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皎听到沈质玉说起自己已有妻室，胸中一阵血气翻涌，登时周身麻痹，全然不再理会厅中众人说些什么。又过了许久，便听得一阵高声大笑，纪守恩正说什么南京自有孝子把守，楚鸾又从其间出来，薛停云正跟在身后。姜皎心道此地万不能再久留，连忙远远跟在二人身后，出了宅子。
楚鸾心中气闷，上了马车便呼喝马夫离去，留薛停云一人在原地。姜皎见楚鸾走得远了，才赶上前去。薛停云心中有许多话想说，但却不敢说，只怕姜皎以为他心胸狭窄，介意良多。二人各怀心事，沿着大街而走，姜皎一时也忘了薛停云身上有伤。如此走了一会，薛停云见路边街市在买糖炒栗子，于是走上前去，买了一袋，递给姜皎。
姜皎接过袋子，拿了一个塞进嘴里，忽地想起姜翳和缭兰从前最爱争着给她买这个，登时落下泪来。她不愿薛停云担心，一面嚼着栗子，一面擦了面上的泪，笑道：“有点烫。”
二人不知不觉已走到方才那大马车停驻的巷子，薛停云将姜皎抱举上车，自己又钻进车里，命马夫驾车。
薛停云转身见姜皎眼眶发红，心中不觉疼惜非常。姜皎伸手拿了一个栗子递给他，勉力笑道：“薛大哥尝一尝。”
薛停云不禁吹了吹那栗子，道：“不烫了，你吃。”
姜皎拿回那栗子，放在口中，转身去看车外呼啸而过的街景，夜风吹起她额前碎发，显出几分稚气来。姜皎自顾自道：“嗯，不烫了，也不痛了。”转过头来，又对薛停云道：“谢谢你，薛大哥。”
薛停云摇摇头，不知说些什么。姜皎又欺身上来，吻了吻他嘴唇，道：“你喜欢我怎样谢你？”
薛停云见她眼中略带痴狂之色，更不知如何言语，姜皎又拿过他手，放在胸前，目光灼灼地望着薛停云，道：“薛大哥。”
他虽未经男女之事，却也粗略懂得些道理，如今自然明了姜皎是何意图，心道：“嗯，你的心很难过，其实是不是我也没有分别。”但他实在珍惜姜皎，不愿她如此自暴自弃，只将手收回，沉声道：“不要胡闹。”
姜皎哑声奇道：“难道你不想疼爱我么？”
薛停云摇摇头，道：“我……我给你讲个笑话。”
姜皎破涕为笑，偏头看着薛停云，听他道：“从前有个老鳏，人问：‘令郎何如？’答云：‘提起小儿，其实心酸……前面妻祖与妻父定亲，眼见垂成，被一天杀的用计矗退了。致使妻父不曾娶妻母，妻母不曾养贱内，小儿至今杳然。’”
姜皎笑道：“原来这老鳏甚至没有岳父岳母，因而没有妻子，所以没有孩子。”
薛停云点点头，又听姜皎道：“或许这天地根本不曾有女娲，以致从无人烟，所以也没有姜皎。”说着又转头对薛停云道：“这样好不好？”说罢，未及薛停云答话，又道：“唉，还是不好，没有姜皎，也没有薛大哥了，我何必拉你一同厌世呢。”
薛停云顿了顿，才道：“我留恋的不是人世。”
姜皎心头一酸，扭过头来，眼中复又堆满泪水，道：“你在爱着我，对不对？”她给心爱之人重重击碎，几乎丧失爱人之力，此时心中仍是摇摇欲坠。
薛停云道：“我不会说话，但我……我愿疼爱你，不是……不是别的……”
姜皎眨了眨眼，泪水随之滚下，笑道：“薛大哥的疼爱是给我讲老鳏的笑话。”
薛停云听她说笑，知道她心情转好，旋即也略笑了笑。
姜皎靠着他肩头，又道：“老鳏。”
薛停云点点头，道：“嗯。”
第二日，京师浩浩荡荡自京城开拔，往乌疆而去。姜皎仍身着男装，装扮成薛停云随处模样，为其料理起居。此次出征乌疆，其实可笑，便见大太监纪守恩监军在前，其后是楚乾高坐八抬大轿之中，宠妾、伶人无一不全。楚鸾走在最后，面上铁青，只待发作。十万大军如此走走停停，数日过去，竟方出京城。
这一日，大军又行了一段，楚乾大呼舟车劳顿，于是全师又停在郊外休整。因此次出征统帅者乃大燕两名皇子，故而这十万军马乃大燕精锐中的翘楚。饶是如此，终不敌军风懒散，将帅士卒也渐渐惰怠起来。薛停云同姜皎在帐中吃过晚饭，时候尚早，却无事可做，于是二人往江边一僻静处练习功夫。
行至江边，姜皎拿起木棍，向薛停云躬身行礼，道：“薛大哥，承认啦。”话语将落，一剑挥出，直指薛停云面门。她悟性颇高，数日以来，精进良多。便见星月微光下，江水潺潺旁，一少女双眼如电，来势汹汹，招招抢攻，其间狠辣灵动竟令人心惊。再看对面应对之人沉肩卸理，手中绣春刀始终不脱刀鞘，神情沉稳内敛，显是游刃有余。姜皎有心逼得薛停云使出八分功力，是以脚步寂寂，手上招式不歇，霎时之间已挥作闪亮白影。薛停云见姜皎又再长进，心中欣慰，也取出刀来与她相斗。一时之间，薛停云一面引导修正姜皎剑势，一面领教姜皎功夫，江边自瞧得见二人身影翻飞跃动。不知来回了多少招式，忽地便见薛停云一刀朝姜皎虚斩而去。姜皎连忙撤身闪避，只江边乱石圆滑至极，她一脚滑倒，反插木棍，支撑身体，身前薛停云绣春刀又至，姜皎只得高举木棍，倒在卵石之上。薛停云略收了手中大刀，单手撑在姜皎身旁，忙道：“有没有事？”
