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把它摘了

冬至过后的某日,有京兆府差吏送来承帖,帖上命吴南枝巳时前往京兆府刑事房第二班处受领判令凭牒。

珠玉给南枝换上外出的兔绒宽袖外袍,笑道:“这事终于了结了,只是便宜了周府,十二娘差点没命,他们却什么事都没有。”

周明德被贬为户部郎中,但周洛衡依旧是大理寺少卿,可见圣上对周府留有情面。

这个结果,说不上太好,也算不得太坏,南枝只庆幸自己在长安又活了许多个日子,这已经很好了。

出门前,南枝嘱咐珠玉道:“一会儿你出门去寻几处宅院,尽量选人多热闹的地方,不要太大,前后有两个院落几间厢房,够我们三人住下就成。”

珠玉疑惑:“十二娘寻宅院做什么?不是已答应了赵府的夫人要去赵府暂住嘛?我和嬷嬷在客店里住着就好。”

“客店是客店,宅院就是家了。”

南枝说出自己的顾虑:“你们住在客店,我去赵府暂住,在别人看来便是我无处可去,不得不求着赵府收留,你们若住在宅院里,我就不是无家可归的人,若赵府不欢迎我,我随时可以回家。”

“可我们不是长安人,无论是赁宅还是买下,都需有长安人担保,即使十二娘找到人担保,还得有官府的公验才行,这两样都有了,那卖宅院的人也会查到十二娘出自临州吴家,为罪臣之女,断然不会卖给我们的。”

“担保和公验这事,我会想办法,至于罪臣之女,若那卖宅院的人真的介意,那就只写你和嬷嬷的名字就好。”

“这怎么可以?”

“怎么不行?你们已是良人,有权安置宅院,如此一来,我们在长安就有落脚的地方,你也可以安心照顾嬷嬷。”

“嗯,听十二娘的。”

南枝笑着摸了摸珠玉的脑袋,道:“找一处漂亮的院子,我们以后就住在那里,等我父亲回来。”

“好。”珠玉望向南枝,忽地问道:“十二娘很想郎主吗?”

“很想。”南枝道。

她希望父亲能早些回来。

冬至那晚她喝得有些醉,次日醒来头还很疼,本来不太记得赵渝是否来过,可一想起自己做过的梦,便笃定赵渝肯定来过,且待的时间不短。

为了从那梦境里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南枝不得不强迫自己反复回忆每一个细节。

京兆府的退思堂,外边的雷雨,她衣着不算太单薄,也没有很厚实,赵渝也是,所以应该是发生在春季。

梦境里的赵渝说过,安西都护府刺史状告她父亲勾结边民。

父亲如今被暂时关押的地方正是安西都护府的庭州。

所以,这个春季应该是明年的春季,可能是二月份,也可能是三月份。

南枝需要在此之前将自己的猜测传到父亲手中。

可现在大雪封山,连一只鸟都飞不过去,要如何传信给父亲?

南枝懊悔,这个梦境为何来得这样迟?自己之前就该抓住机会,趁着赵渝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多睡几次。

巳时,南枝来到京兆府,径直走向刑事房,不过半晌,周洛衡亦来刑事房内拿取判令凭牒,他快步跟上吴南枝。

两人一前一后进到刑事房内,分坐两侧。

不多时,杨推官进来,站在正中位置,向皇宫的方向拜了三拜,惊堂木落下,向在场两人宣读分判凭牒上的判词:

【奉判:京兆府府尹赵渝、推官杨承文,准法断事,周明德诉吴南枝私奔案,吴南枝诉周明德与其妻郑翠、其子周洛衡雇凶杀人案。

勘问具结如下:周明德所控诉“吴南枝与奸夫私奔”一事,经纠察匪徒、周府管家孙淳、仆妇蒋红等人,又讯问被告吴南枝,得多方证词供述,又有周洛衡陈述,证实吴南枝私奔之事并无实迹。

今周明德妄以风闻入讼,合依“诬告反坐”一条,笞五十,因周明德属“议、请、减”者,又犯流罪以下,听赎,赎铜十斤入官,薄惩示警。

又有吴南枝诉周府等人“雇凶杀人”一事,经纠察匪徒、周府管家孙淳……】

听判词时,周洛衡紧张地看着南枝。

南枝没看他。

杨承文念完,命两人上前在凭牒上签字画押,各自领回一份。

“如此,事毕。”杨承文拿起留档的那一份,在两人目送下离开刑事房。

周洛衡看出吴南枝对这份判词不甚满意,说道:“你若不解气,往后只管来找我,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我都受着。”

说出这句话时,他是真的希望南枝来找她。

吴南枝折起凭牒入袖,轻嗤道:“不敢,无故殴打大理寺少卿,罪名可不小。”

周洛衡看她转身要走,急忙跟上,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往她手里塞。

听到荷包里头叮当作响,南枝疑惑地打开查看,一枚玉制的哨子,还有一个火折子,几支形状各异的油布攒花,几个小铃铛。

南枝好奇,问他:“这些都是什么?”

