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安阳郡王妃

重阳这日,珠玉早早起来,按照历年习俗,给南枝胳膊上系上塞满茱萸的绛囊,道:“但求十二娘长命百岁,诸事无忧。”

嬷嬷也给珠玉系上一枚素色茱萸绛囊,轻抚着她的肩膀,心里默默给她祝福。

南枝也拿起桌上一枚茱萸绛囊,给嬷嬷系上,道:“但愿嬷嬷身体康健,事事顺遂。”

“吴南枝!”

屋内的一片祥和被闯进来周梨花打破,她着急忙慌地催促吴南枝道:“快点!快点!马上就要启程了。”

周梨花今日换上利索的装束,梳着双鬟髻,鬟根扎绳,紧紧缠绕,袖口、裤腿、腰间与臂膀都绑上绳带,以免荡千秋时衣裙缠绕在一起。

吴南枝仍旧是平常装扮,玉色绦带挽起发髻,肩上挂着薄纱披帛,为佯装病容憔悴,她每日还会给自己脸上敷些青黄粉,今日也不例外。

想到今日外出,珠玉忙道:“等等,奴婢先给十二娘束起发髻,外头风大,别吹乱了。”

“等不及了!再等下去,我阿娘就要改变主意了!”

周梨花拽着吴南枝出府。

府门外,蒋妈妈和几位妇人已经将马车备好,正扶着夫人郑翠上马车。

周洛衡在石阶之下等着妹妹。

远远地见到南枝也跟了出来,周洛衡皱眉:“她正病着,带她出来做什么?”又上前,一把拉住后边的南枝道:“外头风大,你快些回去,别吹坏了身子!”

南枝蛾眉微蹙,别开他的手,低声道:“阿衡哥哥,我来长安城这么久,都未曾好生看看,你就忍心将我一直关在府里,虚度光阴嘛?”

一听她这委屈的声儿,周洛衡心头一动,道:“我没说要一直关着你,只是你这身子弱,我担心……。”

“诶呀,别废话了!”周梨花直接将南枝拉走,嘴上道:“我好不容易才求得阿娘同意的,阿兄你就别拦着了。”

她不敢透露自己与吴南枝之间的交易,恳求母亲时,说的是其他世家小娘子都不乐意和她一起戏秋千,自己想要一个伴儿跟着去,如此便不会孤零零的落单了。

周洛衡还要说些什么,但想想南枝的病,若再不趁此机会出去散散心,以后缠绵病榻起不来时,就真的去不成了,于是不再阻拦,上前扶着南枝登进马车。

马车里,周梨花贴在郑翠身侧,撒娇道:“阿娘,这下我再也不怕没人陪我玩了,往年她们总是故意撇下我,今年她们就是想和我玩,我都要想想呢。”

郑翠瞥一眼南枝,脸色比刚进府时憔悴很多,暗暗放心,盘算着日子,也快到丹毒深重,药石无医的地步了,让她出去走走也不妨碍。

且今日人多,吴南枝不是什么身世显赫的人物,没人会特意关注她。

“时间差不多了,快些走吧。”郑翠吩咐蒋妈妈驾车,又打开车窗帘子,对外头骑马的周洛衡道:“阿衡,你在前边先走,看着点儿人。”

马上的周洛衡勒紧缰绳,道:“知道了。”

前往灵岩寺的车马太多,路上走走停停。

到灵岩寺时,远远望见结彩宝幡,过街榜棚,各家官眷夫人、小娘子与随从仆妇等俱已到场,在各家搭起的彩棚附近闲谈耍玩。

周洛衡没有下马,与郑翠告诉一声后,打马往另一边的马球场去,离得不远,仅一条小河隔着,过了桥就是男子的马球场,河岸两边坐着一些垂钓嬉戏的世家娘子与郎君。

周梨花的心思全在千秋戏上,着急地拉上吴南枝,要往草场上去。

往年的秋千戏,周梨花总是最末等,受尽了世家小娘子们的嘲笑。

吴南枝这厮从小就漫山遍野到处疯跑,时常带着她和阿兄出门策马蹴鞠,兴许荡秋千也是一把好手。

即使她争不得头筹,三等二等也是好的,若她确实不会荡秋千,当众露怯出糗,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郑翠扣住周梨花胳膊:“别乱跑,先跟我到前头去给安阳郡王妃见礼。”

