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忽然传来炸裂般的雷鸣,电影开始谢幕,灯被人按亮了,习惯了黑暗的眼睛突兀照进亮光,被刺得眯了起来。
许清与飞快转回头,心中是一种不完全的震撼。她按住了想要动弹的朱缨,拿出一张试卷点了点:“电影看完了,快学。”
朱缨出离愤怒:“什么意思!还不准人上个厕所了?”
“哦。”许清与看了一眼教室前方的挂钟,“那你得等下课再去。”
“……”还真是。
“下雨了。”朱缨从厕所出来,站在走廊上向外望去。
夏天的雨来得又快又猛,雷阵雨尤其如此,站在开放的走廊上能看到帘幕一般的雨水隔开了自己与前方的世界。雷声很大,紫色的闪电又粗又长,像要劈开夜空。
许清与和她对视一眼,确定了今晚的行动方针。
电影带来的余波很快被老师镇压下去,镇压的方法很简单,只需一张崭新的英语试卷。
文煦用四十分钟写完了这张掐头去尾没有听力没有作文的卷子,抬头一看时间,已经临近下课。
她心跳有点微妙的加速。第一次给人过生日,而且还对过生日的人怀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一会儿想这一会儿想那,想到最后已经开始反思自己的礼物准备得是不是不够用心了。
下课铃响起的前一分钟,朱缨和许清与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连书包都不打算背,拎着两把伞,待铃声一响就扒开大门冲了出去。
谢瓷看了看撞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的门,沉默半晌,问:“她们两个赶着去投胎?”
文煦想了想,说:“可能尿急了吧。”
谢瓷瞧着有点无语。这么一天下来她多少也能猜到晚上肯定有什么在等着她,感动于室友们这份心,她也就没有揭穿,但这个理由是不是敷衍得过分了?
文煦忽然笑了一声,说:“快写卷子,今晚写不完不准回去。”
谢瓷啧了一声:“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看一眼就能做?”
“那现在走?”文煦嘴角扬起来一点儿,整个人充满一种挑衅的气息。
“不,谁会让英语卷子过夜啊。”谢瓷转回了头。
过道对面写了一半放下笔准备离开的柳清书:……
算了,不跟学霸一般计较。
雨下了不到一小时,路上已经有许多积水,许清与和朱缨各自撑着一把伞,把裤子挽到膝盖上面,稳当而又快速地行进着。
打雷天不能待在树下,许清与飞快冲到藏着蛋糕的地方,抱起泡沫箱又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那棵大树。太好了,没有被雷劈。
她眼镜下的眸中浮现一丝安心,下一秒就踩在润湿了雨水的草丛上滑了出去。
“清与!”朱缨一惊,上前扶起她,“你没事吧?”
许清与捡起泡沫箱,冷静道:“擦破点皮,不用找阿姨拿冰袋了,去要创可贴。”
“……”差点假戏真做了。
“煦煦!”谢瓷放下笔环视一圈,教室里已经只剩下寥寥数人。
文煦正埋首划着手机,闻声看了一眼时间,抬头道:“走?”
谢瓷再次环顾,确认所有人都在低头写字,没人看向这边,凑近飞快啄了一下文煦的耳朵,然后若无其事地站起身:“走吧。”
文煦张了张嘴,看她神情实在太过自然,一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多想了。这难道……只是好朋友之间表达亲昵的方式?
直到撑起伞走出教学楼,文煦看到谢瓷那张被灯光映得雪白的脸上始终神色如常,到底是咽下了喉口的话语。
谢瓷余光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指尖抓了抓裤缝,嘴唇不自觉抿紧了些。
两人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十点半,大门紧闭着,门上方的小窗隐隐透出几缕橘黄色的亮光。
文煦脱下谢瓷的书包拿在手里,轻笑道:“敲个门?”
谢瓷与她对视两秒,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抬手照做。
门几乎是在下一秒就被刷的一下拉开了,两张鬼脸从黑暗中跳出来,伴随着故作惊吓的声音,活生生立在谢瓷眼前。
她眼皮跳了跳,嘴唇几番动作,却没说出一个字。
两个假鬼也没要她说话,一边后退将人迎进来,一边喊道:“哈哈!生日快乐!”
