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暄翊用一种近乎于平等的语气，同林枝莳商量，希望林枝莳下次可以不要忍。
如果林枝莳拒绝，顾暄翊也不会生气，但如果林枝莳同意了，顾暄翊大概会开心一些。
影卫在顾暄翊那样一句温和的话中得到了这个结论。
他有些受宠若惊，同时又有些无措。
“少爷……”影卫带着些不安的望向顾暄翊，向自己的主人寻求建议，“我、我应该怎么做？”
他觉得顾暄翊是想让他说一句‘好’或者‘可以’的，但这不该是一个影卫应对主人时可以作答的语句，最起码林枝莳做不到。
因此他惶惶的向顾暄翊寻求一条明确的指令。
顾暄翊看了他片刻，终于开了口，“林枝莳，可以站起来吧？”
这自然毋庸置疑，影卫立刻站了起来，然后侍立在离顾暄翊一步远的地方。
顾暄翊从床上起来。
他没有穿鞋，直接赤着脚走在地上，屋里烧着地龙，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林枝莳不担心顾暄翊会冷，只是有点想让对方喝点水。
但顾暄翊越过了盛放茶水的小几，径直走到外间，在书案前站定了。
林枝莳犹豫了片刻，跟了过去。
他小声申请：“少爷要我磨墨吗？”
影卫此前没有做过类似的任务，顾暄翊写字时有专人服侍，轮不到他，但今天的顾暄翊实在太温和了，林枝莳觉得，也许对方会允许。
果然，顾暄翊点了点头。
林枝莳低声说了句谢谢少爷。
他微微俯身拿起墨块，今日穿的是顾暄翊要求的宽袖长袍，不是很方便，林枝莳就用左手扶着袖子，动作轻缓的在砚台上打圈。
顾暄翊看了一眼，脑中顿时产生一个荒谬的想法，他甚至觉得，如果换做是林枝莳，顾文昌大概要天天去佛前烧香，感恩佛祖赐给他这么一个温润如玉的孩子。
林枝莳太优秀了，如果不是做影卫，大概会活的很肆意。
“林枝莳，”顾暄翊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我有一些很小的请求，可能会让你有点为难，我写下来咱们一起看看，如果你觉得有不合适的地方，我们再改，可以吗？”
他又用这样的语气，实在让林枝莳无所适从。影卫只能尽可能的用最恭敬的语气回了个是。
顾暄翊写了几个字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偏了偏头，温声提醒林枝莳，“可以看，林枝莳，现在就可以看。”
没有影卫会在主人写字时把目光瞥过去，林枝莳愣了愣，下意识抬眼，看向自己主人的脸色。
他这样子好像得了口粮也不敢吃的小狗。
顾暄翊没忍住笑了，说：“林枝莳，字在我脸上吗？”
影卫瞬间红了脸。
即使偷看主人脸色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这样被顾暄翊堂而皇之的讲出来，林枝莳还是会觉得有一种偷东西被当场抓包的慌乱感。
他飞快的别开眼，又低下头，说：“少爷，对不起。”
顾暄翊神色未变，只是说道：“我说过的吧，林枝莳，不需要道歉。”
林枝莳瞬间回忆起昨晚睡觉前顾暄翊讲过的话。他懊恼的皱了下眉，低声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顾暄翊嗯了一声，很宽宏大量的没有同他计较。
纸上的墨迹还未干透，顾暄翊写完后搁下笔，往旁边挪了下，让林枝莳凑过来看。
“可以提任何意见。”顾暄翊补充道。
林枝莳不是很适应自己的主人这样好脾气，他不自在的低下头看顾暄翊写的东西。
交换守则。
第一，要坦诚。
林枝莳的目光落在这几个字上，顾暄翊非常主动的帮他解惑。
“就是不能骗人的意思，”顾暄翊很正经的说道：“比如我问你饿了没有，不准骗我说不饿，更不能答非所问说别的。”
这条件像是专为林枝莳设定的，影卫抿了抿唇，想起刚刚顾暄翊问他膝盖疼不疼的问题。
再往下，第二，要自觉。
林枝莳疑惑的看了看顾暄翊，随后得到了非常详尽的回答。
“就是要乖一点，”顾暄翊说，“我们现在算是难舍难分的关系，你知道的，离得太近了就会有矛盾，我脾气不好，要是哪天我朝你瞪眼睛，你得要听话，林枝莳。”
这是自然，即使顾暄翊不瞪眼睛，林枝莳也会听话的。影卫认真的点点头。
顾暄翊的手指帮他指了指第三条。
第三，要宽宏大量。
林枝莳眨了眨眼睛。