礼部侍郎家的卢夫人与大理寺卿的张夫人在彩棚下边吃茶,卢如意和张琼花在彩棚边上抓银瓜子猜数儿玩。

两位妇人闲谈间,抬眼瞧见郑翠过来,后头跟着两个女孩。

卢夫人眼睛盯在南枝身上,抬手指了指,问:“周梨花旁边那女子没见过,莫不是临州来的吴南枝?”

张夫人看了过去,只见那女孩脸色惨白透着青黄,双眸倒是如清泉一般透彻干净,望人时,水灵灵如荷底涟漪。

“我且去问问。”

张夫人走下彩棚,径直往郑翠这边来。

郑翠看见她走过来,忙回首同后边的女儿道:“梨花,带她往我们家的彩棚那边去,先把帘子挂起来,吩咐妈妈们筛好了茶水,摆上点心等着。”

“好吧。”周梨花不情不愿地答应,拽着吴南枝往自家彩棚方向走。

张夫人远远地就笑道:“周夫人来迟了,可让我们好等。”

郑翠几步上前,说道:“张夫人真是折煞我来,一大早起来就念着诸位夫人呢,着急忙慌赶着,奈何府上马车半旧半破的,紧赶慢赶也没赶上,让夫人久等,全是我的罪过,一会儿我自罚几杯酒如何?”

卢夫人吃完茶,放下茶盏,再缓缓走来,高高仰起下巴,暼眼瞧人,道:“看你说的,来迟了便罢了,还贪上我们的酒。”指向后边吴南枝远去的背影,道:“那位可是临州来的?”

郑翠随她所指方向觑一眼,道:“正是她呢,外头风大,她这身子吹不得风,性子又古怪,不愿见人寒暄,赶紧抓着梨花往彩棚里躲着去了。”

卢夫人道:“你这未来家婆也太宽纵了些,她说不见人,你就准她躲着去,往后还不知怎的嚣张呢。”

郑翠强颜笑道:“没办法,全看她父亲份儿上照顾着,到底说不得,上次的事罚她站一会儿,她还不服气,出言不逊顶撞我来,我担心她身子气坏了,好生请她进屋休息去,哪里敢重罚?我家大郎又是个好性子,没和她计较。”

张夫人道:“真是无法无天了。”

“哎,随她如何吧,人参燕窝养着她便是,若能好了,也是功德一件。”郑翠说着,向灵岩寺方向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

三人寒暄毕,郑翠往自家彩棚处来,领梨花和南枝再到前头的彩棚去拜见安阳郡王妃。

这位安阳郡王妃乃当今圣上盛宠的贵妃之姐,早年嫁与安阳郡王为妾。

去年年初,安阳郡王原配仙逝,她因宫里的姐姐贵妃得宠,得以入府册封官诰为郡王妃,与安阳郡王育有一女,封为安阳郡主。

秋千架草场附近,各家都设有竹木彩棚,或大或小,外挂帘幔,内摆圈椅茶桌,上有从家里带的点心茶酒。

前头东面正位处有一大彩棚,约莫三间屋子一般宽,正是安阳郡王妃设下的。

安阳郡王妃的彩棚上挂着满绣的织锦绸缎,檐下坠着几串金铃,清风拂过,清脆悦耳,垂下的帷幔上缀满珠玉宝石,日光下璀璨夺目。

彩棚周围侍立着十几位婢女与仆妇,郑翠携拜匣前来见礼。

有一妇人上前接过拜匣,走到珠帘帷幔前,半晌,层层珠帘内走出一身着胡服的婢女,将妇人手里的拜匣接过,转身送至珠帘后。

婢女呈上拜匣,回禀安阳郡王妃道:“是三司使周府夫人前来拜见。”

