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自从踏进红石河谷,谢瓷好像有什么不太一样了。文煦这么想着,顺手摸了摸倚在自己身边的谢瓷的头。
“来笑一个,茄子——”表姐端着看上去十分专业的相机,从取景器中看前面两个相依相偎的小姑娘。
两人的背后是一地鲜红和湛蓝的天空,嵌着布满植被的青山与山间薄雾。年少时的情感总是热烈得肆无忌惮,这会儿更是演都不演了。
表姐心带无奈地按下快门。
确实是这样的。黏是一样的黏,文煦却觉得多日以来那层壁障竟已悄然散去,尽管并没有进行任何言语上的交谈,她依然能从谢瓷身上感到一种轻松的情绪。
文煦心跳有点快。是这样吗?是……她想的那样吗?
一地的红石仿佛是两个少女满腔的热情,寡了二十几年的表姐处在这样的氛围中,感到相当不适应,沦为一个没有感情的摄影机器。
各个角度各个方向都来了一遍后,谢瓷心满意足地仰面躺到了一块大石头上。
“煦煦。”
“嗯?”文煦也跟着躺到她旁边,轻声应道。
“就叫一叫你。”谢瓷笑得开心。
文煦偏头看她,半晌又将目光投入天穹:“行啊,随便叫。叫到你叫不动为止……都可以。”
“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味儿呢。”谢瓷啧啧叹道,“你在威胁我吗?‘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这种?”
“嗯……要这么说,也不是完全不对。”文煦轻笑。
谢瓷盯着她看了半晌,轻哼一声,没说话了,脸上笑意却未曾减退。
“先别聊了,看看吃点什么。”表姐站在卖食物的窗口前,冲两人招了招手。
这里是红石公园官方的一个观景点,和之前她们玩的地方不同,修建了木质栈道通向红石滩。
作为一个游客接待中心,吃食肯定少不了,一字排开的窗口有各种烤肠之类的食物,还有高原景区常见的牛羊肉串,混合着孜然的香味随风传出老远。
“好香啊。”谢瓷抓着一把肉串走向接待中心准备的露天桌椅。
文煦也捏着一把,叼了一块羊肉下来,评价道:“很嫩,没什么膻味。”
“这里的牛羊确实不错,在我吃过的里面能算前几。”表姐撑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
这会儿已经是午后,正是一天中阳光最烈的时候,虽说温度不高,但金灿灿的太阳撒到身上,总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
谢瓷吃着吃着就靠到了文煦肩膀上,微眯着眼叹道:“这样的生活真不错。”
文煦望向远处的蓝天白云青山红石,想了想说:“以后可以来这里养老。”
表姐忽然笑了:“还没工作就想着养老了,还以为你们学霸应该很有追求呢。”
文煦笑了笑,没说话。
谢瓷眨眨眼睛,第一次认真思考“老了之后”的事。嗯……如果能变老的话——
“夏天就来这里,冬天就去海边。”谢瓷笑眯眯道,“南方的海边冬天应该很暖和吧。”
文煦嘴角微扬看她:“春秋呢?”
“春天就去花开的地方,秋天就去看胡杨!”谢瓷神情逐渐亢奋,仿佛要原地退休。
表姐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人,一圈圈转着手中的串串:“我先给你们探路,以后你俩养老,来找我要攻略。”
文煦对上她的目光,眼神闪烁着避开,嘴角的笑却是不作掩饰:“那就提前谢谢表姐了。”
从山上下来接近镇子时已经是半下午,表姐将车开进了路边一个不起眼的岔口,转过弯来才看清树木掩映后的院子。
这座院子十分原生态,地面是平整过的土地,长着些顽强的野草,坝子周边合围了两面建筑,左边是两层高的木屋,拐角处衔接了石料,右边便是单层石头搭的屋子。
石屋一侧的廊下燃着篝火,一位身着少数民族传统服饰的老奶奶坐在火边添柴,看到来车,笑眯眯地朝木屋喊了一声。
屋内应声而出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满面笑容地迎向开门下车的三人:“不是说回家休息几个月?”
表姐侧身让她看身后:“带妹妹出来玩玩。”
“你还有妹妹?”女子吃惊问。
“我二姨的女儿和她的同学。”表姐笑了笑看向两人,“这是温泉旅店的老板,姓杨。”
“小姑娘长得真好。”杨老板眼睛睁大了点,“从前我以为你们表姐就是最好看的人了,没想到现在的小妹妹一个赛一个标致。”
表姐拍拍她的肩膀笑道:“那倒不是,像她们这样的我也就见过这么两个。”
杨老板带着几人去房间放行李,谢瓷坠在后面凑近文煦耳边小声道:“煦煦,她们夸你好看。”
文煦好笑地瞥她一眼,同样小声道:“那你觉得我好看么?”
