赵渝看向南枝,只见她也愣怔地回望过来,手上捏着筷子停悬在碗边,眼底萦绕着赵渝捉摸不透的情绪,可能是心疼,也许是怜悯。
他垂眸,问道:“吃饱了吗?”
南枝扯回思绪,又要动筷,道:“还差一点点。”
赵渝握住她手腕,收回筷子,道:“晚饭不宜吃太饱。”
吴南枝夜里容易积食,梦里头她夜里偶尔贪吃点心,赵渝拗不过她,任由她去,看她疼得满地打滚,又是揉肚子又是熬消食汤,抱着她折腾半宿才缓过来。
当下,没人会如此伺候她半宿。
“好吧。”南枝只好罢手。
“起来。”
赵渝起身,南枝也跟着起身。
“我也吃好了!”赵时安拽过南枝的袖口:“十二娘,我们一同回院吧。”
“嗯。”南枝冲他笑着点头。
三人一道离席,廊外的小阿炎眼看着赵渝要走,内厅里头却没有一个人出来抱他回去,慌急地连滚带爬到南枝脚边,当着赵渝的面,哭嚷道:“吴娘子,小阿炎错了,让我回去吧。”
南枝看向赵渝。
“磕头。”赵渝命令道。
小阿炎对着南枝哐哐嗑了两个头,道:“吴家娘子,小阿炎说错话,小阿炎错了,吴家娘子消消气。”
南枝故意对着内厅,高声道:“子不教父之过,小阿炎以后要多听父亲的话,不要再乱学舌了,否则磕头受罪的只有你自己,教你说话的那个人在后头偷着乐呢。”
内厅里,赵大郎君脸色霎变,赵四郎君狠狠瞪了他一眼。
“满意了?”赵渝问她。
“还行。”南枝撇撇嘴,推着赵时安的轮椅往前走。
小厮在前头打着灯,三人在后边走着,大多数时候是赵时安在说话,南枝偶尔应上几句,赵渝是半句话都不说的。
他只盯着南枝愈发通红的脸。
赵时安也觉察到不对劲,道:“十二娘,你是不是冻坏了?”
“没有,是……肯定不是冻的。”
南枝摆摆手,笑道。
身上袍服单薄,又在廊下吹了风,内里燥热外头受寒,身子早已经冻坏了,鼻涕吸溜吸溜都快流出来,只是她自己还以为是那一场梦境在做怪,导致自己浑身烧热的根源是赵渝,而不是大雪天。
赵时安抬起手,摸了摸她前额,道:“太烫了,不行,得去请大夫来。”
“不用不用。”
南枝赶紧拒绝,若是被大夫诊出真实病因来,传扬出去,那她在这赵府就待不下去了。
**二字猛如虎,她得快些冷静下来。
可赵渝就在她身侧,若隐若现的青檀沉水香时不时往她这边飘,引得她不得不联想到梦境里那浓郁得头昏脑涨的气息。
总不能开口赶赵渝离开,这是他家,要走也是南枝先走。
赵渝静静望向她,伸手虚护在她后腰,眼看她脚下打颤,立即命人道:“请大夫!”
南枝倒在了赵渝身上。
临晕倒前,她扯出最后的力气道:“不要请……不要大夫,睡一觉就好……不要……太丢人了……”
“有病。”
赵渝将她拦腰抱起,快步送回偏院。
赵时安也要跟上去,却被小厮拦住,道:“九郎君,该回去上药了。”
赵时安不放心,道:“那你帮我在偏院外头等着,看大夫怎么说,可别真是冻坏了。”
小厮应喏,往偏院去了。
偏院茶室里,赵渝将怀里的人放到榻上,拉过绮绫蚕丝被给她盖上,不料身下人直接伸出双手,紧紧揽住他的后颈,迷迷糊糊道:“夫君……好夫君……”
一听这个称呼,赵渝脸色就沉下来,反手扣住她手腕,一把丢开。
他心里气不过,看着她还在念叨着,凑近道:“看清楚,我不是你的夫君!”
“你就是。”南枝睁开含雾的眼眸,道:“只有你。”
赵渝拿过枕头,掸了掸给她枕着,随口问道:“那你夫君叫什么名字。”
“名字?”南枝扭过身子向里,气呼呼道:“夫君不让我叫他名字。”
赵渝轻笑,道:“不让你叫你就不叫?吴南枝有这么听话?”他起身拿起暖手壶,灌进新的热水,塞到她被褥下面。
“哼,才不是听话。”南枝很不服气,踢开被子道:“我一点也不听话。”
赵渝又给她盖上,问道:“那你夫君叫什么?”
