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红石

谢瓷表姐的车是辆黑色的suv,文煦不认得车标,但是看得出挺能装,底盘也高,上去一看,发现座位也很宽敞。

这车开长途自驾,司机怎么样不知道,但是乘客肯定是舒服的。

“你俩随意,我也不是什么真的家长,该说说该吃吃。”表姐戴上墨镜,回头望了一眼,笑着启动了车子。

“谢谢表姐。”文煦礼貌地把小点的零食和几瓶水塞进了前座的背兜里。

她们要去的是高原边缘地区的一个古镇,海拔两千多米,是正好不会有高原反应,又很凉快的地方,堪称避暑胜地。

高原山沟里的人类聚居地往往呈现简单的“丁”、“丫”形状,一条街走到底很少有岔路。

这个镇子稍微复杂一点,虽然主干道也是一字型,但因为地势相对开阔,所以往旁侧拓宽了几条副街。小镇附近还有好几个景区,包括一个声名在外的5A级冰川。

“今天咱先在镇上住下,明天去红石公园玩,回来再去泡温泉。”表姐把车停到加油站,一边招呼工作人员加油,一边给两人讲解行程。

谢瓷躺在文煦腿上刚醒来,揉了揉眼睛,半梦半醒地问:“都到了啊?”

文煦把手从她脸上拿开,指了指车窗外:“太阳都快下山了。”

谢瓷在她腰间蹭了蹭,坐起身来。

表姐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饶有兴味道:“小瓷这幅样子倒是少见,你俩关系可真好。”

谢瓷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表姐多年不回家,没见过也正常。”

“你这丫头。”她笑了笑,没再多说。

加满油后,几人就近找了家旅馆停好车走进去,表姐一边走一边问:“要不要给你俩要个大床房?”

她说着顿了顿,补充道:“小孩出来玩好像都喜欢跟朋友睡一个床?”

谢瓷欣然应允:“好啊。”

文煦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也是默认了。

西部景区的普通旅馆往往都很朴素,一床一电视一卫生间而已,最多添两张椅子。空调是没有的,这个高度也不需要空调。暖气也是没有的,床上倒是铺了电热毯。

这还是近年来旅游业发达以后的配置,再加上这地方也不算太偏,再往深了走条件还要更艰苦。

好在两个人小时候都是野惯了的,从前也是玩泥巴的小孩,倒不觉得不适应,反而因为难得出来玩一趟,都挺兴奋。

只是兴奋里又掺了些道不明的复杂情绪。

文煦整理了一下行李,把要用的东西拿出来摆好,转头就见到谢瓷坐在床边望着她,笑盈盈的眼里映了夕阳的光,暖橙色的,波光粼粼,看得文煦有点晃神。

她放下东西,走到床前,低头轻唤了一声:“阿瓷。”

谢瓷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眼中波光更甚。

文煦静静地看着她。

距离谢瓷的生日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周,文煦反复琢磨许清与的话,一直想找个机会同谢瓷掰扯个清楚。

但这狡猾的家伙总不给她机会,总是那样亲密地、自然地却又毫无改变地与她相处。也或许是自己太胆怯了,不敢开口,怕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没有更进一步,却连当前的牵绊也一并斩断。

明明日日见面、亲密无间,心里却空落落的,好像没有抓住任何东西。随便一阵风吹来,当下的美好就要如尘埃般散去。

很难受。

半晌,久到这场无声的对视要变成对峙时,文煦伸出了手,平静道:“你的包给我,帮你收拾一下。”

晚饭过后,表姐带着两人逛了一圈小镇。

沿着公路走来,能看到天边连绵不绝的高山,山顶常年积雪,忽然就叫人理解了饮品里面“雪顶”的由来。

八月傍晚凉爽的空气拂过面颊,抚平了燥热的神经。

文煦牵着谢瓷的手,看着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心情竟然意外的轻松。这样的小镇的确有种温柔的力量,浸润其中时,所有的烦恼好像都消失了,眼里只看得到当下,想着,如果一直像现在一样就好了。

拐过一个大弯,能看到冰川景区在镇上设置的游客接待处,现在时间晚,看着清静,但这个季节一到了上午,必然人满为患。

谢瓷盯着景区宣传照看了好一会儿,表姐见了,挥挥手说:“卖家秀而已,这座冰川景色一般,就是离关内近些才这么多人,实在没必要去看。”

自从谢瓷生病以后,不能跑、不能跳,很多事情都做不了。爸妈怕她伤心,通常就是这样,通过贬低那些不能碰的东西,来试图哄她开心。

表姐似乎也是同样的思路,但这话说完后她盯着谢瓷看了一会儿,张了张嘴,最终却没说话。

谢瓷目光划过天边的雪山,眼睫微垂,牵着文煦的手紧了紧,应道:“嗯。”

第二天表姐起得很早,来敲她们的门时语气很是轻快。

“起了没?”

谢瓷一边洗脸一边隔门应道:“起了。”

“开窗,看日照金山。”

文煦挤牙膏的手一顿,走到床边拉开窗帘,视野豁然开朗,远处的一切映入眼帘。

清晨的小镇一片静谧,多数人还没有开始一天的生命活动,太阳却已早早升起。视野尽头的山峦向天而生,沁白的雪与乌黑的山沐浴着金色的朝阳,熠熠生辉。

文煦不禁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看向身边跟来的谢瓷,轻声道:“早上好。”

“早上好!”谢瓷笑眯了眼,脸上的水珠也亮闪闪的。

“你俩运气真好,这种景色可不是天天都能见着的。”表姐戴着墨镜放下遮阳板,一边启动车子一边笑着回头看了一眼后座。

“姐你以前见过吗?”谢瓷翻着手机里的照片。

表姐失笑:“当然见过,不然你以为我这几年都在外面干什么?”

