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鸾看姜皎吃罢了野果,竟偏头微微笑了笑,对他道:“喂,谢谢。”
楚鸾心头一动,又听姜皎道:“还有么?”
楚鸾伸手又捡起一颗野果,擦了擦,递给姜皎。姜皎面上浅笑着伸手来拿。正是这时,姜皎口中射出一枚果核,呼呼刺来。楚鸾浑身一震,侧身忙乱闪过,脸颊仍给果核划过血痕。那果核射入山墙之中数寸,可见力道之强劲。
原来姜皎吃过野果后,将果核含在口中,只待楚鸾卸下心防,再伺机将他杀了。兔起鹘落之间,姜皎听他身形矫健生风,躲过果核,冷笑道:“你武功不错么,不如一把火将这山洞烧了,否则和我在一块,我一定杀了你。”她因双目已盲而不敢相信他人,始终惊疑。
楚鸾点点头,心道:“是,终有一天,你一定杀了我。”他与姜皎身上都没有趁手兵器,只得赤手空拳,便见他双掌抬起,正欲攻进。姜皎侧耳听了听,道:“来了么?”
楚鸾方想起她见不到自己动作,于是在墙壁砰砰拍了两下,一射而出。姜皎听见啪啪两响,展开身法,纵身坐起,二人又再缠斗起来。姜皎同楚鸾双手相交,顿感双臂巨震。她心知此人这回必定全力以赴,心中反而安然,右足一点,朝后跃出,翻身纵在空中,凌空一掌朝楚鸾击去。她初初眼盲,只得凭一股直觉动作,好在姜皎聪慧过人,一击正落在楚鸾头顶。
楚鸾反手迎过姜皎双掌,二人内力相峙,不过半晌,姜皎略感吃力,心中想道:“如此硬碰硬,只怕落在下风。”于是双足点在洞穴顶上,扑扑两声,沿着山壁快速移动。楚鸾沿着月光在山壁映出的影子伸出手去,偏偏次次都稍迟于姜皎。姜皎心中得意,脚下生风,绕楚鸾转了数圈,那光影照在山壁之上,纷纷繁繁,全然乱了楚鸾双眼。姜皎如此奔了数回,忽地从山壁跃出,一脚踢中楚鸾腰间。她这回使了十成十的力,楚鸾给她砰地一声踢到。电光火石之间,姜皎跳至楚鸾身上,左膝抵在他巨阙穴,右膝抵在章门穴,双手变掌,正要扼住楚鸾喉头。
楚鸾心头一震,瞬地便想:“她摸到我颈间这伤疤,一定知道我是谁了。”
于是又射出双手,死死握住姜皎双腕。姜皎躲避不及,竟给他抓住双手,眼见正要杀了这人,此时又突生变故。楚鸾腰间运出内力,将姜皎双膝弹开,霎时一转身,又将姜皎压在身下。二人此时相距极近,楚鸾不禁闻到姜皎身上少女气息,心道:“快快地,一定要快快地杀了她。”他心下一横,一手握住姜皎双手,一手勒住她纤细脖颈。二人势力倒转,眼见姜皎便要命丧他手,忽地却听她一阵重重喘息,一时眼眶同鼻尖都红了。
楚鸾蓦地松了松手,却不能说话,便听姜皎断续道:“你……你杀了我罢!这世上……我已没了惦念!你别……你杀了我……别欺侮我!”
