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赵府尹

良久,那层层珠帘终于撩起,金钩双控,兰麝香飘,安阳郡王妃远远打量她,问道:“吴什么?”

南枝抬起脸来望向她,眼睛乍然一亮,佯作被惊艳到,半晌才回过神来,慌急道:“回郡王妃,在下吴南枝。”

郡王妃被她这副神情逗笑,歪在榻上,说道:“你这声儿怪好听的,不似我家那馨儿丫头,白剌剌个大嗓子,真是个烧糊了的野猴子。”

郑翠道:“郡王妃莫要抬举她,不过是乡下来的丫头,哪里比得上安阳郡主?”

南枝忙道:“南枝初来长安,多半是因为夹杂了乡音,听起来才有些不同,郡王妃不嫌弃已是郡王妃大度,俗话说血脉相连,女儿肖母,郡王妃如此气韵高华,令爱定然出众卓然。”

听她这话,郡王妃心里泛起一丝慈母之心来,道:“我这女儿,整日不教我操心就是万幸了。”

南枝道:“古有‘凯风自南,吹彼棘心。棘心夭夭,母氏劬劳’,又有‘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可见,天下哪有不为孩子操心的父母?”

安郡王妃笑了笑,道:“你倒是个会说话的。”说话间,珠帘随之掩下,她的声音从里头传来:“笞打就不必了,准你跪半个时辰。”

珠帘之外的吴南枝跪谢:“是,多谢郡王妃厚爱。”

比起笞打,跪半个时辰已经是很轻的责罚,但吴南枝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庆幸的。

周梨花自觉愧疚,忙恳求母亲:“阿娘,要不帮她向郡王妃说个情,求你了……”

郑翠扯住她胳膊,低声斥道:“你要和她一起跪在哪儿吗?”

使劲牵过周梨花,向安阳郡王妃郑重谢恩,躬身退下。

后有上来两位夫人拜见,瞧见跪着的吴南枝,当做没看到,恭恭敬敬递送拜匣。

不一会儿,前边传来梆声,众夫人循声望去,原是京兆府的差吏前来开道,纷纷回到自家彩棚里避让,又远远听见有人唱喏,道是京兆府尹的马车往这边来。

珠帘挂起,安阳郡王妃起身走出彩棚。

南枝跪在外边,眼眸低垂,只见得远处一双乌皮**靴缓缓走来,步履稳重,腰间的玉柄鞘刀与环佩轻撞,玉声璆然。

紫金襕袍的下裳里外层叠,白鹤穿竹的暗纹随着步伐有序摆动,太过有序,反而溢出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仿佛打乱节奏之人都罪该万死。

他走过时,南枝鼻尖萦绕着似有似无的青檀沉水香,使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双唇不由得微张,竟小声唤出三个字来:“赵谨之。”

赵府尹脚下微微顿住。

吴南枝回过神来,脑袋猛地伏嗑在地,双肩紧紧绷直。

不知怎的,自己竟然将那日听到的话本里的人物说了出来,像是有什么意识突然窜入脑中。

赵府尹端步向前。

众人纷纷躬身作揖,向赵府尹见礼。

赵府尹向众人颔首,淡淡道一句:“诸位不必大礼,起身罢。”

“嗯?”南枝诧异抬眼,不知他说的是谁,但在场除了她,没人行跪拜大礼。

不思量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南枝心下一横,道:“是,草民吴南枝谢赵府尹。”

顺势站起身来。

安阳郡王妃走上前,见她已起身,在赵府尹跟前不好再发难,只能将其放过。

“有累赵府尹走一趟,妾身命人专程去取来便是。”郡王妃向赵府尹笑道。

赵府尹两指轻抬,示意一旁的推官杨承文。

杨承文会意,命人将三个匣子呈送上来,又向安阳郡王妃道:“这是本次秋千戏的彩头,三等五人,每人西宛五彩粉一盒,二等三人,每人簇金织锦一匹,一等一人,金鸢衔珠钗一对,还请郡王妃代为收放,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依次第分发。”

安阳郡王妃道:“自是如此。”命后头几位婢女上前来,道:“你们且小心拿好了,磕着碰着你们可担待不起。”

众婢女应诺,双手接过,躬身退下。

赵府尹简单作辞,转身离开。

南枝生怕郡王妃再次找茬,低着头跟上京兆府的一行差吏,急蹙绸裙,紧随其后,一路从彩棚处出来,不觉已至小桥边上。

京兆府差吏突然停住了脚。

后边的南枝不曾觉察,仍低着头往前,倏地,脑袋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抬眼一瞧,只见身着紫金襕袍的赵府尹正冷眸望向自己,吓得她连连后退。

南枝忙躬身致歉:“草民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赵府尹,还请赵府尹见谅!”

赵府尹身边的推官杨承文上前质问她:“你一路跟着赵府尹,是何居心?”

南枝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偏离了秋千戏草场,快到男子的马球场上,旋即解释道:“不是草民有意跟着府尹,是正好顺路……”

赵府尹冷然:“顺路?”

“是顺路,我来此是找我未婚夫的,还请赵府尹莫要见怪。”

南枝脸上尴尬,一呼一吸越发急促,忙望向马球场上的周洛衡,踮起脚尖,挥手道:“阿衡哥哥,我在这儿!”

不等赵府尹再说些什么,她脚下抹油似的,一溜烟跑走了。

并未注意到赵府尹眉间的复杂神情。

周洛衡听见她的声音,回过头望向这边,皱眉道:“这里都是诸位郎君,你到此处做什么?”

