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中了一点点毒

南枝是装晕的。

她不知接住自己的是谁,只感觉到这人身上有淡淡的苦药味,扑倒时,自己的额头还嗑到了这人的肩膀,清楚地听见这人疼得轻嘶一声。

紧接着是轮椅翻到的声响。

急匆匆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而来。

一妇人紧张道:“九郎!你没事吧!你怎么这样莽撞?知不知道阿娘有多担心?!”

身下这人轻咳道:“阿娘,我没事,快看看这小娘子如何了?”

听这声儿像是一位少年。

南枝被那妇人扶起来,靠在轮椅边上。

那妇人在她耳边道:“孩子?孩子?能听到吗?醒醒!”

一旁的少年道:“阿娘,快叫太医来!”

此时众人也都围将上来。

“南枝!!”

周洛衡扒拉开人群,箭步冲上来,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向那妇人和少年致谢道:“多谢赵夫人,多谢少将军。”

又扭过头对周梨花着急道:“快!坐上马车,去请胡大夫来!”

“我这就去!”周梨花拔腿就要跑。

“咳咳咳……”南枝适时转醒,虚弱开口道:“最近的大夫就行,我怕是……撑不住……胡大夫来。”

只有别的大夫看诊,才可以在众人面前道出她中毒的迹象。

话毕,她再次昏倒过去,靠在周洛衡怀里微微喘息,看得周洛衡愈发揪心。

“好!好!我们找最近的!”周洛衡对周梨花道:“去,山脚下有一家医馆,去请那里的大夫来!”

周梨花道:“我马上去!吴南枝,你可千万别死啊!”

说着,赶紧往自家马车的方向跑去。

一旁的赵时安道:“周少卿别担心,我刚刚命人去喊来太医,在马球场那边,就快来了。”

今日的马球赛与秋千戏有许多达官显贵前来,场外早早备有太医,以防范于未然。

只是吴南枝身份低微,无权动用,连周洛衡也没有太医看诊的待遇。

赵时安身为镇北少将军,又有腿疾,常年有太医在侧,但他的太医,未必肯给南枝把脉。

因这本身就是逾矩之事。

在场的世家夫人们都不敢动用太医,南枝这样微末的小娘子又怎敢劳驾太医看诊?旁人看着,免不了一番说三道四。

周洛衡道:“有劳少将军费心,只是南枝身份有限,不敢惊动太医。”

远处的郑翠终于走到这边,见周洛衡抱着南枝,皱眉道:“还愣着干嘛?快,抱回马车上,送她去胡大夫医馆那儿!”

周洛衡道:“她如今这样,受不得路上颠簸,我已经让梨花下山去请大夫来了。”

“这怎么行!”郑翠脸色一变:“众目睽睽之下,你让大夫当众给她把脉?简直是有失体统!快,抱回马车上去!”

周洛衡急道:“阿娘!人命要紧,这个时候就别讲究这些了!”

此时,马球场处走来一位推官,后头跟着两位太医,众人给他们让道。

推官杨承文走到赵时安跟前,命身后的一位太医道:“有劳冯太医给少将军看诊。”

冯太医点头,提着药箱上前。

杨承文又看向一旁的周洛衡,命另一位太医道:“周少卿,这位是魏太医,来给吴娘子看诊。”

周洛衡诧异:“可是……”

郑翠赶紧上前拦住道:“家中十二娘身份低微,怎敢劳烦太医?且她一向体弱,胎里带病不同常人,府里有常用的大夫,待小儿抱她去医馆看诊即可,想来没什么大碍,若有事我们周府担着,绝不拖赖旁人。”

杨承文高举胳膊,向远处赵府尹所在的彩棚打了一个揖,道:“这是赵府尹的命令,不得有变,若有异议,烦请夫人与周少卿亲自向赵府尹禀明。”

“这……”郑翠语塞,不敢再言语。

既是赵府尹的意思,旁人再如何看不过眼也不敢置喙。

周洛衡放心下来,忙道:“有劳杨推官,多谢魏太医。”

三人交谈之际,魏太医早已走到吴南枝跟前,放下药箱看诊。

先诊南枝是否有外伤,发现其右胳膊脱臼,当场上手扭转,再展开她右手掌,上边竖着几条粗细不均的树枝刮伤。

魏太医从药箱里取出干净的细布,轻拂去污渍,抹上金创药膏,一层一层包扎好。

最后搭手把脉,查验是否伤到内里。

站在边上的郑翠紧紧盯着魏太医,这样大的风,依旧吹不散她脸上渗出的冷汗,心里转过千万句说辞。

她此时此刻唯一庆幸的是,吴南枝服用丹粉多日,已经深入体内,就算魏太医诊出些什么,也无力回天。

她只需尽快想要借口,敷衍在场众人。

冯太医已给赵时安看诊完毕,向杨承文道:“少将军左肩受撞击,未见脱臼骨折,有淤青,不日可能肿胀,内里无大碍,待下官开些消肿祛瘀的药膏,涂抹几日见效。”

话音才落地没多久,便已有差吏将此一字不漏地回禀到赵府尹跟前。

他坐在青竹彩棚内,修长的手指轻敲檀木桌面,手腕尺骨微微突起,眸色深邃,听到差吏来报,淡淡问道:“另一个呢?”

