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鸾见姜皎藏于山墙的洞穴之中，不知为何，竟也顺着藤蔓向上攀登。他到得洞穴之时，已见到姜皎正坐在地上，神情癫狂。巴彦喉中汩汩喷出鲜血，正踉跄往洞外而走。楚鸾曾遭巴彦割喉，此时竟给姜皎阴差阳错报了此仇，他走上前去，以臂中袖箭将巴彦一击毙命。
楚鸾站在洞口，见姜皎双目紧闭，脸颊肌肤一片泛红，加之自己曾遭巴彦暗算，自然疑心姜皎已中了巴彦奸计，但他尚不能说话，身上又无任何可医治的药物，何况自己若真是要救治姜皎，她却未必信任自己……如此想来，楚鸾只得坐在洞穴边缘，一是教姜皎放心，一是观察洞外动静。
姜皎目不能视，心肝仿佛受没来由的恐慌摄住，无处可依，四面惊风。她心知洞穴还有一人，却不知来者是敌是友，旋即便恨恨想道：“我这双眼已经瞎了，纵是好人又如何，我只将他当作恶人，总不会遇见更坏的事。”她打定主意先发制人，于是双手暗中往身后别住，将断剑寸寸捏碎，握在手中。
二人如此各怀心事，坐在洞中，眼见夜色渐至，楚鸾抬目远望，见远处数个乌疆士兵正稀疏散开，只是不知如今战况如何，但瞬间又想：“我是要打胜仗么？还是要做皇帝？”他心中一片茫然。正如此胡乱想着，便听姜皎道：“喂。”
楚鸾转过头去，看着姜皎，晚霞正坠在洞穴旁，绮丽色彩抹在她面上、身上，犹如天公爱抚，他心中叹道：“这样好景，可惜她看不到。”但转念又想：“若她双眼完好，又怎会我与她二人共赏一片云彩的日子？”他从未有过如此缱绻心思，这一念头闪过，便教自己吃惊。
姜皎听楚鸾不答，只以为此人故弄玄虚，笑盈盈道：“你不说你是谁么？那么我也不猜了……我身无分文，更不是什么贵人，只有一样东西，或许可给你图谋，你要么？尽管来拿。”
楚鸾不明白姜皎所指之意，见她笑着举起双手朝自己招了招，自然往里走了两步。姜皎细细分辨得此人方位，又暗忖此人迈步之时运力大小，心中计算出此人身量，心道：“此人年纪尚轻，身高近六尺，心口正在我脑袋处……”姜皎听见此人站定，瞬地摸起地上碎剑数片，唰唰几下，全往楚鸾射出。
楚鸾对她全无防备，自给姜皎一惊，侧身闪避。只是姜皎双手齐发，来势汹汹，凌厉凶狠，若是寻常人，定给她杀害，楚鸾也被一块断剑刺中手臂。
姜皎听见楚鸾闷哼一声，心中一喜，脸上不禁带了甜蜜笑意，但只怕此人没受致命伤，自己身边可没了别的武器。她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提起心来，等待楚鸾动作。
楚鸾给姜皎伤了，却又见她开心，于是抽出那块小小断剑，掷在地上，得意想道：“你只管伤我，我却不伤你。” 但为何不去伤她，楚鸾却不敢深思。
姜皎听见断剑落地，便知楚鸾犹自活命，厉声道：“你要杀我么？过来罢！”她双手格在身前，等了半晌，听见那人往洞外走去，又是一阵窸窣，不由得想：“他这是怕我了？还是去找援手？”她犹如落势的动物一般，兀自惴惴不安。过了一会儿，那人竟就此离开洞穴。
姜皎本将碎石捏在手中，此时感到这人离去，登时松了口气，但仍将碎石紧握着。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能通过洞外月光明暗判断时分。她坐在洞穴深处，随着洒洒月光从她面中移至肩颈，估摸着已过了一个时辰。正是这时，姜皎感到山墙一阵脚步抵踏之声往上而来，她心道：“那人回来了！”侧耳再听了一会，幸好只有一人。姜皎连忙站起，撑住墙壁，疾疾奔向洞口，心想：“此时我将洞外藤蔓割断，纵是摔他不死，一时半会也不能再来杀我。”她感到自己已奔到洞口，于是探出身去，捞住楚鸾双手攀附的藤蔓。
楚鸾忽见姜皎站在洞口，正自不解，便见姜皎摸出一片利石，来割藤蔓。他见姜皎面色狠戾，心中轻叹，握住姜皎的手，纵身跃入洞中。姜皎登时给楚鸾双手制住，瞬地使出擒拿，与楚鸾相斗。她的武功本与楚鸾不相伯仲，但毕竟双眼已盲，动作便不及从前疾速，好在姜皎心气狠辣更胜往常，存了万分夺人性命之意，初初出手之时，楚鸾竟难以招架。
姜皎背抵石墙，双手疾刺，一面绕住楚鸾手腕，一面抬足缠住他腰间。这一招她曾与薛停云对试，薛停云善解擒拿，于是传授给了姜皎如何攻克对手解招之法。楚鸾从不与女子如此亲近，便见他双眉一挑，登时失了方寸，连退几步。姜皎轻哼一声，再接再厉，左手撩起，正要击中他太阳穴。楚鸾见姜皎招招以致死之力使来，不由得更振作精神，与她对战。
