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月里,溪国又爆出了几件大事。
第一个,便是在彻查温泉行宫刺杀一事之时,无意间牵扯出了一个隐藏很深的地下势力——偌大的情报网、暗卫死士,还有上万人的精锐军队。突袭之下,殊死缠斗,几乎是血流成河,地下势力殊死抵抗,只要被捕便服毒自尽。
朝廷更为重视,没想到眼皮子底下藏了这样的势力,不过虽说没有留下活口,但他们的巢穴之中却暴露出了不少东西。
譬如,有关朝中官员们的情报,大至他们跟谁有仇,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小至后宅私事,养了几个外室。再譬如,数次行刺谢云迟的计划,行宫刺杀计划的来往密函……
天下哗然。
白纸黑字,证据确凿,牵连甚广。这个势力惹怒了诸多人,朝中官员们难得同仇敌忾起来,在朝堂之上唾沫横飞,将一个个罪名往上扣。只是让人头疼的是,虽然地下势力的巢穴已经被掀了个底朝天,幕后之人却依然神秘隐藏着。
这一日,红莲像往常一样,在早膳后前往御书房,谢云迟已经到了。一壶茶、一桌点心,君子温润如玉,见她进来便放下了手中的奏折。红莲的嘴角几不可见地往上一扬,又忍住了,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狡兔三窟,还没能一网打尽,两人谈论起这件事。
谢城静静地候在一旁,目光在两个人脸上瞄来瞄去,不得不说,两人的行事风格,甚至神情都有些相似。谢城偶尔会受到一些惊吓,总是明媚天真的陛下下起手来,颇为心狠手辣。尽管谢城已经知道眼前的是假陛下,但他心里还是别扭,谁让之前红莲那天真懵懂的样子太深入人心呢?
“我一直以为你没怎么察觉,没想到短短时间,就能做到如此地步。”红莲端着茶杯轻声一笑。
开诚布公之后,红莲才发觉谢云迟藏得比她想象中还深,就算是没有她提供的消息,李复也斗不过谢云迟。就连上一次赈灾之事,也只是他借机剔除底下的贪官污吏,露出了一个败退的假象。
“过奖。”谢云迟笑了笑,抬指敲了敲桌面,那盘精致的糕点分毫未动,“你不喜欢?”
“不喜欢。”红莲这才拿起一块咬了一口,“不过既然是太后特意吩咐送来的,我还是得吃上一些。”
骗过自己,才能骗过别人,她虽然跟谢云迟在一条船上了,然而在皇太后那里还得继续伪装下去。这几日里人心惶惶,皇太后也是安宁不得,去永寿宫用膳的时候,总是免不得要拉着她询问一下下毒的事宜。
红莲无奈地扯了嘴角,拿起糕点,那样子好似在吃药一般。谢云迟笑了笑,将盘子端了起来,谢城知道躲不过了,面无表情地将盘子接了过去,内心忧郁到扭曲。
红莲忍俊不禁,过了会儿,渐渐收了笑容,眉宇间添了几分愁绪。眼看离两月之期越来越近,身上的毒依然无解,她又如何能不担惊受怕呢?
谢云迟知道她心中在焦虑什么,红莲和昭阳的外表就算再相似,骨子里也是截然不同的,一个事事都会向人求助,一个再多的苦都会埋藏心底。
“不用担心,解药在李复那里,我们拿来就是了。”谢云迟安慰道,“下一步,差不多该收网了。”
“只可惜,没有找到指向李复的证据。”
“没有证据我们伪造证据就是了,只要达到目的,又何须拘泥于手段?”
“也是。”
谢云迟神色笃定,这给了红莲莫大的信心,于是她又抿起嘴唇笑了起来,点点头。她想起精心为李复准备的大礼,想到李复最后会有的下场,笑容更大了一些。
谢城在一旁看着,心里别扭,只好专注地吃糕点。红莲将谢城的神情看在了眼中,反而歪着头冲他嫣然一笑,谢城心里又是一寒,手上端着的盘子也抖了一下。
谢云迟将两人的神色看在眼中,不由得一笑。
殿外,万里无云,寒风渐凛。
谢云迟的动作很快,过了两三日,地下势力的第二个巢穴又被找到了,抄了个底朝天。这次落到手中的证据更多了,查案官员翻看其中的一封信函时,认出了是信国公李复的字迹。
就算在对比字迹下,众人亦是难以置信,谁随着更多的证据出现,越来越多的矛头指向了李复。
一个无所事事的风月闲人,竟是如此居心叵测之辈?这件事令人震惊不已。查案官员随后又发现,李复还有一个替身,吃喝玩乐种花草,大多时候都是替身在做,而李复本人则在暗地里指挥着地下势力的一次又一次行动。
天下再一次哗然。
也就在这个时候,京城府衙之中,又查出了一个犯人。京兆尹徐有来浑身冷汗,跪地请罪道:“此事完全是臣的疏忽,臣罪当万死,请陛下责罚!”
