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皎正在战场厮杀，见远处又有零星几个大燕士兵正在搏斗，周遭尽是倒下的乌疆士兵，心想：“薛大哥或也在杀敌！”她正要往那处去，忽地面前斩来一柄亮晃晃的钢刀。姜皎心头一震，连忙侧身闪避，转头一看，正是巴彦。
巴彦远处便见到这少女身形似电，红颜绿云，此时她转过头来，果是姜皎。他登时喜不自胜，不禁大笑两声，手中一柄大刀使得猎猎生风。姜皎虽不知巴彦双腿因自己而断，但当日他与哈丹密谋欺侮她，却是确确实实的。她对巴彦虽不如何仇恨，但见他双目赤红，似喜似狂，不免打起全部精神应对。
巴彦自身负残疾过后，终日练习手上功夫，在这柄钢刀上倾注了全部心血。岂知他与姜皎如此拆了数十招，竟一点便宜也没讨到，难免愈斗愈急。姜皎心中挂记薛停云，只盼快快结束打斗，脱身而走。她右手以剑疾刺，左手使出小擒拿手，点住巴彦几个大穴。但姜皎毕竟不够老练，只教巴彦行动一时迟缓了些，却未完全落败。
姜皎甫一得了空子，连忙转身往前奔去。岂知巴彦驱赶双轮，双臂肌肉鼓鼓冒出，跟在后头，更远处又跟着不少乌疆战士。姜皎心道：“我得先甩掉他。”她放眼望去，见前方近碧城处，一座小山怪石嶙峋，其间杂草蔓布，纵是常人也难以行走。
姜皎纵身跃至那山前，回头见巴彦仍举着刀赶来，于是纵身跃上那小山山壁，又踩在山石凸起之处，借力往上攀登。她愈攀愈高，低头瞥见巴彦正站在山下，神情如望洋兴叹一般。她爬了一会，心道：“我躲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于是又一面攀登一面摸索，忽感一片湿漉漉的所在。她伸出手去，撩开那密布藤蔓，便见其间竟是一小小山洞。姜皎又再低头去看，见巴彦已不在山下，想道：“他定是去搬救兵了，我躲在此中，待他再来时，见不到我，只以为我早跑了。”于是钻进那山洞之中，顿感此处阴冷潮湿，不可久留。
姜皎待在山洞中，等了一会，始终听不到外头有何动静，又想：“我在此处耽搁，只怕找不到薛大哥了。”于是又决定出去，毕竟自己可从未怕过巴彦。她想起初识巴彦时，他还是个木讷老实的王子，如今竟已变成如此狡诈阴险的乌疆王，心中不禁唏嘘。
姜皎摇摇头，躬身欲出，忽地一阵亮光自外头射进洞来。
姜皎伸手遮了遮光，那亮光复又隐去。姜皎定睛一看，堵在门口的正是那乌疆王，巴彦。
姜皎心中一跳，四下瞧了瞧如何逃脱，便听巴彦道：“我已派人将山下围住，你怎样逃？”
姜皎心道：“绝不能给他小瞧。”傲然道：“谁说我要逃？”
巴彦呵呵一笑，道：“阿皎，你还是从前那个样子。”
姜皎冷冷道：“什么样子？”
巴彦道：“眼睛里没有我的样子。”他说着便撑着双手，往姜皎靠近。姜皎这时才注意到他没坐轮椅，想是以双臂之力乘着藤蔓攀登上来。
姜皎手中那长剑在这狭小地方施展不开，索性伸出双指，折断长剑，一手拿了一半。
巴彦见她严阵以待，笑道：“咱们久别重逢，何必兵刃相见？”
姜皎道：“你不是想杀我么？”
巴彦摇摇头，道：“我怎么舍得杀你？”
姜皎哼道：“巴彦，你还是从前那个样子。”
巴彦挑眉道：“什么样子？”
姜皎道：“眼睛里全是我的样子。”
巴彦哈哈大笑，喜道：“是啊，是啊，你可知那一日……在黑林之中……哈丹给你弟弟杀死，你给沈质玉救走，独留我一人，面对着那猛虎……我怕得真是肝胆欲裂……我给猛虎逼到绝处，非自断双腿不可……我斩下自己的腿，心中只想……”
姜皎这时才知道巴彦的遭遇，心中一时不知是何滋味，便道：“只想什么？”
巴彦嘿嘿一笑，道：“我一会儿慢慢说给你听。”
姜皎见他神情古怪，感到有些惴惴不安，道：“我给你赔礼道歉，但那时是你和哈丹想对我胡来在先……我知道没了双腿，这滋味定然难受至极，但我总不可能给你一双腿。”
巴彦听她如此直白，笑着点点头，道：“是啊，你给我一双腿做什么？你的腿自然要长在你身上。”
姜皎道：“是，那你还要说些什么？我正有事，你让我先去。”
巴彦道：“我说……我说咱们势必不能两清了，我可不能放你走。”
姜皎点点头，道：“嗯，那么咱们打过，我若胜了，我就该走。”