“这些是去年我办案时,从匪徒窝里缴获的东西。”

周洛衡拿出哨子,道:“这是应声蝉哨,你这里一个,我手里也有一个,当这个被吹响时,我手里的那个会响动。”

又拿出折子,道:“这个惊烟火折,一扯开底下的引线,就会有一缕直上青天的红烟,我在远处也可以看到,至于烽火花、千里铃比较难用,效果也不好,但以防万一,你还是都带上。”

“你为何给我这些东西?”

“我怕你在赵府遇到危险。”

“赵府的老将军和夫人都很和蔼,少将军和……”说到赵渝,南枝有些迟疑,还是硬着头皮夸道:“和赵府尹也都很和善。”

周洛衡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一定得小心。”

“若他们真的想要加害于我,这些东西根本没用。”

南枝把荷包塞回他手上。

“万一有用呢,赶紧带上。”

周洛衡又放回她手上。

“若是被赵府的人发现,定会以为我是别有用心。”

南枝把荷包塞进周洛衡袖子里。

“那就只带上应声蝉,这东西小巧,可以贴身藏住不被发现。”

周洛衡从荷包里把应声蝉拿出来,上面坠有长绳,直接把它系在南枝手腕上。

“还得费心思藏它?我不要。”南枝甩开他的手。

“不行,得拿着!”

就在两人互相推塞之时,赵渝从门外进来,双眸清冷地落在两人互相抓握的双手上,脸色登时阴沉如霜。

南枝忙躬身道:“见过赵府尹!”

周洛衡是背对着门口的,他趁机将应声蝉的系带收紧,再一转身,也向赵渝作揖道:“下官见过赵府尹。”

赵渝上前两步,目光盯住吴南枝,只见她悄悄把左手背到后边,神色很不自然。

他撩袍坐下,冷声问吴南枝:“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没什么。”

南枝把手缩进袖中,极力掩盖那枚应声蝉。

“拿出来。”

赵渝眼眸都没抬,一面命令,一面拿过桌上的折子翻看。

见南枝眉头紧皱,周洛衡上前道:“赵府尹,你虽位高权重,但也不能强迫百姓行事,南枝不愿意把东西拿出来,府尹又何必故意为难她?”

“周少卿说的极是。”赵渝放下折子,看向南枝,问:“吴南枝,你可愿意?”

明知她将要去赵府,还非得让她在这个时候得罪赵渝。

南枝暗暗瞪了一眼周洛衡,把手伸出来,道:“愿意。”

赵渝瞥一眼她手腕上紧紧系着的应声蝉,问道:“你要带这玩意儿进赵府?”

南枝赶紧摇头否认。

赵渝声音很淡很轻,道:“把它摘了。”

“是。”

吴南枝忙不迭地去解开那系结,可周洛衡刚才居然打了死结,怎么也解不开。

她直接伸手向始作俑者周洛衡,跺脚斥道:“给我解开!”

周洛衡忙道:“好好,我给你解开。”

绳结越解越错乱,两人越来越着急,身体越来越靠近。

赵渝的目光如利剑劈向两人,暗咬的牙关使脸色绷紧如冰山。

觉察到身后传来的威压,两人手上愈发慌张。

吴南枝瞪他:“废物,废物,自己系的自己都解不开。”

“你再把手伸过来些,我好像找到头绪了。”

“这不是,你别乱扯,嘶……周洛衡,你弄疼我了!”

吴南枝一把推开周洛衡,抬眼就撞上赵渝冷然的目光。

她忙怒斥周洛衡道:“去拿剪刀来!”

“好好,我去拿,我马车上有。”周洛衡快步跑出去,不一会儿就没了影儿。

刑事房里,只剩下吴南枝与赵渝。

吴南枝尴尬地望向别处,小声道:“还请赵府尹稍等。”

“你以为我闲得很?”赵渝向外头冷声道:“来人,剪刀。”

说着,就有差吏递送一把剪刀过来,递给赵渝。

“过来。”赵渝命令道。

吴南枝走到他座位前,低声道:“不劳赵府尹动手,我自己来即可。”

赵渝不容分说,命令道:“伸手。”

南枝只能伸出手,润白纤细的手腕被应声蝉的系带磨出一圈绯红,紧紧缠着,剪刀要伸进去,定会抵着肌肤划过,少不得会疼一会儿。

她已经做好剪刀划过皮肤的准备,半眯着眼,紧促眉头。

忽地,一微凉的长指划过她手腕,紧紧贴在她皮肤上,脉搏轻跳时,能感知到他指腹的细纹。

南枝垂眼。

只见赵渝已将食指塞进缠绳与她手腕的缝隙间,剪刀划过时,他用指背牢牢抵住,轻轻咔嚓一声,系带被剪断落下。

赵渝的食指上留下一道剪刀划过的红痕。

南枝垂首躬身:“多谢赵府尹。”

赵渝看向她,淡淡道:“若在赵府里有危险,喊我的名字。”

“嗯?”南枝疑惑地抬头,问道:“赵府会有什么危险?”

赵渝道:“人心难测。”

南枝点头:“多谢赵府尹提醒。”

赵渝问她:“你为何不问后半句?”

后半句是“喊我的名字。”

因为她没打算用这个办法。

南枝道:“不敢冒犯尊者姓名。”

赵渝深深望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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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府尹冷脸手洗石榴裙
连载中卷阿七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