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是慌不择路地逃离,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僻静而冷清,竹林幽然,呼吸之间都是沁人心脾的味道,不远处是一处破败的庭院,透过细致之处却隐隐能看见它曾经的辉煌。
红莲往那庭院走了几步,软绵绵的猫叫声从脚底传来,一只黑色的小猫正仰头望着她。她心中一软,僵硬的嘴角也松下来,正想蹲下身来逗逗,不远处却传来说话的声音,她忙不迭地往后退了几步。
那小猫不明白怎么被嫌弃了,圆溜溜的双眼无辜地望着她,又软软地叫了几声。
两个太监从拐角处走来,瞥见红莲身上的明黄衣袍,又一见地上的小猫顿时大惊失色,立刻走过去将那小猫赶走,这才跪下来请安。
“参见陛下,陛下恕罪。”
“陛下,这周围原本是没有猫的,今日也不知怎的……都是小的们没打理好,才让这该死的猫冲撞了陛下。”
“无妨,你们来得很及时。起来吧。”
“谢陛下!”
那只小猫不知道钻到哪儿去了,大概还没有跑远,软绵绵的叫声微弱地传来。
两个太监的脸色有些尴尬,急忙走过去抓那只小猫。红莲看着他们的背影皱起眉头,一个侍卫快步走了过来,见着她后顿时松了一口气。
“陛下,可找到你了。”侍卫抬起头来,却是空青,“陛下一声不响地消失,急坏了所有人。”
红莲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举步就走。
空青沉默地跟在后面,目光紧紧地黏在那纤弱的背影上,她的肩膀消瘦得似乎承受不起任何重量,衣摆和阔袖随着步伐微微荡起,在半空划出优雅的弧度,蔓延至他的眼里,直至心里。
红莲问道:“空青,你喜欢猫吗?”
“不喜欢也不讨厌。”
“猫那种毛茸茸软绵绵的动物,为什么会有人害怕呢?”她指的是昭阳,朝野皆知,昭阳惧怕猫。
红莲依稀还记得,当年在护国寺旁边的一处庄子里,她像往常一样看了昭阳喜欢看的书、弹了昭阳喜欢的琴,回到屋子里歇息时,一只小野猫便像今日这般,猝不及防地闯入了她的视线里。
小野猫拥有一双蓝得剔透的眼睛,那软软的叫声,瞬间让红莲的心塌陷了下去。她试探着摸了摸小猫,小猫亲近地主动凑了上来,拿脑袋蹭她的掌心,她忍俊不禁。她舍不得驱赶它,将它藏了起来,偷偷摸摸地喂养了起来。
有了小猫的陪伴,她的日子好过了不少,每次看到软绵绵的小猫,她满心都是欢喜。
然而这种欢喜没有持续多久,直到一声凄厉的猫叫声让她从睡梦中惊醒。
年长的婢女面无表情地掐着小猫的脖子,将小猫提了起来,小猫的一只腿呈过度弯曲的样子,约莫是折了。
“放开它!”红莲扑过去,想要抢夺,还没有挨近那婢女,就被两人扣住双臂架到一边,随即就被压着跪了下来。
“把那只猫扔出去。”李复坐在太师椅上,任由大夫给他擦拭手臂上的伤口,阴沉的脸上满是阴鸷。他用苛刻的眼光看着她,冷声说道:“皇子怕猫,你不知道?”
红莲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心里害怕,又忍不住说:“我知道,可是……”
“皇子不喜欢的东西,你也不能喜欢。同样,他喜欢的东西,你再讨厌也必须受着。没有什么可是,不要忘记你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
小野猫微弱地叫着,她只跟它对视了一眼,泪水瞬间盈满眼眶。
“端倪总是无意之间露出来的。”李复冷冷地说道,“不要露出这种难看的神情,皇子不会这样。皇子喜欢笑,无忧无虑地笑,你就算要哭,也不要是这副神情,痛痛快快地哭出来,不然就不像了。若连这些小事都做不到,我养你何用?”
事后,红莲被关在屋子里饿了整整两天,睡了一觉醒来时,她又冷又饿,刚打开窗户,凛冽的寒风就夹带着雪花倒灌而入,黑夜里,漫天飞雪。
彻骨的寒意、肆意的雪花,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在屋内难以呼吸,恨不得立刻逃到外面的冰天雪地里。
但那个晚上,她究竟有没有出逃,她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只是后来听婢女提到过一些,说她后来着凉发烧了,烧得糊涂了,甚至连一些记忆都给模糊掉了。
红莲回到正德殿后,所有宫人们都松了一口气,尤其是何川与咏荷两人。他们虽是被镇南王侍卫强行带走的,可若是陛下有什么闪失,他们定然脑袋不保。朝野风雨飘摇,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更是战战兢兢。
红莲坐在榻上,咏荷拿着布巾给她擦脸,她随口问道:“咏荷,朕今日偶然走到了一处庭院,看着挺不错的,是个避暑的好去处,可为何被荒废了呢?
