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候，西斜的霞光散落在半山腰，徐徐晚风吹动山间疏林，下山的路再次显现出来。
程澄和虞韶并排走着，这回，他们身后多了一个人，守墓人老张。
说是要去镇上办点事，一行人走到山脚分别，虞韶和程澄在山上待了一整个晚上加今天白天，饿得前胸贴后背，两人下了山就奔回住所打算快速对付两口再去干正事，余光瞥见一旁的村民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两人。
程澄定睛一看，是虞韶借宿的那户村民家中的老妇王大妈，带着家中的小孩坐在在门口小憩。
虞韶冲人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王大妈略显精明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欲言又止。
程澄对上小孩黑亮的瞳仁，从口袋中摸出一块巧克力，笑着招呼道，“小朋友，要吃巧克力吗？”
小孩咽了咽口水，看了眼王大妈，然后怯生生地接过巧克力。
王大妈摸了摸自家孙子的脑袋，口中客气道，“快点谢谢哥哥”。
然后走到两人身边，压低声音问道，“你们怎么和那家走一道去的？”
虞韶抬眼，“哪家？”
“还能哪家？山上守墓的老张呗！”
虞韶笑了笑，“赶巧了遇上的，我们都不认识，他家怎么了？”
程澄不解其意，悄悄竖起八卦的耳朵。
王大妈露出嫌恶的神情，“他啊，他家里头晦气！一大家子死的死疯得疯”
“那老鳏夫早些年是个烂赌鬼，婆娘走的早，家里就剩俩个女儿相依为命；大女儿张玲是捡来的，在镇上打工供妹妹上学。老头好赌，欠了一屁股债，债主找上门扬言要砍了他的手脚……时也命也，一大家子就靠张玲养活，没成想这丫头命苦，在外头染了病，住院又是一大笔钱。本来买点药接回家养着也没什么，但那时候张家穷得都快揭不开锅，张玲打工攒的钱早被老头还赌债去了，哪里有余钱给她治病？人就这么活活熬死了！”
“老鳏夫算盘打得响，张玲前脚刚咽气，后脚就把尸体卖给村长家去配婚，那会村里人都在传，张老头是故意的哩！”
程澄闻言和虞韶对视一眼，他们昨晚猜得不错，山坑合葬棺中缺失的尸骨就是张老头的女儿。接着，又听王大妈继续道——
“这不，报应就来了——先是村子里开始闹鬼，大半夜见到穿着嫁衣的女人四处游荡，差点没给人吓破胆，直到村支书请了大师来驱邪，在后山做法摆阵除鬼，才得了消停；
再是张家小女儿张青暑假从学校回来，联系不上张玲急得四处找，村里人看不过去就把事情原委告诉了她，谁成想张青得知此事后跟疯了一样，拿着菜刀就要砍她老子……张老头跑了，当天夜里张青一个人扛着锄头去后山把大师布得阵掀得乱七八糟，又把她姐姐挖出来，背着腐烂发臭的尸体走了十多里路，被村里头人起夜撞了个正着……”
程澄追问道，“后来呢？”
“她那样疯疯癫癫地，喊着要把张玲带走，说什么就是要死也要死一块……大家都吓得不轻，村长带着人去拦她，说她鬼上身了把她关在家里……没过两天，她找了根绳子把自己吊死了，留了封遗书让人把她葬在张玲的墓边”。
虞韶闻言面上泛起古怪的神情——吊死？和噩梦中的女鬼一模一样的死法，是巧合吗？
“横死的人不能进后山祖坟，村长怕她坏了祖上的风水，张家也没钱给张青买棺材，在屋里停了许久，又是夏天，臭不可闻……最后那老鳏夫心一横，把尸体抬到村口那块水塘沉了”
“你们啊，最好注意离他家远点，省得粘上晦气！”王大妈摇摇头，真心实意地道了句劝，慢悠悠地又坐回树荫下。
吊死，沉塘，再加上女鬼每次出现时身上湿漉漉的水汽，噩梦中的女鬼身份似乎也已经昭然若揭；目前得知的线索在脑中如同一团乱麻，虞韶直觉等他理清思绪一定能找到委托相关的蛛丝马迹……
等等，除鬼？既然合葬棺中的张玲的鬼魂已经被除去，村民们对闹鬼的墓地避之不及，那她的尸骨又怎么会不翼而飞呢？
程澄喃喃道，“张青，为什么非要带她姐姐走呢？”
虞韶暗叹，这样深的执念也怪不得死后会成怨鬼……
话音刚落，虞韶脑中的混沌像是被一线天光破开，男人猝然抬头，“我知道新娘在哪了！”
程澄一愣。
——
昏惨惨的天幕中银轮倒悬，槐树稀疏的枝丫在乡间的泥路上落下张牙舞爪的黑影，如鬼手般峭楞楞地在夜风中摇动，两人一路奔至村口的水塘边，程澄气喘吁吁问道，“虞导，就是这吗？”
虞韶停步，目光落到平滑如镜的水面中央，“张青——已经可以确定就是我梦中出现的女鬼，她生前的执念是带张玲离开，王大妈所说的遗书中也表达了她想和张玲葬在一起的想法。那么这样的一个人她横死后化为怨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
程澄接口道，“带走张玲的遗骨？”
虞韶点点头，“横死之鬼不得离自己的葬身之处太远，张青带走遗骨后发现自己根本出不了村子，她好不容易将张玲带到身边，绝不肯将遗骨再还回去，那么这时候，她大概会将张玲的尸身带回自己埋骨之处”。
程澄恍然大悟，“就在这个池塘里！”。
月色倾泄，池塘中浮起淡淡的青雾，郁丛丛的水生植株隐在暗处，夜晚的一切都显得阴森可怖。虞韶上前一步，抬手召出罗盘，双指并拢，口中念念有词，顷刻间，罗盘散发出耀眼的白光，白光化为一抹圆镜映在昏黑的水面上，池塘中的场景投射在圆镜的光圈中一览无余。
虞韶很快锁定了水底的某处，他吐出一口浊气，终于找到了！ 男人心中定了定神，准备下水将尸骨捞出。
下一刻，程澄面上的血色像落潮的海水一样散去，他瞳孔急缩，惊恐的眼神落到虞韶身后——
男人身后的水面上忽的升起一蓬青黑的雾气，雾气缓缓化作一道瘦长人形。虞韶仿若无觉地继续在水中前行，那道瘦长人形出爪如电，细长的蹼爪似的手直直挖向虞韶的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