这名犯人名为李四,曾是信国公府中的一名侍从,他本已服侍了十年之久,就在前些日子,他从浣衣之所收取衣物时,无意间瞥见了衣服中绣着的暗纹——龙纹。
这是意图谋逆啊!
李四顿时被吓破了胆子,从那日后他就心神不宁,后来犯了错,被打了一顿后从府中赶了出来。
李四原本没胆子揭发此事,但那一顿痛打令他心怀怨恨,没几日,他就敲响了府衙门口的鸣冤鼓。只可惜,这件事还没能传到京兆尹那里,就被底下的人给拦了下来,还给李四扣了个恣意生事的罪名给关牢里了。
直到这几日,所有证据指向李复之后,府衙众人后知后觉地发现冤枉了李四,急急忙忙向徐有来禀明了来龙去脉。
红莲坐在御座上,满脸都写着震惊两个字,几番试图给信国找借口脱罪。
谢城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匆忙埋下了脑袋。众位大臣一见皇帝犹豫,无比担忧他因李祐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纷纷站出来劝皇帝大局为重,一个个数着那些证据愤怒不已,掷地有声。
红莲“大受打击”,无力地靠在御座上。谢城的心灵受到了莫大冲击,连忙将脑袋埋得更低。
皇太后得知了消息后,迅速赶到了金銮殿,握着佛珠的手不停地颤抖,她不断向红莲看去,希望她能拿个主意,然而心里清楚这一次只怕是难了。
没过多久,前往信国公府搜查的徐有来,带着无数铁证回到了殿中。
徐有来朗声禀告:“陛下,臣在信国公府中搜查出了不少带有龙纹的物件。”
红莲沉默,紧紧地握着扶手。
啪!御案上什么东西落到了地上,旁边的何川将之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又退回了一旁。
徐有来拍了拍手,侍卫们纷纷将证据呈到殿中。
徐有来拿起一个瓷片,将之展示给众人看,指着上面说道:“这是一个花瓶的碎片,原本见那花瓶普普通通,谁知道打碎之后,内里另有乾坤,绘着龙纹。”
他指着一个古朴的砚台道:“这个是在书房里搜出来的,此砚台看似普通,但若将墨汁倾倒进去之后,便能见到同样的龙形雕纹。”
红莲左顾右盼,长长叹息,好似陷入了艰难的困境之中。左手边是一道垂帘,皇太后低声喃喃的声音从垂帘后传来,道:“昭阳啊,这一定是谢云迟的手笔,这可怎么收场啊?信国公已经被关押了起来,哀家这心里……”
“朕也不知道。”
红莲垂眸不语,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徐有来继续道:“这件蓝锦衣服,领口之处绣着龙纹,只是因为颜色相近的关系,不太能看得出来。”
一提到“蓝锦”两个字,皇太后浑身一震,她难以置信地看向红莲,几乎将手中的佛珠捏断,她记得红莲曾多次将蓝锦赏赐给李祐安。红莲静静地坐在御座上,垂下的九旒遮挡住了她的神情,将之藏入模糊阴影中。
而殿中的徐有来还在继续禀告,他又拿起了一个卷轴,将之展开:“还有这个卷轴,里面裱着李世子的画,看似相当寻常,然而……”
徐有来在卷轴上某处按了一下,表面上那幅画便缩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龙纹图案。
“陛下请看,诸位请看。看来不光是李复有谋逆之心,就连李祐安也是如此啊!实在是让臣震惊万分、愤怒万分啊!”
垂帘之后,皇太后脸色惨白,几乎是瘫坐在了椅子上。此时此刻,她再不可置信也只能接受于此。皇太后震惊又愤怒地盯着红莲,而后者端坐在御座之上,目视前方,没有给她一个眼神。
“是不是你?”皇太后的声音从齿缝中挤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红莲才缓缓侧过头来,一脸茫然地道:“母后是什么意思?朕不明白。”顿了一下,她低声喃喃道,“母后这可怎么办啊?朕不想要祐安死啊。”
“你——”皇太后气得眼前阵阵发黑,一拍扶手就要站起来,一口气却没接上来,身体无力地往后倒了下去。旁边服侍的宫女和太监眼疾手快,立刻冲了过去扶起皇太后。
“来人,将皇太后扶去偏殿,”红莲猛地站起身来,急忙道,“速请太医!”
谢云次负手站在殿下,朝红莲投去安抚的目光,红莲的目光跟他的在半空相撞,心里奇异地平静了下来。红莲目送宫女们扶着太后离去,闭了闭眼睛,重新坐回了御座之上。
没错,这一切皆是她的手笔。
从她来到皇宫的那一天开始,便给自己留下了反击的余地和退路,她给李祐安的每一次赏赐都别有用意,真真假假,皆是为了此刻。她早有想法,如果无法求仁得仁,那便拉李复一同下地狱。
蓝锦、花瓶暂且不提,单是砚台就花了她不少力气,先是用小刀刻在上面,又涂了一层掩盖上去,若是李祐安用了砚台研墨,底下的花纹便会出现,而墨汁可以完美地将之遮掩。还有就是那个卷轴了……
一笔一画、一刀一刻,皆是她的心血以及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