“陛下指的是何处?”
“大概在蓬莱池往西。”
咏荷仔细想了一会儿,答道:“陛下说的应该是芳华殿,那里曾经的确是皇宫中最避暑热的宫殿,当年太后娘娘夏日里常住芳华殿,后来似乎是因为闹鬼,宫殿就被弃用了。”
“闹鬼?怎么回事?”
“具体的,奴婢也不怎么清楚。”
红莲若有所思。
这世间有什么鬼呢?只怕是人心有鬼罢了。她不再多问,以免落入了有心之人的耳朵里。
翌日,红莲的脸上基本看不出什么痕迹了,她松了一口气,这才唤了宫女进来服侍——穿上黄袍,戴着冕冠,乘坐步辇前往金銮殿。
她从来都不是破罐子破摔的人,譬如说,故意露出破绽来威胁李复等人。她比他们还要害怕露出端倪,命是自己的,而她怕死。
朝堂上,永远是唇枪舌剑。
每一项政务,大臣的意见都有所不同,甚至地方上报的事情,也会与实际有所出入。除了这些之外,掌权者还必须从繁杂的消息中,分清楚哪一些必须办的、哪一些又夹杂了官员们的私利,从而不被他们左右。
好在,目前无须红莲操心,她更关注谢氏党羽和皇党之间的争执,从中获取对她有用的消息。
朝堂内并非谢云迟的一言堂,他军权在握,文臣们却不服他。官员们表面服了软,明里暗里却要找些事出来。那些不怕死的言官们更别提了,他们平生就以参倒奸臣为骄傲,就算最大的奸臣他们顾忌着,可谢党中的人却可以挨个来一遍。
这些文臣骂个人都能引经据典,学识稍微浅薄一些,都不知道挨了骂。武将们基本不是对手,气得面红耳赤,若不是不能动手,他们已经冲过去将文臣挨个揍一顿了。
谢云迟虽是武将出身,却文武双全,只要他开口,再刁钻的问题都不在话下。但他懒得应付那些文臣,更青睐于简单粗暴的震慑。
红莲不动声色地观察谢云迟,后者察觉后朝她望去,微微一笑。红莲做贼心虚地收回了视线,正襟危坐。
如今的局势不利于皇党,毕竟嘛,手里没有兵权,怎么都硬气不起来。
红莲时常琢磨,李复会如何扭转这个局面,然而她不善朝堂之事,又对李复的势力没有深入了解……唯一清楚的一点是,李复这个皇室死忠不会坐以待毙。但有一件事,红莲相当清楚——只要找到昭阳,李复定然有所动作。
不过她思考这些并非是为了皇党着想,只是想寻找对自己有利的空隙,见缝插针。
就这么琢磨着,转眼又是午后了,红莲只觉太阳穴酸痛无比,小睡了一会儿后,对何川吩咐道:“传李世子进宫。”
“是,陛下。”
殿中寂静一片,红莲懒懒地靠在香云榻上,手上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布料,片刻后,她烦躁地将指甲掐入手心。
空青突然出现,单膝下跪。
“怎么了?”
空青抿了抿嘴唇,欲言又止。
红莲疑惑地蹙眉,暗卫们很少会擅自出现:“到底怎么了?”
“属下找到了那只猫,”空青低声道,“如今交给了一位宫女照料。”
红莲愣住了。从未有谁为她做过这种事,她更没想过空青会明知故犯,一向反应机敏、想要讨谁欢心都花样百出的她,这一刹那竟不知应当说什么。
她心里泛酸,受宠若惊。
“属下告退。”空青的神色也有些不自然,匆忙消失在了殿中。
红莲的嘴角往上翘了翘。
这时,何川禀报道:“陛下,李世子来了。”
“请他进来。”
片刻后,垂落的珠帘被轻轻掀了起来,琉璃珠凌乱相撞,清脆悦耳。
那个如同从画卷中走出来的少年,就这么撞入了她的目光中,一袭白衣胜雪,桃花眼温柔多情,薄削的唇瓣往上勾,他的眼角眉梢都染着笑意,却又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漠然和讥讽。
红莲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祐安坐吧,不必多礼了。”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些讨好之意,转头又对咏荷吩咐道:“今日世子就在正德殿用膳,命御膳房多准备一些他爱吃的菜。”
“是。”
李祐安正想找借口推辞,又听她殷勤地道:“祐安,朕有很多话想同你说。朕都想好了,一会儿用完膳我们便去御花园散步,晚上还能秉烛夜谈。”
李祐安冷哧了一声,却在对上她眼神的刹那猝然怔住,红莲确定他看懂了,缓缓露出了笑容。
这一日,谁都不知道两人交谈了什么,虽说没有真的秉烛夜谈,但从御花园回来后,那些善于察言观色的太监宫女们就敏锐地发现,陛下和李祐安之间的关系融洽了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