顾暄翊不自在的咳了几声，偏过头小声说道：“就是……万一我没控制住自己，你得原谅我。”
林枝莳沉默了一瞬。
顾暄翊也觉得自己提的要求有点过分，没有人会提前要求别人的原谅，这几乎无异于在向林枝莳讨一个可以让他为所欲为的令牌。
“我知道这有点不合理——”顾暄翊想为自己狡辩一二，但影卫竟难得打断了他的话。
“主人不用解释的，”林枝莳轻声道：“我原本就没有资格对主人说原谅，您肯给我这个机会，就已经是宽宏大量了，这是厚恩，我不会不知趣再向您讨条件的。”
顾暄翊看着他，心虚道：“我以为你不说话是因为觉得我得寸进尺。”
“怎么会呢？”林枝莳露出一个很浅的笑，说：“我只是在反思自己，我、我可能不是一个合格的影卫。”
“我从前觉得，服从少爷的命令，为少爷献出生命，就是我此生的归宿，但刚刚我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林枝莳的声音很低：“其实就‘服从命令’这一项基本的要求，我做的一点也不好。”
“您刚才问我双膝疼不疼，我理所当然的说了不疼，我怕少爷觉得我不中用了，不敢让少爷觉得我有一点脆弱的地方。”林枝莳愧疚的垂下眉眼，“但您需要的是一把忠诚的刀剑，我、我可能还不够格。我连坦诚都没有对少爷做到。”
“您要求我坦诚、听话，宽宏大量，但这原本就是我该对您展现出来的品质，是我的表现太糟糕，少爷不怪罪我就已经很好了，我怎么会反过来觉得少爷得寸进尺呢？”
“我……”林枝莳顿了顿，才道：“是我没有做好自己的职责。”
即便木讷如林枝莳，也能从这三条要求里读出顾暄翊对他的关心与迁就，林枝莳又怎么会再得寸进尺的提出些其他要求呢？
顾暄翊如此煞费苦心，林枝莳若再畏畏缩缩的，对得起顾暄翊赤着脚给他写下这些只是为了让他学会如何爱自己的条条框框吗？
“我以后会改的！”影卫宣誓般对顾暄翊保证。
“那你……”顾暄翊不知道他是怎么想通的，但这总归是一件好事，他们交换身体期间林枝莳如果还老是原来那样子，倒霉的绝对是顾暄翊，过了片刻，顾暄翊终于拢了拢身上的衣裳，迟疑道：“有什么要求对我提吗？”
林枝莳摇了摇头。
“少爷已经很好了。”影卫诚挚的说道。
顾暄翊瞬间被这样不委婉的夸赞弄的耳根有点烫，他明明没做什么，林枝莳竟然说他好。
林枝莳……林枝莳到底知不知道到底什么才叫做好啊！！！
“我去穿鞋了。”顾暄翊仓促的回了里间，好像林枝莳身上有什么让他躲着走的东西一样。
*
顾暄翊再出来时已经到了午饭时间，东卫早得了指示，直接叫人把饭摆在了外间的花厅内，林枝莳正侧着身和他讲话。
顾暄翊走近了才听见他们在说自己。
“咳咳咳！”顾暄翊故意咳了两声，不怎么高兴道：“说本少爷坏话呢？”
“少爷。”林枝莳惊讶的回头行礼，他刚刚跟东卫讲话太认真，竟然没有注意到顾暄翊已经出来了。
“我们在商议少爷的生辰宴。”林枝莳解释了几句，“老爷让人传话回来，说十天后回府，到时要为少爷大办宴席，让我们先提前准备着。”
顾暄翊不明所以，“这有什么可准备的，往年不都一样吗？该下的帖子早点给人发出去，有不好请的提前拉个单子给外祖父，还有什么要特别注意的？”
东卫小声提醒他，“还有李家的人呢，少爷。”
顾暄翊愣了愣。
东卫为难道：“太爷说，李老爷是上宾，让您亲自去请。”
顾暄翊呼吸一滞，是了，今年多了李府的人，那可是杜绛看重的未来亲家。
顿了下，顾暄翊说，“没事，我是晚辈，是该懂礼数些，你去回外祖父，今年那些跟咱们家关系好的长辈，我都亲自去请。”
也只能先这样了，顾暄翊每一家都去请，才不会叫人把目光都放在李家人身上。东卫领命出去回话，林枝莳又看向他。
“怎么了？”顾暄翊问道。
林枝莳小声道：“还有刘少爷，”影卫谨慎的请示道：“如果请刘少爷的话，那位估计也会跟着一起来。”
顾暄翊：“……”
顾暄翊看着林枝莳的眼睛，头疼道：“这生日，能不过吗？”
影卫为难的低下了头。
顾暄翊也只是发发牢骚，他叹了口气，说：“该请的都去请，真发生什么了再说。”
林枝莳得了指示，下意识要出去安排，离顾暄翊生日只剩十二天了，时间已经算是有点紧张。
但顾暄翊忽然出声喝止住了他。
“你要做什么去？”顾暄翊皱着眉头看向自己的影卫，“饭也不吃了？”
“林枝莳，第二条是什么？自觉吃饭也做不到了？”
林枝莳定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