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复离开后,红莲依然跪在地上没有起来,膝盖隐隐作痛,又僵又麻。
无名嘲讽地瞥了她一眼,空青朝她走了几步,伸手想要扶起她,就听红莲冷冰冰地道:“你们俩都出去。”
空青的手僵在半空。
确定两人离开后,红莲扶着廊柱起身,双腿僵麻,针扎一般疼,她坐回榻上,揉着膝盖缓解疼痛。过了会儿,她从小柜里抽出画轴,白衣少年跃然纸上,她望着画卷出神,一抹阴影出现在旁边。
她受惊地抬起眼睛,就见空青拿着药膏和铜镜站在一旁
红莲面无表情地望着空青,空青飞快地垂下眼睑,将东西放在她触手可及之处就匆忙离开了。半个时辰后,红莲若无其事地离开御书房。
何川迎了上来,正要开口请示,红莲已经擦肩而过,径直往外走去。何川和咏荷对视了一眼,默默地跟了上去。
红莲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耳边传来跪地请安声,她才抬起眼睛。牌匾上是铁画银钩的三个大字——永寿宫。
红莲往里面走了两步又顿住,说道:“朕突然想起还有一些政事未处理,就先不去叨扰母后了。”
红莲直接回了正德殿,谁知道前脚刚到,后脚皇太后就来了。
皇太后穿着华贵典雅的衣裳,金钗步摇,笑容温婉柔美得似乎能溢出来,红莲愣了愣神,世间孤儿们所向往的娘亲大概就是这般样子的。宋嬷嬷将食盒放到了桌上打开,将一盘盘精致可口的点心端了出来。
“你们都下去,哀家要和皇儿单独说话。”
宫人们无声无息地退下,眨眼内殿就只剩下皇太后和红莲两人了。
“昭阳,母后今日特意让人给你做了你爱吃的糕点,不尝尝吗?”皇太后拿起筷子,夹了一块凑到了她的唇边。
红莲张口咬住了,乖巧地点了点头:“多谢母后。”
糕点入口即化,甜甜腻腻的味道在嘴巴里弥漫,滑入喉咙,甜到肚子里。其实红莲一点也不喜欢这种味道,她能完美地假扮昭阳,却改不了口味。
“昭阳啊,”皇太后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幽幽地叹息了一声,“不要再惹怒信国公了,好好等待结束就可以了。”
红莲的脸上过药膏,也用粉遮盖过,仔细看却还是能看出微微肿起的弧度。其他人不敢盯着她的脸看,皇太后却不同。
红莲微微垂下了头,避过了那双温热柔软的手,低声说道:“我不是昭阳。”
皇太后笑了笑,又给她夹了一块糕点。
红莲没有动。
“你啊,就是倔强。听过韩信的故事吗?若是他受不得胯下之辱,又怎能有后来的国士无双、千古流芳呢?”皇太后语重心长地道,“过刚易折,昭阳,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才是。”
“真的能等到结束吗?”
“可以。”
红莲沉默少顷,张口咬住了凑到唇边的糕点,慢慢嚼着,匆忙垂下眼睑又再次抬起,脸上露出了一个近乎苍白的笑容,弯着的双眼似有泪光。
皇太后见她吃得高兴,满心欣慰,又给她倒了一杯茶水。
“哀家会传信于信国公,皇儿放心,以后他不敢苛待于你。”
红莲扯了扯嘴角。
皇太后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你受的苦哀家知道,你的不容易哀家也知道,你可能会觉得自己被逼迫了,但是你同样也要清楚,你的敌人是谢云迟,而不是信国公。信国公会保护你,谢云迟却只会蛊惑你、利用你,对你除之而后快。难道经过这次的事情,你还没看明白吗?”
