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时候,解秋迟的作息都十分规律。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说今夜的雷雨,吵得人心烦意乱,潮湿闷沉的空气令解秋迟身上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解秋迟睁着眼躺了会,又坐起来,使唤陆秉之去给他拿卷书打消时间。
屋内烛火熠熠,解秋迟撑着头,乌发顺着窄瘦的肩颈垂落,他只着单衣,赤着脚踩在床榻边,侧身凹凸匀称的线条似晚香玉的花枝,好看极了。
陆秉之走上前,试探着抚上那只脚,见解秋迟没有拒绝,便将其松松圈入掌中,轻缓地揉捏起来。
男人的皮肤极白,温润的橙光映在上面,显现出一种莹润的色泽。在这样的肤色中,脚筋处的疤痕看起来也就格外的狰狞。陆秉之望着那道疤痕,手指小心翼翼地覆上去,下一刻就被男人踩住肩膀。
“行了”,解秋迟懒懒地出声,“睡吧!”。
说完,将书册丢到青年怀里,打了个哈欠,自顾自地躺下。
陆秉之便将书放好,欢天喜地地睡在床边的脚踏上,贪婪地嗅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冷香,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得厉害。
他喜欢雷雨天,每到这时候解秋迟就会彻夜难眠,然后随便使唤他进来做点什么,允许他留在房中守夜——这是陆秉之来重月山庄第二年发现的秘密。
也说不清是什么缘由,解庄主以往都是点着灯睁眼到天亮,第二天顶着眼下的乌青若无其事地继续练剑。或许是那晚解秋迟实在是无聊,又或许是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小少年太过惹眼,解秋迟朝他招了招手——
“过来”
和唤那只被解子誉养在院子里的哈巴狗类似的语气,陆秉之却眼中一亮,抱拳躬身,学着其他下属的模样开口道,“庄主有何吩咐?”
“倒杯茶来”。
陆秉之便端了杯热茶过来,瞧见解秋迟无意识地按着膝盖,又自告奋勇地为庄主揉腿,然后以方便庄主使唤为借口如愿地离这个人更近一步。
这样的亲近令陆秉之着迷。
他逐渐从庄中的弟子中脱颖而出,也慢慢地有了资格和能力成为了解秋迟的心腹。
尽管陆秉之知道解秋迟远不是表面上那样的温润柔善,可他就像是被灌了**药一般,控制不住地被这个人吸引,心甘情愿地成了解庄主身边最忠心的狗。
夜雨未歇,敲击在瓦顶发出清脆的声响。解秋迟听着这连绵不绝的雨声,慢慢睡了过去。可他睡得并不安稳,许久没做梦了,今天竟然又零零碎碎地梦见了多年前的事——
他梦见他母亲死前,瞪着两只浑沌发黄的眼,枯瘦的指尖颤颤巍巍地指着某处;又梦见他大哥解廷钧打了他一掌,口中咬牙切齿地骂道,草窃之子……再然后,所有的光亮都逐渐消失,昏沉沉的梦境中充斥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人声,解秋迟低头,脚下是一片深黑的沼泽,他正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下陷着……
——
春意晚。
三月时节,和煦的日光顺着叶片散落,丝丝缕缕的光斑落在那道灵矫的身姿中,看上去极其赏心悦目。
解秋迟在练剑。
风动,剑招乍起,银光铿然。
陆秉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在那人的目光投过来前快速低下头,掩住炙热的视线。
“秉之——”温和好听的声音远远地响起,是解秋迟的声音。
陆秉之抬头,见解秋迟收了剑,额上出了一层亮晶晶的细汗。
“什么时辰了?”
“快至辰时”。
“去将我的剑拿来”
陆秉之便奉命而去。
解秋迟说的剑,是那把玄剑。
解庄主的腰侧常年佩着两柄剑,一柄染尘,一柄重月。
解秋迟一般只用染尘。
染尘剑身银白,柔软如绢,是一柄轻巧灵便的软剑;重月剑则是代代庄主相传的玄铁剑,剑身漆黑,古朴沉重。
或许是解秋迟无法修习内功,用起来不顺手的原因,重月剑只有出门见客才被他当作庄主身份的标识佩挂在腰侧。此刻带上它,则是为了参加三日后的武林英杰大会。
陆秉之捧着重月剑来时,解秋迟已经换了身衣服,低头对解子誉嘱咐着些什么,儒雅的玄紫袍被墨银腰带束着,愈发显得那身段风流。
五年一比的英杰大会是由武林盟组织,由各门派世家中选出一名未及弱冠的新锐弟子参赛,获胜者可在武林盟秘宝库中任选一样奖励。解秋迟向来对这类身外之名很是在意,因此平日里对解子誉的剑法武功多有考校。
解子誉也从不辜负他小叔父的期望,在武学练功方面从不含糊,眼见着就要在一众少侠中拔得头筹。
变故就出在这一刻。
谁也没想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剑客能完败解子誉,纵横的剑气将擂台上的笙旗振得猎猎作响,台下众人刮目相看。
解秋迟见到翟九思那张脸眼皮一跳,紧接着,少年剑客笑嘻嘻地跳下台,凑到解秋迟身边,“解庄主,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解秋迟目光沉了些许,语气仍是温和,“贤侄”。
翟九思便又凑近些,“听闻解庄主那日运镖丢了东西,怎么也不过问一声——就动手了呢?”
解秋迟微垂的眼睫动了动,故作不懂,“这是何意?”
翟九思笑了笑,答非所问,“有人托我给庄主带一句话”。
少年剑客伸手按上解秋迟腰侧的重月剑,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草窃之子,满肚子男盗女娼,便只会偷,只会抢……”
“解庄主,窃来的庄主之位坐得还安稳麽?”
解秋迟脸色骤变,身后的陆秉之已先他一步动手,一把寒气森森的九曲弯刀瞬袭而去。翟九思向后急掠躲过这一击,两人突然的缠斗很快就引起了武林盟众人的注意。
盟主杜向天眉头紧锁,大喝一声,“武林盟管辖境内不得私自斗殴!若有恩怨自行……”
杜向天的面前出现了一只刀疤纵横的手,目光顺着向上,是一张熟悉的脸。
解子誉瞠目结舌地望向来人,口中惊喜道,“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