姜皎道：“我没输。”二人比习之时，定下一个规矩，谁的兵器落地便视作谁输。此时姜皎的木棍仍握再手上，自然不算输。她说罢，便仰头亲了薛停云一嘴巴，薛停云不意她如此大胆，正自呆愣，姜皎又夺过他绣春刀，翻身骑在薛停云胯间，以刀背比住他喉咙，道：“千户大人，你输啦。”
薛停云如实道：“嗯，我输了。”
姜皎自己耍赖，不成想薛停云仍是迁就于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道：“不过也不是太输……你只输了一招……下回赢回来罢。”
薛停云道：“不止一招，不止一回。”
姜皎见他一脸正经，其实说的话甜蜜极了，登时也不知如何招架，趴在薛停云胸口好一会，才瓮声瓮气道：“薛大哥，你变了。”
二人在江边又耽了一回，便往回走。远远见数帐之间，一团直冲云霄的篝火燃得正旺，火堆旁几名将士正围在一团，再远处以虎皮高座上斜躺着楚乾,正自斟自酌。自出征以来，楚乾日日想出些新鲜花样，教大军玩乐给他看，甚至有一日，竟命士兵作伶人装扮，咿呀说唱，好不荒唐。薛停云同姜皎绕过那火堆，正要回帐，便听身后一人呼道：“薛千户，怎的不来玩一玩？”正是楚乾说话。
薛停云只得转过头去，道：“三殿下。”
楚乾从座上下来，虚虚指着几名将士，道：“这些人三脚猫功夫，简直不够看……我听闻薛千户武艺高强，万夫莫敌，不如今日就趁此机会，同他们比试比试？”
薛停云道：“明日尚要行军，三殿下不如……”他还没说完，楚乾便道：“怎么？你教训我？还是说薛千户其实屁都不是？嗯……惺惺惜惺惺……废物用废物。”他说这话正是羞辱楚鸾之意，只听他话音将落，楚鸾便从江边过来，站在薛停云身旁，又看了姜皎一眼，对薛停云道：“去打。”
薛停云放下绣春刀，迎上众人。又听楚乾在一旁道：“来，来，来，这篝火中心一根木柴烧得最旺，谁能夺下它，便算获胜。”姜皎转身去瞧那篝火，见其火势甚旺，一旁小花小草给燎得枯死。徒手去夺木柴，势必将人灼伤，他这是明摆着为难薛停云。
这些士兵身上无甚武艺，全凭一股蛮力，冲将上来。薛停云心道不可将他们打伤，于是只一味躲闪，一时之间，却是片叶不沾身之势。
此景远非楚乾想看的，于是他又唤来十几名士兵，齐齐围上来，形成个人肉圈子，将薛停云缠在其中。薛停云可腾挪的余地瞬地变小，此时只得使出掌来，啪啪啪一一劈击众人。众士兵自然敌他不住，瞬时间圈中呜呼哎哟声不绝，众人或捂着肩颈，或扶着肚腹，想要逃出圈中，却又畏惧圈外的楚乾。士兵中又胆大者此时便吼道：“兄弟们！一起上！”他话语将落，便扑身而上，把住薛停云。一旁众人见了，自然有样学样，纷纷朝薛停云扑去。如此十几人重叠上来，将薛停云压倒在地。
楚乾在外头高呼道：“好啊！好啊！快快让开，让我瞧瞧。”
那围成圈子的士兵们于是退散开来，便见薛停云已给压在杂草间，不见面目。那人肉宝塔最顶上的士兵此时伸出手去，拿那篝火中通红的木柴。姜皎心中惴惴，不禁抬出一脚，伸头去看，忽地便听沉哼一声，那数十人砰地给掀翻在地，薛停云从地上跃起。
楚乾见火光掩映之下薛停云显出力拔山河之势，不由得看得愣了，又见一人跃至空中，一脚将那木柴踢出，直射他面中而来。楚乾连忙伸手捂住脸，大叫一身，却见那木柴正插在他座椅旁，发出孜孜热气。楚鸾一脚跨在他椅上，一手拉起楚乾衣领，凛然道：“明天，行军，由我指挥。”
楚乾不住点头，道：“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姜皎在一旁见了楚鸾身手，心中不禁一震，想道：“他也是薛大哥教的，功夫自然差不了。”
楚鸾冷哼一声，又直起身来，将那木柴踢起，正好又落回篝火之中。
姜皎见楚鸾走远了，快步走向薛停云，道：“薛大哥，你有事么？”
薛停云摇摇头，道：“没事。”二人边说边往帐中走去，姜皎忆起薛停云方才以一敌众，不禁叹道：“薛大哥，你可真厉害，不知何时我也能练成这样……你比试时在想什么呢？”她偏过头去看薛停云，见他手中正拿着一朵烟火熏得黑漆漆的小花儿。
薛停云道：“在想这个。”
笑话是笑林广记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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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逐平沙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