“母后放心,我……朕明白。”
“明白就好。”
红莲看着皇太后温柔的笑容,原本就弯着的眼睛更弯了几分,笑容甜美,甜得就好像盘中那精致的糕点一般,腻得又令她厌恶。
……
御花园再往西,便是蓬莱池。
汉武帝时期,解忧公主和亲乌孙国之后,所带去的汉代文化令西域诸国心向往之,日渐崇慕汉风。溪国便是诸多国家中,深受影响的哪一个,建筑、制度、衣饰等皆有仿效,数百年来,就算是中原国家来使,也会感怀万千。
譬如这蓬莱池,便是仿建了长安城建章宫北边的蓬莱池。再譬如声名远播的华林园,亦能在溪国京城寻见一个。
此时,湖中碧波荡漾,白色的石板桥从荷叶莲花之中曲折蜿蜒而过,相互映衬,越发典美优雅,正应了那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夏日炎热,即便日色将暮,空气中也弥漫着热气,只有在湖边才有一些清凉之意。红莲陪着皇太后散步,走至湖中凉亭歇息,拿了鱼食撒到湖中,红色锦鲤急切地摆动着尾巴浮出水面。
皇太后一边扔鱼食,一边笑道:“有时候心思烦闷,来看看这些小鱼,就觉得轻松了不少。皇儿你瞧,它们多活泼啊。”
“朕挺羡慕它们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蓬莱池虽大,却不是江海。”皇太后轻声说道,“昭阳啊,你要知道,这个世间只有相对的自由,没有绝对的。人呢,学会知足,才能够常乐。”
红莲抿唇一笑,倚靠在大理石做的栏杆上,手中把玩着一个圆圆的桃子。
皇太后将手中剩下的鱼食交给了宫女,拍了拍手,说道:“好了,就不拉着你陪哀家这个老人家了,哀家回永寿宫了。”
红莲目送她远去,趴在栏杆上垂眸往下看。没了鱼食,锦鲤一只只都躲回了水底,她盯着水面,漆黑如夜的双眸越发幽深。
谁说没有绝对的自由,如果她成了真正的皇帝,一切都不是问题。
只盼望那个重伤落水的昭阳,永远寻不回来才好。
“回宫吧。”
不知发了多久的呆,红莲回过头刚要起身,一抹人影突然强势撞入眼帘。她短促地惊呼了一声,手中的桃子滚落水中,她抚着胸口顺了顺气。
“臣又吓到陛下了?”谢云迟不知何时到来,正坐在石凳上慢悠悠地喝茶,她的宫女不知道被驱赶到了何处。见红莲不吭声,谢云迟挑眉道:“陛下看到臣,似乎不太高兴。”
他的眉眼如初,温润如初,轻声说话的模样,仿佛几日之前与她剑拔弩张的场面根本子虚乌有。
“怎么会?”红莲嘴上这么说,却不太敢跟他对视,神色局促。
谢云迟淡淡一笑,目光落在她身上,又仿佛只是在看她身后那片浓郁的绿。
荷花娇美而优雅,亭亭玉立,好似一个欲语还休的豆蔻少女。大片的绿叶层层叠叠,花瓣懒洋洋地舒展开来,水滴从上面缓缓滑落,滴答一声落到了湖水里。
“陛下的反应,可不是那样说的。”
这句话,瞬间刺激了红莲的神经,她猛地站起身来,愤怒地道:“没错,朕看到你高兴不起来。你笑里藏刀,朕却天真地当了真,撕破脸皮你还能若无其事,朕却办不到!你到底想要怎样?朕乖乖当这个傀儡还不够吗——”
红莲的话还没有说完,声音就噎在了喉咙里,整个人也僵住了。
谢云迟伸手触碰她的脸颊,掌心的热度传递过来,令她产生一种被疼惜的错觉。她的心被酸热的情绪胀满,涌入眼底,她难堪地想起被掌掴的事情,唯恐他看出什么,急忙别过脸去。
“你——放肆!”话音才堪堪落下,她的手腕就被他握住了。
谢云迟扳过她的下巴,眼睛里带着一些审视的意味,居高临下地睨着她:“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红莲挣脱不开,目光被迫撞入那片剔透浅淡的茶色之中,他的眼中倒映了她被禁锢的身影。红莲越发慌乱,嘴角动了动,迫不及待地想要扳回场子,消除他带来的强势压迫感。她咬牙说道:“我当然知道。”
他将她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意味不明地道:“哦,你说说看?”
“你想要铲除所有异己。”
“嗯。”
“你想要谋朝篡位。”
“嗯,继续。”
“你还想要置朕于死地!”
谢云迟低声笑了起来,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他弯腰微微凑近,她直觉要躲开又被扣住肩膀,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耳郭,她的心猝然狂跳起来,浑身紧绷,脑中只剩一片空白。
他在她耳边似笑非笑地道:“杀了你有什么意思?我倒是更愿意把你养在府里,高兴了逗一下,不高兴了……也可以逗一下。”
“你——”
红莲气得浑身颤抖,刚要铆足力气将他一把推开,他却在说完这句话后轻松撒手。
“谢云迟!”
“跟陛下开个玩笑,何必动怒呢?”
谢云迟微微一笑,恢复了平素的温润如玉、风度翩翩,仿佛刚刚放肆无礼的人根本不是他。
红莲急促喘息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