“在干什么?”谢瓷好奇问。

表姐笑了一声,没说话。

谢瓷抬头看去,只见到头发和墨镜掩映下的侧脸。

表姐像是思考了许久,才开口道:“嗯……在到处走。”

“一个人在外边,跟很多人一起出去不太一样。”

车子平稳地驶出小镇,进入茂密林木掩映下的山间道路。表姐悠远的声音从车窗钻出,落到每一寸经过的土地上。

“没有别人同行的时候,你可以把注意力完全放在眼前所见的事物上。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巍峨的高山、怒号的江河……”

文煦从没想过这世上还有这么多精彩的东西。她从前的生活都被局限在小小的一座城市里,只在课本上依稀窥见过江山风采,却未曾亲自见识。

表姐讲这些的时候,身上那种独立于尘世之外的感觉更为清晰,沐浴在散碎的阳光中简直要羽化登仙。

随着海拔渐渐升高,高大的林木消失了,视野开阔起来,满目庞大的山体直插云霄。

盘山公路嵌在崖壁中,从山脚一直往上攀援,拐过最后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山垭口,也就是一座山的山顶,像这种比较大的有名字的山,一般路过的人都会停下来拍个照。”表姐指着路边写着山名与海拔高度的蓝色路牌说。

这座山确实不小,路牌边还修了一个观景台,围了漆成木色的栏杆。站在观景台上望去,远处的风景尽收眼底,天边的山仿佛都成了深蓝色。

“好多自行车啊。”谢瓷从车上下来,一眼就看到停车场里停的将近十辆炫酷的自行车。这些车两侧都驮着荧光色的包,很多穿骑装的人三三两两在此拍照休息。

“这条路每年暑假都会有很多人来骑行。”表姐笑了笑,“我以前也骑过。”

正说着,忽然有人不远不近的叫了她们一声:“你们好,可以麻烦帮我们拍个合照吗?”

文煦循声望去,见到一个穿着骑行服拿着相机,大学生模样的女生。

表姐点点头接过相机,向观景台走去,并熟练地与她攀谈起来。

文煦和谢瓷跟在后面,竖起耳朵听她们讲话。

“你们是刚出发吗?”

“有一段时间了,也是倒霉,刚出来没多久就碰上了泥石流。”

“泥石流?在哪里?”

“昨天路过的地方,我们刚好遇上现场。”女生说到这里神色有点沉重,“走在我们前面的有人被冲走了,我们还是跟着当地人扛着车绕了路才过来的。”

给一伙骑行者拍完合照目送他们下山后,表姐倚在栏杆上望着远山,半晌才开口道:

“……其实每年来这些地方旅游的人,都有再也回不去了的。滑坡、泥石流,或是转弯不及直接冲下悬崖。”

表姐目光悠远,叫人辨不清神色:“很多人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冒着这样的风险来这种地方。就像任何不被理解的人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谁也不知道哪天是自己的最后一天,所以要用手里握住的时间去做想做的事。”

表姐看向谢瓷,笑了笑:“毕竟宇宙这么大,人又那么渺小,能活一天算一天,及时行乐。”

直到坐上了车,谢瓷头挨着文煦,望着窗外后退的景色,心绪依然杂乱无章。

一会儿觉得表姐说得太对了,能活一天算一天,今朝有酒今朝醉。一会儿又觉得她是不是在有意开导自己,她到底要不要干了这碗鸡汤。

纠结间窗外已经出现了红色的石头,从零星几个到连成一片,仿佛一条烈焰之河,从山涧奔流而下。

“到了。”表姐把车停到路沿之外,摘下墨镜回头,“下车吧。”

文煦摸了摸窗玻璃,是冰的。她拿出外套穿上,捏着手机下了车。谢瓷紧跟着她下去,拉上了外套拉链。

没了车窗的限制,站在高处一眼望去能将整个红石山谷尽收眼底,那种满目鲜红的震撼,若不是亲眼所见,实在很难想象。

“走,下去看看。”表姐挥了挥手,沿着公路边被人们踩出的通往石群的小路走去。

来到红石群边缘后,没有了居高临下的视野,却多了一种身临其境的沉浸体验。

表姐一边走一边招呼两人别踩在红石头上面:“这些颜色其实是一种藓类,会被踩死。”

谢瓷闻言好奇地蹲下身,凑近了去看。

这藓很是贴头皮,薄薄的一层肉眼很难辨出厚度,用手摸也不明显,好像还是在摸石头。

近看颜色也没有那么鲜亮,反而显得有些暗。也可能是阳光被自己挡住了。谢瓷想。

“阿瓷。”

谢瓷听到文煦的声音,转头看去,就听到咔嚓一声。

少女逆光站着,潇洒的短发被灿烂的阳光拓上浅金色的光芒,她举着手机,嘴角漾起温暖的笑,为蹲在面前的女生拍下了第一张置身红石世界中的照片。

谢瓷的心脏鼓噪起来,过快的心跳几乎让她产生了一种眩晕感。不是发病时的那种感觉,而是另外一种纯粹的、美好的、叫人欲罢不能恨不得沉溺其中再也不要醒来的愉悦。

啊,谁还要管有没有明天。

今朝有酒今朝醉。这碗鸡汤,她谢瓷今儿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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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盛夏之前
连载中沧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