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福特轿车一路驶过繁华的街巷，停在灯红酒绿的百乐门舞厅，头戴礼毡帽的司机下车打开后座的车门，恭敬道，“二少，陈少，地方到了”。
戚明越抬眼，将面前处处透露着奢靡风流习气的地方审视了一圈，点漆般的两丸瞳仁动了动，向身侧掠去。陈舟被这漫不经心地一眼激得心头一突，片刻后才反应过来，鞠着笑连声道，“二少，您今日想采风，来百乐门准没错，这地儿绝对是咱夜宁州的真实写照”。
这话多少带了些陈少爷的私心。
他借着一层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关系和一张惯会来事儿的嘴混到戚二少跟前，家里头也千叮咛万嘱咐要与戚家打好关系，索性这回借着采风的由头，将人引过来寻欢作乐——陈舟想，男人嘛，酒香脂气里一同游上几回，一来二去不就熟络了？
陈舟这回是自作聪明了。戚二少还真是出来找灵感的，和他凶名远扬的父兄不同，戚明越的手是搞艺术的一双手。常年在自由浪漫的国度求学为他养出了一身矜贵沉静的风度，这种无害的气质在他拿起笔坐在画布前更甚，看上去就像是猛兽群里出了个素食动物，当然，也仅仅是看上去。
琳琅缤纷的彩灯透过一层层朦胧的光影闪烁着，戚明越很快就对这种充斥着调笑暧昧的环境失去了兴趣，低着头摆弄自己手中的胶片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陈舟讲宁州城里的逸事奇闻。
遽然，身边的人安静了一瞬，似有所感般，戚明越抬起头，月白的竹纹长衫在各色西装旗袍的棱角下漏泄，仿若晚夜的憧憧阴翳中照见了一撇清透的月光。
戚明越忍不住抬起手中的相机。
应云棠今日穿着布庄中新裁的罗衫，虽说这样的旧式打扮与舞厅的气氛格格不入，但他实在生得一副好颜色，又是李君成带来的人，因而惹得几名舞女眼波粼粼地贴过来，要邀他共舞。
应云棠对付不来这类热情的女人，一边眼巴巴地望着李君成如游龙入海般钻进舞池，一边礼貌推拒着前赴后继的邀约，在人群中穿行着想找个空闲地儿待会。顾盼间，眼角倏尔绽出一线白光，应云棠侧身望去，立时笑开了，“失陪、失陪，我有舞伴了！”。
说罢，迈着轻快地步伐走到男人跟头，伸出一只白皙清癯的手，眼中满是促狭，刚要打趣戚明崇竟有这等好逸致来舞厅逍遥，望见眼前人一丝不苟的西装马甲和眼中莫名的神色，又察觉出不对来。
这位八成是昨日见到的戚家二少——应云棠心底暗衬着，试探性地问了句，“二少？”
戚明越应了一声，就这样专注地盯着他，一双阗黑的眼中带着某种奇异的丈量。
这次没认错。戚明越想，他来找我跳舞。
于是男人将相机收到口袋，握住应云棠没来得及收回的手，站起身来。
“你跳什么步？”
戚二少的声音低醇温和，与之相反的是他迫近的手臂，强势而又不容拒绝地搭上长衫下那把细韧劲瘦的腰肢。
应云棠反应过来，刚刚对着那些舞女的托词八成是被戚二少耳尖听到，误以为真。青年一时间哭笑不得，眼里打着机锋，“二少，我跳得不甚精通，……”
“去习舞池”，戚明越似乎没理解他的意思，顺手脱了外套搭在臂弯，“我教你”。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推拒就有不给面子的嫌疑。应大少长叹一声，他鲜少来这等声乐场所放肆，说不甚精通都抬举了，他是压根不会跳。磕磕跘跘地跟着韵律旋了几步，男人黑亮的皮鞋上就挨了一脚。
戚明越仿若无闻，仍旧面不改色地搂着青年。英式西装与中式长衫的组合在人潮中格外显眼，一眼望去竟有种奇特的美感。
摇晃间，应云棠又踩了舞伴一脚，颇为窘迫地抬头道歉。
“没关系”，男人声音沉静，眼中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是不是在嘲笑我？
应云棠忍不住再次抬头，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男人清晰冷硬的下颌和轮廓分明的喉结，雪白的衬衫马甲下隐约可窥见山峦般起伏的肌肉线条。驳杂的光线落在那张英挺的面容中，显现出一种自然而然的朦胧。
有那么一瞬间，应云棠甚至以为是戚明崇站在面前专心致志地盯着他——事实上，他也只能通过戚家两兄弟的穿着和对他的态度来分别两人……应云棠胡思乱想着，耳边乍然传来一阵惊呼，腰侧的手随之收紧。
“当心——”，侍者手中装饰成宝塔型的酒杯摔得七零八落，猩红的酒液四处迸溅，旁边被浇了一身红酒的女客气急败坏地尖声抱怨，舞池中起了一场不大不小地骚乱。
“好险”，应云棠心有余悸地望着脚下的玻璃碎片，情真意切地向戚二少道了声谢。戚明越眨了眨眼，忽然道，“这里太吵了”。
应云棠顿了顿，舞厅里的确喧闹，他是一刻都不想待下去了，便附和道，“二少想出去走走吗？”
戚明越道，“正有此意”。
于是两人丢下一脸茫然的陈舟和不知鬼混到哪里的李君成，一前一后出了百乐舞厅的门。这一条街巷都是剧院和歌舞厅，处处灯火辉煌，弥漫着酒气人潮。
交谈间得知戚明越今日出来的真实目的，应云棠便带着人将四周的风景转了一转，每到一处新奇的地方就要穿插几句介绍。
戚明越留家时尚且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人，故土一别就是八年，不过中途也回来过几次，是以宁州的变化对他来说并不大。
可他并不打算告诉应云棠这一点，男人微垂着眉眼，看起来像是在极其认真地倾听，目光紧紧追随着青年的一举一动。
夜色在戚明越眼中成了一张巨大的幕布，月光顺着那张清隽柔美的侧颜，颀长白皙的颈项蜿蜒，最后覆在匀亭如花枝般的后背。
应云棠忽而停驻望过来，一双眼中含着柔柔的笑意。
戚明越心中微微一动。
想画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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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双子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