巴彦道：“你这样着急，是去做什么？我听闻沈质玉可没来乌疆。”
姜皎身上一僵，不去答话。巴彦瞧见她神色有异，忙道：“哦？你和他不在一块儿了？”
姜皎横眉道：“干你什么事！”说着便一剑刺出。巴彦见她眉眼冷眼，正有些陶醉，加之山洞于他高大身形而言，更少了闪避余地，一时感到有些逼仄，举刀来挡。姜皎以剑柄扣在巴彦手腕，又以断剑往他面中擦去。巴彦躲避不急，面颊给剑刃擦中，登时流下血来。
他心性早不似以前浮躁善怒，此时见姜皎招式格外凶狠，面若冰霜，心道自己说中姜皎痛处，于是更加欢喜，也不与她对招，侧身笑道：“你和沈质玉断了，是不是？”
姜皎一剑又往他胸前刺去，巴彦只得又往后退步，道：“嗯，嗯，正是如此么……那么如今你的情郎另有其人……”
姜皎呸了一声，道：“那又如何？”
巴彦伸手揉过她手腕，感到一阵冰凉滑腻，心中不禁荡然，笑道：“不如何，阿皎，我已娶妻，你也与人……嗯……难道你还像从前一般三贞九烈？”
姜皎不知他言下之意，但见巴彦双眼涎瞪瞪地瞧着自己，便知此人企图，怒道：“我是三贞九烈，还是水性杨花，全凭我高兴。”一面使出擒拿捉住他脖颈，一手啪啪扇了巴彦两个耳光。她这回使力可不轻，巴彦脸上登时泛红肿起。
巴彦摸了摸脸颊，又见姜皎身形灵动至极，招式极为强悍，不得不一退再退。巴彦转头见悬崖就在脚下，可不能为了怜香惜玉，丧了性命，于是也不再相让，一面举刀杀进，一面使出角斗功夫。他毕竟力气大出姜皎不少，一旦硬拼，姜皎只得以巧力获胜。
姜皎一面见机敲打他身上穴位，一面迎向巴彦钢刀。巴彦与她功夫不分上下，又拼了近百招，二人渐感力竭。
巴彦道：“阿皎……我自问待你不薄……当年若非我母后收你在府中，你也不能结识沈质玉，至于后来离开乌疆，更是不用想的了。”
姜皎听他语气柔软，心道：“他说的是。”
巴彦又道：“我双腿残疾，可我却从没恨过你，你信不信？”
姜皎斜眼去看巴彦，又感他招式减弱，又听他道：“我那时只是后悔……为何要听信哈丹这小人的话，他让我和你成了好事，如此你便永永远远地不离开我……我那时年少，怎么知道这话是大大地错了……爱一个人，自然要好生相待，怎能用强？”
姜皎点点头，道：“你说得对，既然你仍喜欢我，那么你更不该来为难我了。”
巴彦道：“是，我不来为难你……”说着便收下刀来。
姜皎见他收刀，于是也放下手中断剑，格挡在身前。她见识过巴彦在楚鸾面前如何骤然变色，心中不由得多了戒备。
巴彦道：“你既能与别的男子相好，如何就不能与我？”
姜皎听他语气诚恳，道：“我……我眼睛会看……谁对我真的好，我自然知道。”她想起自己于沈质玉处栽了个大大的跟头，说到后头又有些没了底气。
巴彦道：“嗯……你的眼睛会看……那么我那时难道待你不好么？我们同乘一匹马儿去白音时……我永永远远记得……和丹碧成亲之夜，我一闭上眼睛，就是那天的白云和晚霞……”
姜皎道：“你既然与丹碧成了亲，为何再执着于我……我已有意中人，和他订了终生，你也不必想了。”
巴彦点点头，道：“我小时候最爱吃马奶糕，吃得没够。有一回，母后用家中最漂亮的骏马产的奶给我做了满满一盒的马奶糕……我高兴极了，带着食盒去和朋友们炫耀。我拿出马奶糕，给大家分了，我自己还剩一块。我拿着马奶糕，刚要放进嘴里，农夫赶着羊群路过……我的马奶糕掉在了地上，很快就给羊群踩烂了。”
姜皎听他忽地说起什么马奶糕，也不打断，听他继续说下去。
巴彦道：“自那以后，我再也不吃马奶糕了。”他说着，又看向姜皎，道：“因为我心里只想吃烂在尘土里的那块。”
姜皎明白他这是执念不除，便道：“那么你要如何？”
巴彦痴痴道：“今日，就在这洞中，你同我好上一回……我就此放下了你。”
姜皎心中一阵愠怒，听他语气坦然至极，仿佛谈论日常小事，又不禁有些难堪，不免想道：“他双腿是因我而失……他往日毕竟待我挺好，不如和他……闭一闭眼就算了！”
巴彦见她神情松动，连忙往前走了两步。
姜皎见山洞外藤蔓缭绕，绿光依稀，时有雀声清响，又见巴彦面色痴渴，瞬地转念便想：“我姜皎同谁快乐，全凭本心，何时要迁就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