谢瓷这才看到,屋子正中的板凳上端端正正摆着一个蛋糕,顶端立着一个雪白的小兔子,旁边插了两支数字蜡烛,是彩虹色的“1”和“8”。
她从前没见过这样的蜡烛,或者说都很少见过生日蛋糕。小时候是爸妈觉得不健康,不给买,稍大一点还有教练管着,更吃不得。
说起来,这是她人生中第一个属于自己的生日蛋糕。
“阿瓷,生日快乐。”文煦帮她把鬓角的发丝顺到耳后,递出一个天蓝色包装的礼物盒,望着她的眼睛,声音温柔得叫谢瓷仿佛置身梦中。
谢瓷接过盒子,大眼睛里蓄了点雾气,映着烛光摇曳生辉。她问:“这是什么?”
“拆开看看。”文煦说。
“还有我们的!”朱缨也拿出一个红色的盒子。许清与适时搬来自己的椅子放置礼物。
“对了对了,寿星请坐!”朱缨端来第三张椅子,引着谢瓷坐下。
谢瓷左右看了看,拿起红色的盒子拆开。拿掉包装纸后里面是一个透明的亚克力盒,盒中摆着两个栩栩如生的陶娃娃,都穿着二中校服,一个短发,一个马尾,肩并肩坐在那里。
谢瓷目光闪了闪,抬头看送礼物的两个人。
朱缨嘿嘿笑:“定制的,像吧?”
许清与推了推眼镜:“这家店手艺还不错,很有灵性。”
还真的像,文煦想着低头去看谢瓷。那家伙拿着盒子三百六十度转着欣赏,一边说:“我生日干嘛送我和煦煦的小人。”一边喜不自胜,恨不得抱着娃娃睡觉。
可惜是硬的,不然她怕是真能放到床上去。
谢瓷乐够了,这才珍而重之地放下亚克力盒,向文煦投去一个笑盈盈的眼神,拆起了蓝色的礼物盒。
文煦忽的有点紧张,那俩人送的礼物又新奇又……合谢瓷的心意,自己这本相册会不会有点叫人失望了?
包装纸只有一层,很快就被拆下来。相册是文煦跑了大半个上午挑出来的,边缘底色是带着闪粉的月白,中间绘着些剪影,其中有两个小人,在月下翩翩起舞。
“好漂亮!”谢瓷眼睛亮晶晶的,也不知是不是倒映了闪粉,像有璀璨星光闪耀其中。
文煦弯腰凑近她,说:“看看里面。”
谢瓷翻开了封面。
从第一页开始到三分之一的厚薄,每页都放了几张文煦的照片,从婴幼儿到小女孩,再到少年时期,每张照片附近都有空位置。
“好可爱啊!”朱缨震惊地看看相册,再看看文煦。原来有没有婴儿肥是可以判若两人的!
“阿瓷。”文煦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一张发型凌乱站姿端正,像犯了事儿在忏悔的照片,“这是……遇见你的那天。”文煦爸爸为了警告她以后安分点儿,不要乱出去行侠仗义惹人担心,拍下了照片钉在耻辱柱上。
“每一张,你都可以把你的照片放到旁边。”文煦笑着揉她的头发,“这样我们就是一起长大的了。”
谢瓷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感觉自己好像快哭了。有点丢人。不能在煦煦面前掉眼泪。
她把头埋进了文煦胸口。
几人对视一眼,许清与打开手机播放起了生日快乐歌。音量不大,怕引来宿管,但足以掩盖谢瓷轻微的抽泣。
过了好半晌,谢瓷终于重新坐正。文煦没忍住伸手抹了下她微微泛红的眼尾,说:“许个愿?”
清脆的童声在小小的宿舍里回荡,窗外有惊雷和暴雨,身边是朋友与……同桌。
谢瓷闭上眼,许下了此生第一个生日愿望。
“哦——吹蜡烛吹蜡烛!”朱缨鬼叫起来。
许清与拍了她一掌:“小点声!”
于是她用气声重复了一遍:“好吧,吹蜡烛!”