“另一个?”差吏不解,绞尽脑汁想了半晌,才恍悟到还有一位伤患,忙道:“魏太医还在把脉,许是遇着什么难症,未有结果。”

轻敲桌面的指尖停滞。

赵渝道:“去吧。”

“是。”

差吏应声退出彩棚。

彩棚外跪着一位男子,他正是卢如意的表兄,为给卢如意出气,故意踢出马球,砸中秋千架上的吴娘子。

现在被赵府尹责令剥去上衣,背负荆条请罪。

人群这边,魏太医给南枝把脉后,微微蹙眉,再探两次,豁然开朗。

魏太医当着众人,向杨承文回禀道:“这位小娘子右胳膊脱臼,已归位,右手掌的刮伤也已包扎,诊脉得知,她有服用过丹粉毒物……”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纷纷觑向郑翠。

周洛衡同样心生疑虑,回首望向边上的母亲。

郑翠被众人目光锁住,本还能镇定思量对策,儿子质疑的眼神扫过来,背脊霎时冰凉一片。

她指尖颤抖,喉咙灌入倒刺般生疼,最后还是挤出一阵哭腔来,对着吴南枝道:“我可怜的儿,你在路上到底受了多少苦,怎的误食到了毒物也不知?府里那大夫也是昏庸,竟然半点没觉察出来,只浑说你是胎里弱症,我轻信了他,害得你苦捱到现在。”

又握住魏太医的手,“还请太医看看,她如今这样,可还有得治?若是有,还求太医开药方来,我们周府就算是豁出家底来,也要将她治好!”

魏太医退后两步,道:“夫人言重了,这位小娘子虽服用了丹粉,但只是微末份量,毒性并未深入,只需按时服用清毒药丸,不出几日即可散尽。”

“什么?!”郑翠脚下差点没站稳,一口气堵在喉咙,脸色登时青黑一片。

一旁的周洛衡上前,向魏太医作揖道:“还请太医赐药,周某感激不尽!”

魏太医道:“这是自然,待我配好药丸,晚些时候再送到周少卿府上。”

周洛衡道:“不劳魏太医辛苦走动,周某自去京兆府取药。”

魏太医道:“也好,也好。”

周洛衡又转身向杨承文道:“还请杨推官暂代周某向赵府尹言谢,我且将十二娘送回府中,晚些去京兆府取药时,再当面向赵府尹道谢。”

“不必。”

这两个字来自于京兆府尹赵渝,淡淡的两声落地,却惊得众人纷纷退开。

杨承文上前,回禀道:“吴娘子右胳膊脱臼,已归位,右手掌的刮伤也已包扎,魏太医诊脉得知,她有服用过丹粉毒物,不过份量微末,魏太医配好清毒药丸,服用几日即可。”

赵渝颔首,望向吴南枝,她正靠在周洛衡怀中,双眸紧闭,另一只手还紧紧握着秋千戏的头彩香囊。

吴南枝如他所知那般争强好胜,都晕倒了都不肯放手。

他唇角微微上扬,眼眸垂下,道:“来人,将赏赐拿来。”

不多时,安阳郡王妃在众婢女的簇拥下,缓缓走了过来,向赵渝道:“吴十二娘虽摘得秋千戏头彩,但她从秋千架上摔下,按理说,必得安然落地才算……”

赵渝不做理会,只冷声:“吴十二娘拨得头筹,特此奖赏金鸢衔珠钗一对。”

毋庸置疑的平淡语气。

安阳郡王妃道:“赵府尹,这恐怕是不合规矩。”

赵渝望向晕倒的吴南枝,略抬起手。

杨承文立即会意,从郡王妃身后的婢女手中拿过一方精致的木匣,当着众人打开。

一对金鸢衔珠钗,在日光下溢出流彩,金鸢上缀满各色宝石,浮翠流丹,鸢鸟口中所衔珍珠闪着淡淡的蓝光,与鸢鸟深蓝的眼睛对应。

赵渝环顾周围,淡淡道:“谁有异议?”

众人哪敢出声。

安阳郡王妃见状,只能勉强笑了笑,道:“赵府尹明断。”

在赵渝的示意下,杨承文将装有珠钗的木匣放到吴南枝手边。

赵渝走近,袍角掠过她指尖,公事公办道:“吴家十二娘吴南枝,秋千戏,第一等,受赏。”

吴南枝装晕到底,没有起身谢恩,只觉一阵淡淡的青檀沉水香从上而下,落至眼前。

耳边似有遥远的说书声,是那日大雨里的《春来遗事》。

她双唇嗫嚅着,不由自主道:“赵谨之……”

声音很轻,无人听得见。

除了赵渝。

他没有其他反应,按往年惯例宣过奖赏后,转身迳往青竹彩棚去。

人群中,一位郎君看清了那对钗,道:“早知奖赏如此惊艳,我就该换上女衫去戏秋千了!”

众人哄笑一阵,也各自散了,打道回府。

回府的马车上。

郑翠沉着脸不言语,明明吴南枝看着已中毒深重,魏太医却诊出是轻微中毒,到底是何缘故?

如今她中毒的事人尽皆知,那些个夫人小娘子们个个都是内宅里过来的人,对这样的事见得多了,刚才就已经有人怀疑是郑翠做的手脚。

郑翠看向儿子。

但见他满腹心事不做声,只是抱着昏迷不醒的吴南枝,轻抚吴南枝后背轻声道:“快到家了。”

周洛衡在大理寺审问过无数的案犯,人在扯谎心虚时会是如何表现,他比平常人更清楚。

母亲所说的那些话可以搪塞旁人,却难以说服周洛衡。

他怀疑母亲对南枝的汤药作了手脚,本想质问母亲,又害怕自己的怀疑被证实,心头乱絮一般。

周梨花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枚金鸢衔珠钗,凑近仔细欣赏,嘴里不断地啧啧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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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府尹冷脸手洗石榴裙
连载中卷阿七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