谢瓷脑袋往后挪了一点儿,保持着相对静止看她,没说话,但凑过来在她脸上飞快嘬了一口。
文煦结结实实地一愣,脚步都顿住了。
这家伙……胆子是不是太大了点?
表姐和杨老板双双回头:“怎么了?”
“没什么。”文煦冷静道,待两人目光移开后,抬手用指甲轻轻在谢瓷背上划拉了一道。谢瓷痒得一激灵,撅着嘴看她。
文煦轻笑,用气声问:“怎么了?”
谢瓷眯眼哼了一声,撇过头去,手却钻进了文煦的掌心。
房间在木屋的二楼,放好行李后杨老板带她们穿过了一间石屋,来到一片高大的石头与植物围起来的露天池子边:“这里是中池,泡三个人绰绰有余。”
表姐犹豫了一下,正要说什么,却听文煦咳了咳:“好的,谢谢老板。”
表姐挑眉,目光在两人间逡巡,竟从谢瓷耳朵上看到一点绯色。
这里的温泉是引天然温泉水灌入人工凿出的池子而成,有些水源温度过高,还需要另加冷水中和,也是引的山水。
表姐带了一身分体泳衣,在房间里已经换上。文煦看着她这一身装备陷入了沉思。
她对温泉的全部了解都来自于电视,主要是动画,里面的人泡温泉从没有穿衣服的说法,所以她什么都没准备,现在来看,难道说只有她一个人……?
谢瓷像是看出她的想法,没忍住嘿嘿直笑,被文煦拽住了衣服,挑眉问:“你也穿了泳衣?”
“那倒没有。”谢瓷清了清嗓子,“我也不知道还有这个说法呀。”
表姐觑她一眼,没有揭穿,钻进池子里往角落去了,还背对着她们摆摆手:“你俩脱,我不看。”
“……”文煦有点心虚。本来三人一起泡是为了表现她与谢瓷之间清清白白,但表姐这一避让,反倒让她有种仿佛自己要和谢瓷干点什么的错觉。
干点什么……
怎么可能。她动作麻木地脱掉外套,思绪千回百转。
她和谢瓷现在还没掰扯清楚呢,虽说那家伙看上去好像想通了什么,但事实就是两人啥也还没说呢,整个关系都透着一种稀里糊涂的感觉。
想到这儿,她叹了口气。
谢瓷刚把衣服掀起来,听闻这一声叹息,动作一顿,直直向她看来。
文煦抬眼对上她的目光,一愣,迟疑道:“怎么了?”
谢瓷飞快地看了一眼远处,表姐果真背对着她们,就着方才带进来的托盘斟起了小酒。
她有点想说什么,却最终摇了摇头,重新抓上了自己的T恤。
文煦眸色微深,滑开目光三两下除掉衣物,在被凉意侵蚀之前钻进了温暖的池子里。
谢瓷也很快端着另一个托盘下来,上面放着一个小壶和两个小杯子。她任托盘浮在水上,三两步走近文煦,挨着她在靠近岸边的水底石阶上坐下。
“煦煦,你会游泳吗?”谢瓷背靠池岸,头发绑成丸子立在脑后,左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面前的水,托盘顺着水流向她漂来又远去。
“会啊。”文煦双手枕在脑后。小时候家附近有个游泳池,专门修给她们这帮小孩玩的,她在小弟们的注视下用惊人的速度无师自通了游泳这项技能。
“真巧啊,我也会。”谢瓷甜笑道,“以前休息的时候教练带我们去学的。”
“这有什么巧——哦,是挺巧的。”文煦在谢瓷的逼视下急转改口,“毕竟也不是人人都会游。”
“当然我现在也不敢游啦。”谢瓷接住漂来的托盘,又将它轻轻推出。
哪怕是走路快些都有风险,游泳的运动量对她来说还是太大了。
文煦一时有些无措,不知该接什么话。
谢瓷眨了眨眼睛看她,忽然笑了一声:“煦煦,我可怜吗?”
泉水中蒸腾起的水雾萦绕在空中,雾里看人总似有几分不真切。不知是不是错觉,谢瓷眼中并无什么阴霾,反倒带了一些戏谑,竟像是在逗她。
文煦迎着她泛着水光的朦胧双眼,伸手揽上了她的肩。
她们虽然同睡过许多次,但还从未像这样一起沐浴过。没有布料阻隔的肩膀光滑细腻,从小训练长成的肌肉并未因为三年的荒废完全减退,依稀还辨得轮廓。
文煦脑中忽而冒出许多不大适宜的画面。她努力让大脑处理谢瓷的问话,却也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
半晌,她听见自己说:“可怜吧,文言文的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