南枝挥动着双手,拳打脚踢状,嚷嚷道:“死赵渝……臭赵渝……总是欺负我的赵渝……”
咚。
很轻的一声,落在赵渝的心间,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紧紧攥着被褥一角的手停滞在半空。
咚咚咚。
乱撞。
他吼间上下吞咽,压下几乎要跳出来的某种情绪。
“夫君……”南枝半眯着眼,望着赵渝,不知他此时心间正经历一番狂风暴雨,只一味地凑上去,钻进他怀里蹭着,道:“我和夫君天下第一好。”
若她和自己一样,也梦到了镇北少将军的赵渝,那她绝不会如此顺畅地称呼他为“夫君。”
梦里的吴南枝极少这么称呼他,若不是梦里的赵渝恳求,她根本不会承认曾经的侍从是她的夫君。
所以,吴南枝的梦境与自己不同。
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心心念念希望赵渝是她的夫君?
还是她被迫进入到不受控的梦境里,不得不遵照梦境的走向,唤他作夫君?
赵渝无法验证。
“谁也不能说我的夫君。”南枝双手环抱他的腰身,小脸蹭过来,以保护的姿态将他禁锢住。
她的小脸就这么不设防地贴近赵渝的双腿之间。
柔软温热,不轻不重,却足以将他不该有的冲动撩拨出来。
“吴南枝。”赵渝试图唤醒她的意识,可一说出口,却莫名压低了声音,分明是担心惊扰到她。
口是心非。
“热。”吴南枝扯开自己的衣裳。
“别动!”
赵渝意识到不对,旋即压下涌上身体的**,摁住她的手,那股**本就要突破界限,她再扯开衣裳,赵渝只怕是要越界。
他可以趁此起身离开。
可念头一动,却又听她一声声黏黏糊糊地唤他:“夫君。”
他被绊住了脚。
赵渝曾厌恶过梦中的赵渝,厌恶他为何如此不自持,如此为情所困,为何卑微到跪着求着也希望吴南枝唤出那声“夫君”。
此时他全然理解了。
小厮在外头道:“回七郎君,大夫来了。”
赵渝看一眼榻上的吴南枝,怕她当着大夫的面说出什么梦话来,握着她的手,交扣在她虎口间,指腹轻轻摩挲她手背,在她耳边低声道:“大夫来了,不要再唤‘夫君’了。”
“哼。”南枝轻轻哼了一声。
赵渝就当她知道了,命大夫进来看诊。
“这是内焦外冷所致,并无什么大碍,熬些内补的药压一压焦心,平日注意保暖,今晚焐一场,发发汗就成。”
大夫把脉后说道,又开了药方。
“焦心?”赵渝问他:“何为焦心?”
大夫道:“思虑过多,时刻警惕易受惊,肺腑揪紧,容易焦心。”
“嗯。”
赵渝接过药方,命下人跟着大夫去抓药。
给吴南枝盖好被褥后,他径直来到北苑,小厮忙进去通传,再出来时,说道:“夫人请七郎君进苑内正堂说话。”
赵渝转过身,只站在苑门外。
小厮见状,低着头进去对宋秋回禀。
“哎。”宋秋叹气,赵渝甚少来北苑,突然来一趟,又不肯进来,她没有办法,只能亲自出去了。
宋秋远远见到他的身影,快步走出苑门道:“七郎,这么晚了,可是有事?”
“只一件。”赵渝转过身来,同她道:“你若想要补偿什么,就把吴南枝看做当年的我。”
“这话是什么意思?”宋秋一时没反应过来。
赵渝道:“你把她当成靶子,就是把当年的我当成靶子。”
“娘从未把你当成……”宋秋慌忙解释,终于听出赵渝的意思来,看向他,道:“好,娘知道了。”
赵渝垂眸,淡淡道:“她在长安无亲无故,过得艰难,答应你也只是她的无奈之举,她要生存下去,希望镇北女将军手下留情。”
宋秋郑重点头:“好,娘答应你。”
赵渝转身离开,再次回到偏院。
吴南枝睡觉并不老实,夜里又嫌热,容易踢被子,他得去看着,别真冷死在他的茶室里了。
焐了一夜的汗,南枝次日醒来时,神清气爽,她推开榻边的窗,探头往外深深吸了一口气。
“砰!”
窗户被一只大手关上。
赵渝将手里的汤药往她手里一塞,道:“喝药。”
南枝双手接过,沿着碗边一点一点的轻啜,这般喝药,越喝越苦,她眉头紧蹙,搁在一边道:“一会儿再喝。”
说着就要翻身下榻。
“喝掉。”
赵渝一眼就看出她的心思,等药搁凉了,她就说药凉,热一热再喝,热好了,她又说太烫了,晾一晾,如此反复,这药就躲过去了。
他将药碗拿起来,凑近她唇边,亲眼看着她一口一口喝下去,待她喝尽,皱着眉头准备诉苦时,轻车熟路地将手中的蜜渍乌梅往她嘴里塞。
“哇!”南枝眼睛猛地抬起,水亮水亮地望着他,“赵府尹大好人!”
南枝来长安之后,吃了很多药,可吃药后却再也没有临州的蜜渍乌梅压下舌尖的苦涩。
赵渝唇角无意识上扬,丢下衣袍给她:“好了,滚下来更衣,去内厅用朝食。”
“好咧!”
南枝笑着抱过衣裳,待赵渝离开后,换下身上被汗水浸湿的衣裳,穿上新的袍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你夫君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