快步走过来,抬手护住她后脑勺,道:“小心马球打到你,本来就有病,非得添上新的伤病才满意?”

南枝轻嗤:“从小到大,我可没被马球砸到过,倒是你,脑子都快被马球砸傻了。”

“别提小时候的事。”周洛衡领着她往秋千草场去,道:“梨花刚才同我说,你胡乱说话惹恼了安阳郡王妃?”

南枝把眼斜溜他:“你脑子呢?偏听偏信,也不知如何坐上大理寺少卿的位置?若当真是我胡乱说话,安阳郡王妃早拉我下去打死了,你且问问你妹妹那嘴巴没把门的去吧。”

周洛衡道:“是是是,你总有道理,这大理寺少卿合该你去当。”

南枝向他作揖,道一声:“承让。”

两人说话间,周梨花从远处急急忙忙跑过来。

“原来你在这儿!”

周梨花才从秋千架上下来,到处找吴南枝,气喘吁吁道:“快!跟我过来!”

不消南枝说什么,她就将自己手腕、脚踝、胳膊上的绳带全解下来,径直往南枝身上绑去。

周洛衡拦住她,道:“她有病在身,不能荡秋千,她刚刚才因你受了罚,现在你又要折腾她做什么?”

“好姐姐,好哥哥,求求你们了,帮帮我吧,日后你们使我做牛做马都行。”

周梨花央求道:“夺不了彩头,过几日茶宴,她们肯定又要笑话我,三等就行,就三等,不高的,彩头奖赏全归你,我就图个名儿。”

南枝点头答应:“好。”

周洛衡气道:“你好什么好?纵得她这样,什么奖赏值得你冒这样的险,回去我给你买就是。”

“阿兄,秋千戏的奖赏,外头可是买不到的。”

周梨花得了南枝首肯,手上愈发麻利,在南枝手腕、脚踝、胳膊处束紧绑带后,领着她往秋千架上去。

一踏进那草场,脚下就能感受到草丛的绵软,有几个小娘子从秋千架上摔下来,跌到草丛上,揉揉胳膊就能起身。

周梨花给南枝指了指天上飞起的纸鸢,道:“你瞧,那些纸鸢是特地放的,就是为了挡住头彩。”

又压低声道:“一会儿你且等着看,待安阳郡主上场时,那些纸鸢肯定就往别处飞了,这头彩,就是给安阳郡主准备的。”

南枝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在挂着头彩的梧桐树旁,果然飞着的几只纸鸢,三等与二等的香囊则挂在对面的树上,比头彩略低些。

周梨花见她盯着头彩,忙道:“你身子不好,别去和她们争,就摘那低一些的三等就行,三等还剩下一个,很快就没了,要不然我也不会如此着急。”

南枝走过去,择好一处秋千架,双脚踩上去,背对着那棵挂着头彩的梧桐树,顺风借势荡起。

下边的周梨花指着最矮的梧桐树,高声道:“三等在这边,你别抓空了!”

旁边抢头彩的几个小娘子往梧桐树的方向荡去,那些烦人的纸鸢往她们脸上扑来,不一会儿,就有两个小娘子的秋千索绳被纸鸢缠住,被迫停下。

南枝因是顺风,先她们一步荡得更高,眼看高度将近头彩,趁那些放飞纸鸢的没觉察,在空中单脚旋过身子,找准头彩所在的位置。

不一会儿,纸鸢立马飞到她眼前,故意挡住她的视线。

彩棚处的众人纷纷定睛看她,卢夫人向她这边指去,问一旁的郑翠:“她不是体弱多病?眼看着不像呢!”

郑翠怒视远处,脸上堆着假笑道:“她乡下来的丫头,野惯了,非得逞强出风头,我根本拦不住,哎,回去又得给她请大夫把脉看诊,一顿折腾。”

马球场上的世家郎君也瞧见秋千草场这边的动静,驻足观望,议论是哪家的小娘子,荡得这样高。

今日灵岩寺热闹,宋秋知道赵时安久久闷在府里不痛快,将他带出来至小桥边上垂钓。

未到河边,先瞧见秋千场上一小娘子高高飞起,身姿灵巧,单脚立于踏板上,高高扬起丝丝绦带,身上那薄纱披帛更是飘逸。

赵时安望向她矫健的双脚旋转自如,扶着轮椅的手落在自己左腿上,轻轻摩挲,眼底不知是艳羡还是伤感。

秋千上的吴南枝奋力荡得更高,不仅高出纸鸢,也高出头彩所在的位置,待时机成熟,她径直越过纸鸢上方,抓住比头彩更高的梧桐树枝,用手顺势往下捋。

哗啦啦,一阵树叶响动。

南枝被刮得手心疼。

她紧咬牙关,连枝带叶,将系着头彩的树枝一并拽扯了下来。

“头彩!周府得了头彩!”

秋千架下,周梨花喊出声来,因过于兴奋而成了刺耳尖叫。

众人看到头彩被夺下,顿时热闹起来,纷纷跑向这边。

南枝还在高处,看着像是要缓缓荡下来,不妨间,一只马球砸过来。

她躲闪不及,脚下踩空,整个人重心不稳,往下坠倒。

“吴南枝!”周梨花离得最近,她率先跑过来,想要接住。

可那秋千随着惯性飞荡,将吴南枝甩到更远处。

砰!

吴南枝从高处坠下,原以为接住自己的是草地,用手摸了摸,有温度,好像是个人。

罢了,先晕过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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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府尹冷脸手洗石榴裙
连载中卷阿七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