郡王妃着一袭孔雀罗衫,膝前跪坐着三位婢女,一人执银壶斟酒,一人替她剥橘子,一人替她揉捏小腿。

她略过拜匣,微微张嘴,一颗剥好的橘子瓣适时递送入口,轻抿后,吐出来,嘴边早有一双素手接过渣滓。

她又轻抬起手,一盏葡萄酒送到她手里,闻了闻,撂在一边,身子歪靠在金银泥织锦的软榻上,双眸微眯。

珠帘帷幔外,郑翠躬身立于风中苦等,后腰躬得太久,酸疼难耐,她抽出手要去揉腰,被珠帘后一声轻咳唬住,复将手放回身前。

远处,几家好事的夫人踮起脚望这边探看,掩唇窃窃私语道:“刚才我去拜见,等了快两刻时间,可把我双腿站麻了。”

“谁不是呢,也就卢夫人体面,递了拜匣,不过半晌那帘子就拉开了。”

“我听说卢夫人拜匣里放着鎏金飞天仙鹤纹并钗,着长安城里十几位银匠花了半个月功夫才做成,仙鹤上的绒毛都能看见。”

“要我说,那并钗算得了什么,人家安阳郡王妃缺这个?她今日来灵岩寺,求的是一朝得子的上上签。”

“她每次来求,哪次不是上上签?就算菩萨不给她,主持老僧也得给她这签儿。”

“安阳郡王日日宿在外头不知哪家春院儿里,和哪家伎馆的姐儿腻歪,郡王妃就是想要得子,也得有个机会不是?当初靠美色得的位置,如今色衰爱弛,又被更美的人儿夺了机缘去。”

“小点声儿吧。”

眼看珠帘里头一直无声,周梨花等得不耐烦,小声嘟哝道:“阿娘,秋千戏都快过半了,往年都没这样麻烦的。”

因往年都是国公夫人置筵,今年是安阳郡王妃首次置筵。

“闭嘴。”郑翠回头,低声训斥。

里头传来郡王妃的声音:“谁在外头聒噪?”

周梨花心口一慌,双腿瞬间软趴趴的,扑通跪在地上。

郑翠忙拉扯吴南枝,摁住她的肩膀命她跪下,嘴上回道:“妇人三司使周明德之妻郑翠,携小女梨花与未过门的新妇吴南枝,一同拜见郡王妃,郡王妃万安,因南枝天生体弱,熬不住风吹,忍不住嚷头疼,惊扰到郡王妃,还请郡王妃宽恕。”

珠帘内,郡王妃声音阴冷:“头疼还来拜见,晦气,来人,拉下去笞打……”

吴南枝却在此时开口道:“临州吴家,吴南枝,此生有幸拜见郡王妃,乃草民生来之福,还请郡王妃容禀,适才草民不是因头疼出声,而是因为一抹祥瑞。”

珠帘轻摇之间,里头久久无声,吴南枝深深揖拜,在赌一次机会。

果然,里头还是出声,问:“祥瑞?”

吴南枝忙回道:“方才有风拂起珠帘,草民无意窥见帘下郡王妃的天人之姿,实在是美艳绝伦,又忽见一抹七彩耀光闪过郡王妃前额,不觉惊呼出声,打扰到郡王妃雅兴,不求郡王妃宽恕,但求此大吉祥兆可应验在郡王妃身上,即使是责罚,草民也心甘情愿。”

一席话将台阶搭上,南枝再次深深拜下,祈愿贵人顺阶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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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府尹冷脸手洗石榴裙
连载中卷阿七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