谢瓷被逗得笑出了声,两口吹灭了两根烧得剩截底儿的蜡烛,将它们拔下来放到了自己的桌子上。
许清与啪地一声按亮了电灯。
文煦接过朱缨递来的蛋糕刀,和着小盘子一起递给谢瓷,笑道:“请听题。现在有一个圆柱形的蛋糕,和四个小朋友,请问要切几刀才能让每个小朋友都分到同样大小的蛋糕?”
谢瓷沉思片刻,确认题干里没有陷阱,自信回答:“两刀。”
文煦扬眉,做了个请的手势:“试试?”
谢瓷多看了她一眼,谨慎地朝蛋糕伸出手。
第一刀切直径。小兔子不在正中间,正好可以避开。嗯……
嗯?
塑料的蛋糕刀一点也不锋利,切得拖泥带水,刚走出几厘米就已经翻起很厚的糕体屑。这一刀要是拉通了划下去,这蛋糕怕是要变得稀碎。
谢瓷抬头去看那三个人,见到了统一的表情,或许可以理解为幸灾乐祸。
“哈哈,两刀。”文煦无情重复。
谢瓷撅起嘴看她。
文煦表情凝住,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忏悔。
“叩叩。”
谢瓷切蛋糕的手忽的顿住,四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焦急。
“怎么办?宿管老师来查寝了。”朱缨原地转圈圈。
许清与目光锐利:“我端去卫生间。”
“……”
几人面面相觑,不得不承认这是唯一安全的办法。
一时间,拖椅子的拖椅子,擦奶油沫的、收垃圾的忙碌无比。
“查寝了,开门。”宿管又敲了敲。
“来了!”朱缨喊着,环视一圈,确认痕迹都已清洗干净,上前打开门,“老师好!”
“诶,好。”宿管拿着查寝登记表,进来看了一圈,谢瓷靠在桌子边站着,文煦在旁边揽着她的肩膀。
“你们寝室……许清与呢?”
“老师,她在厕所里。”朱缨指了指卫生间紧闭的门。
宿管看了一眼这小姑娘,总觉得她有点紧张,但没多想,去敲了敲卫生间门:“里面有人吗?”
“有!”
宿管转过目光。
朱缨点了点头。
“行,早点休息啊。”宿管说着,在登记表上画了几笔,最后看了她们一眼,出门去了。
“好!”朱缨高声应答,跟在后面轻轻关上了门。
许清与探出一个头:“老师走了?”
“走了,赶紧出来。”朱缨一把夺过蛋糕,放到了谢瓷收拾出来的桌子上。
四双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她,忽然齐齐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
熄灯了,雨势渐小,雷鸣却一声大过一声。四人将椅子搬到阳台窗前排排坐,隔着一层玻璃遥望天际。
“我以前一直以为只有电视里才有这么紫的雷。”朱缨吃下最后一口蛋糕。
“而且好大。”许清与喝了口牛奶,补充道。
带着一股慑人的威势从天穹直插入地平线,看久了甚至会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感。
“如果是电视里的话——”文煦顿了顿,等这一声雷响过,“大概要出现妖怪了吧。”
“也说不定是世界末日。”谢瓷说,“前几年不还传末日的谣言么。”
“末日啊,要怎么样才会世界末日呢?真像小说里一样出现丧尸?”朱缨竟认真思考起来。
“首先肯定要有威胁到生存的危险,其次资源要匮乏。”许清与喝了口牛奶。
“还要有恶势力的压迫,然后主角推翻他们,拯救所有人。”朱缨越说越激动,简直要站起来。
她也确实站起来了,去扔掉了空盘子。
文煦被两人的认真笑到,伸手搭上谢瓷的椅背,侧头靠近她,眼睛却平直地望向窗外,状似无意问:“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你还有什么想做的?”
谢瓷侧眼看她,一道雷光闪现,在文煦的眼中留下一条亮色。真像电视里那种超能力。
“嗯……做什么呢?”谢瓷拉长了语调。
“只有一个晚上也太短了,如果有一天的话,我肯定会跟家里人好好出去玩一天,丢掉所有烦恼!”朱缨坐回椅子上,双手绕到脑后。
许清与想了想:“我可以带上我爸妈跟你们一起。”
“我——”
许久没等来下文,文煦看向谢瓷,发现她也在看着自己,晶亮的大眼睛里添了些令人心惊的颜色。
“我会向一个人,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