姜皎双手不减攻势，侧耳去听楚鸾出招动作，便感他自下朝上而起，正要攻她下盘，心中得意道：“薛大哥便是这样说的。”她轻笑一声，纵身跃至楚鸾背上，双手便要扼住楚鸾喉咙。
楚鸾心中一震，连忙反手挤在姜皎腕间。姜皎此招未竟，又翻身跃至楚鸾肩头，骑在他肩上，心道：“我一掌下去！”
楚鸾给姜皎坐在肩头，便感阵阵肌肤芳香热气传来，好不自在，喉咙竟也一阵痒麻，连忙侧身闪躲。姜皎自是不愿错失良机，安坐他肩头，自是如何也给楚鸾甩不下来。
二人如此胶着片刻，便见洞穴外一轮小月渐渐隐在乌云之后，轰隆一阵巨雷滚来，豆大的雨顷刻落下来了。
这雷声全无预警，姜皎猛地给雷声惊吓，低呼一声，双腿片刻失力。楚鸾伸出袖子，将姜皎双腿轻抬。姜皎将将受惊，不意此人竟趁人之危，慌乱之中，双手握住楚鸾双腕。楚鸾给一双冰凉腻滑小手握着，也是一惊，就此放了姜皎。
姜皎从空中跌落，倒在地上，忽地脚下又踩着一圆滚滚物事，再往前摔落。她心头一震，想道：“暗器！”
楚鸾见姜皎摔倒，却不知扶是不扶。姜皎连忙往角落缩了缩，恨道：“卑鄙小人！还用暗器么？！”
楚鸾看了看地上给姜皎踩随的野果，轻哼一声，拾起脚边一颗野果，胡乱擦了擦，咬了一口，竟鲜甜非常，瞬间想道：“可惜她没吃到。”他有心遏制自己对姜皎的柔情，于是又在心中恶狠狠道：“吃了再杀了她。”
原来先前他给姜皎以断剑伤了，却不如何生气，又见巴彦的尸体正躺在洞中，于是将巴彦背在身上，自洞穴中下了山去，寻了一僻静处，潦草埋葬。
如此一番过后，楚鸾抬起头来，却不知又往何去，但想到天地如此广大，还有一人正困在洞中，一时心中竟五味杂陈。他不久前才遭巴彦算计，此时此人的尸首已给楚鸾埋在乱土之中，一时不禁感触良多，不由得思及姜皎，自然想到沈质玉和薛停云与她都有难测的瓜葛。
他不愿耽溺儿女情长，此时便觉麻烦至极，想道：“若不是我害得她家破人亡，今日我也不必如此踟蹰。”顿感因果之玄妙，非人力可扭转。楚鸾心性狠戾，绝不教如此缠杂琐碎之事久久萦绕心头，一个念头登时袭来：“我在这世上早无牵挂，不如将她也杀了，今后也不必为她心烦。”
楚鸾打定主意，抬足便走，却见前方一野树上垂下绿油油野果簇簇，不假思索便伸手将野果摘下，先尝了一颗。这果子甫一入口，颇感酸涩，但咀嚼之下，汁水四溢，渐感醇甜。楚鸾用衣袖将野果上的尘土拭去，揣在怀中，攀上山去。
楚鸾将至洞穴边缘，便见姜皎伸出头来，纤细手腕揽住藤蔓，极快地割动，心中不由得好笑，想道：“我还没杀你，你又来杀我。”
他握住姜皎双手，跃进洞来，随后二人便是一番激烈打斗。拳脚之下，楚鸾怀中野果自然尽皆洒落。姜皎在忙乱之中，踩中野果滑倒，又将野果误以为暗器。
姜皎听见前方咔嚓一声，又是一阵轻轻咀嚼，奇道：“又在想什么害我的法子么？”于是小心伸手摸索，忽地摸到一处软烂，登时收回手来，放在鼻头嗅了嗅，却是一阵清香气味。
姜皎道：“这不是暗器？”
楚鸾捡起一枚完好的野果，抛向姜皎。姜皎微微一动脑袋，伸手接住野果，又闻了闻，道：“这是果子？”
她仍疑心楚鸾意图，但旋即又想，若此人真要杀害自己，大可一把火将这洞穴烧了，她不过一个瞎子，此人实在不必如此浪费时间与她周旋。如此想来，姜皎便将那野果放在齿间，轻轻一磕。她吃到这果子的涩味，不由得皱起眉头，但逐渐尝到甘甜之味，又舒展眉眼。野果汁水往她手腕滑落，姜皎偏头以舌尖碰了碰，想道：“这确不是什么毒药的味道，如若天下间已有这般精妙毒药，那么也只好认栽。”
楚鸾一面吃手中野果，一面瞧着姜皎动作，见她面上沾了那野果的红色汁水，神情凄艳天真，嗅闻之间，全然使用动物本能，教他实在难抑心动。楚鸾转头瞧了瞧洞外，霹雳雷电仍自未停，竟教这洞中的片刻安宁犹如世外，他不禁想道：“等雨下完，我再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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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呼白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