楚鸾见她一双大而空洞的双眼中簌簌落下清泪,双手全失了力,一个念头敲道:“我本不是要欺侮她……我本该给她杀死……”他如此想着,便松开了姜皎。
姜皎脸上扔挂着泪珠,缓缓跟着楚鸾坐起,伸出手来,一爪往前一掏。楚鸾此时何曾防备,便见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掌插进胸口。他重重哼了一声,喉间终于发出极为粗噶的几声:“你……”
姜皎面上虽给泪水打湿,但此时杀中楚鸾,不由露出笑意,嘻嘻道:“我怎么?我说我一定杀了你,那么说到做到。”
楚鸾望着这张天真修罗的脸庞,点点头,苦笑着捂住胸口,便往洞口踉跄而行。
姜皎听着那人往远处拖着双脚走了几步,砰地一声便倒在地上,估摸着却还没走出洞穴。如今她已成了瞎子,对周遭一切不敢相信,是故非得杀了楚鸾已求心安。眼下楚鸾已给她杀死,姜皎心中却仍然难得平静,想道:“他既料理了巴彦,还摘了野果给我吃,难道是想救我?”她此时略一盘算,只以为自己错杀好人,但转念又想:“这人与我打斗之时,招招想置我于死地,却不能作假。”姜皎点点头,自顾自道:“就是这样,我将这人也杀了……天地之间,只有我一个人了……那么我就在这儿安安静静地死掉了。”她全没想道自己一生的最后一天竟是在这么一个地方了结,可惜大仇尚未得报,可惜自己这双眼睛最后一个看到的人竟是巴彦这狗贼……不知姜翳和薛大哥又在何方?姜皎合了合身上衣服,倒在石头上,心中干巴巴的。
不知过了多久,姜皎似乎迷蒙睡了一觉,又给一阵轻声呓语惊醒。她虽目不能视,但耳力却比从前强了许多。她登时坐起身来,细细一听,却是洞口处正发出一阵极为悚然的低语之声。她心道:“是那人变作鬼了?!”她本就颇为英勇,此时也全不害怕,手脚并用,往楚鸾处爬去。
姜皎摸到楚鸾胸口,自己手掌击中出正是血糊一个小洞,身上正自高热。姜皎惊道:“竟然还没死!”
楚鸾给姜皎掏中心窝,一时之间汩汩失血,尚未走出洞穴,便倒在洞中,昏沉过去。如此过了数个时辰,他因失血不少,就此高烧起来。
姜皎正自震惊,忽听身下这人发出沙哑的声响来。姜皎给这人惊了一跳,收回手来,往回坐了几步,想道:“我只以为他年纪尚轻,原来声音这样难听,难怪不说话,想必相貌也极为丑陋,就如他这声音一般。”
她起了好奇心思,于是又朝楚鸾爬过去,想要伸出手来摸摸他是什么模样。正是这时,又听他嘶哑道:“妈妈……”
楚鸾身上既热又冷,加之思绪纷乱,难受至极,迷乱之中,仿佛听到一女子极为悦耳的声音唱道:“天罗神,地罗神,人离难,难离身,一切灾殃化为尘……”
皇后在世时,时常吟诵《白衣大士咒》,楚鸾一听,连忙往前奔去,要寻找皇后所在,却见面前白雾缭绕,空无一人。
楚鸾叫道:“母后!妈妈!你在哪儿?!”他站在迷雾中,等了不知许久,才听见皇后的声音自白雾后幽幽传来:“孩儿……母亲见你困顿至极,是不是?”
楚鸾道:“妈妈……我……我为什么活着?”
皇后轻笑道:“孩儿,为这可口的餐饭,为这无解的苦难……”
楚鸾摇摇头,道:“我好累了……我不愿和楚乾争斗了……可如今他死了,难道我要做皇帝么?我要做好人么?”
皇后道:“我的孩子,你的心口怎么啦?”
楚鸾低头瞧了瞧自己胸口,姜皎伤过那处已给冷血凝成一片黑色。他道:“是……是我做错了……”
皇后点点头,笑道:“是你的因果,回到你的身上啦。”
楚鸾不解道:“什么因果?”
皇后道:“活下去,但那还不够,孩子,一个人应该一朵小小的花儿……”
楚鸾道:“什么花儿?妈妈?”
皇后笑道:“你的心口在疼啦!”
楚鸾几乎给姜皎掏出心来,如何不疼,他又低头去看,竟见那伤口处正萌出绿芽。楚鸾浑身一震,当即大痛,瞬间便醒转过来。
他睁开眼来,见姜皎正蜷缩一块,睡在自己不远处,双眉紧皱,双手握成拳头,口中嗫嚅道:“伽诃伐哆;啰伽伐哆,啰伽伐哆,娑婆诃。天罗神,地罗神,人离难,难离身,一切灾殃化为尘。”
此时晨光已然大亮,楚鸾望着姜皎脸庞,心口便是阵痛,他登时福至心灵,想道:“心肠中再长出一副新的良心来,自然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