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各位家长都已经看到自己孩子的成绩了。”班主任戴着扩音器站在讲台上，翻动着手里的成绩单，“这次考试过后呢，孩子们就算是进入高三状态了，从暑假的补课开始就采用高三的作息，周一至周六上课，周六下午放学，周日返校上晚自习……”
谢瓷站在教室后门外把头缩回来，像是松了一口气，慢慢走远了才对文煦道：“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表姐了，她自从本科毕业就开始四处旅游，连过年都不回家。”
谢瓷也没想到表姐居然这个时候跑来给她开家长会了，收到信息的时候她都懵了好半晌。
“不过我们小时候玩得挺好的，她经常带我去郊外抓蝴蝶蜜蜂。”谢瓷补充道。
“你表姐很好看。”文煦回忆了一下方才那位女士的样子，说。
表姐和谢瓷长得不太像，只有眼睛看得出些相似之处，但也很好看。最重要的是，除了长相之外，她身上有种充满了矛盾与神秘的感觉，像是潇洒的流浪者，也像是开在山巅冰霜里的雪莲。
文煦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谢瓷罕见地没有因为她夸奖别人而嘤嘤醋叫，反倒是带着些怀念说：“她比我大七岁，从我有记忆起就总觉得她与众不同，跟其他哥哥姐姐都不一样。”
除了带谢瓷玩儿，表姐几乎不与其他小孩来往，得空的时候要么就在盯着哪里发呆，要么就是在纸上写写画画。
“她独独带你玩？”文煦挑了挑眉。
谢瓷沉思半晌，笃定道：“可能因为我长得可爱吧。”
“……”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哎，好热啊。”谢瓷人走在去班主任给同学们安排的家长会期间的自习教室的路上，心却不知飞去了哪里，“本来还想溜出去玩会儿的，这么热还不如去吹空调。”
“知足吧，阶梯教室有空调，咱自己的教室可没有，赶紧去多吹会儿。”文煦说着把她往身侧拉了拉，替她挡住了奄奄一息的阳光。
谢瓷嘴角微弯，飞快把脸贴到文煦颈窝蹭了蹭，在她反应过来之前站得比谁都直，一副坚决不承认做了坏事的样子。
文煦摸了摸脖子，内心平静中透着一丝愉悦，像是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亲密，并乐在其中。
……
放学时间的校门口总是格外热闹，红色蓝色的校服融汇交织，谱成一曲响彻晴空的青春乐章。
尽管这个校服分色的习惯已经为大家所诟病多年。
“煦煦再见！”
“明天见。”文煦放开她的手，挥了挥，独自向公交站走去。
谢瓷今天本也想一如既往地去文煦家里蹭吃蹭喝，却临时得知自己父母都回来了，直到坐上那辆父母双全的车，谢瓷都依然有点晃神。
人就是天生得寸进尺的生物，谢瓷想。她现在心里想的全是为什么他们不能再早几周回来给自己开个家长会。
“阿瓷，作业写完了吧？”妈妈坐在副驾转回头，戴着一副墨镜，低着头从镜片上方的缝隙里看她。
“写完了。”
“那明天上午去医院复查，下午去哪里玩吧？”爸爸和声道。
“提前给你过个生日。”妈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我的孩子马上就要十八岁了，以前那么小点一个，眨眼就是个成年人了。”
妈妈的眼睛挡在漆黑的镜片后方看不真切，声音里却盈满了温柔的爱意。
谢瓷眼睛忽然有点酸。她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为自己得寸进尺的想法感到愧疚，明明知道父母那么忙；也许是看到健康的双亲就在自己面前，感到一种恍惚的幸福。
她最近好像变得脆弱了，谢瓷想。
“今天小瓷没来？”奶奶把菜归进冰箱里，看向门口。
文煦换了鞋，把书包扔到沙发上，应了声：“嗯，她爸妈回来了。”
“回来好啊。”奶奶关了砂锅的火，“吃饭了，先别吃巧克力。”
“……”文煦默默把巧克力放回冰箱。
“那是小瓷带来的吧？跟你之前买的不太一样。”
“您看出来啦？不是不吃巧克力的吗？”文煦不情不愿地关上冰箱门。
“我不吃，我天天开门不得看见？”奶奶拿过大碗盛了汤，“端出去，准备吃饭了。”
“哦。”
“奶奶，我小时候的相册在哪？”文煦打开电视机，在餐桌前坐下。
奶奶瞅她一眼，慢吞吞道：“那我哪知道。”
也是，相册这些以前都是爸妈在放。后来……
文煦忽然想起来，母亲的遗物还有一部分没有整理。
她吃完饭来到二楼的卧室，厚重的窗帘紧闭着，透不进一丝日光。文煦一把将它们拉开，顺手把灯也按开了。
屋子里没落太多灰，除了床和衣柜已经搬空外，其他地方都保留着女主人生前的样子。
文煦闭了闭眼，看向墙上没摘下来的结婚照，奇异地发现自己的内心竟然已经没有太多的波动。
不是旁观者的波澜不兴，那太不现实。但是再没有了那种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她可以平静地与父母的照片对视，心里默默对他们讲述很多东西。
好像随着时间的流逝，母亲最后的时光里留下的阴影也消失殆尽了，现在的他们就是一对穿着婚纱与西装，住在墙上的新婚夫妇。
也许在另一个世界，他们的确是这样的。
文煦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掏出几本厚厚的相册，找到了其中属于自己的一本。
她的照片其实不多，但从出生开始各个年龄段都有，只在上高中后戛然而止。
文煦拿着相册站起来，看了一眼整间屋子，又去把窗帘拉上了。
“奶奶，我待会儿出门一趟，中午不一定回来。”文煦把洗干净的早餐碗放进碗橱里，甩了甩手。
“去吧，外面太阳大，你打个伞。”
“好。”
这一片也有小商店，但做的主要是小孩生意，文煦逛了一圈倒是看到不少相册，但都是起码十年前的非主流风格，也不知道商家能不能卖得出去。
她无奈打了个车，前往最近的商业中心，她记得那附近有专门做影楼相关生意的。
“阿瓷，中午想吃什么？”妈妈打开车门，把检查报告放进箱子里。
谢瓷爬上后座，盯着那份报告看了一会儿，垂眸道：“都行。”
“去看看楼兰影楼旁边那家鱼吧？也不知道还在不在。”爸爸说。
谢瓷随意点了点头。
爸爸妈妈在前面对视一眼，神色都有点发苦。
医生在过去的诊断中给出的评价始终是病情稳定，建议保守治疗，这样就算痊愈的希望不大，但至少不会有生命危险。
但是这么过着的每一天，就总觉得像是有把刀悬在头顶，不知什么时候就砍下来了。
“不是过生日吗？开心点。”谢瓷忽然扬起头，声音里带了几分轻松的笑意。
爸妈都愣了一下，竟然没从这笑容里看出一分勉强。
幸运的是那家鱼还在，一家十几年前的老店屹立在如今繁华的商业区，生意居然还很好，饭点需要等位，可见是很有些水平的。
谢瓷坐在店外的小凳上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听爸妈聊一些自己小时候的故事，忽然像是看到了什么，腾的一下站了起来。
爸妈惊讶地看向她，只见女儿朝某个方向可劲挥起了手，大声喊着：“煦煦！”
两人顺着女儿的目光看去，见到了街对面一个穿着二中夏季校服的短发女生。校服的下装是黑色的长裤，垂感很好，衬得人身形修长。她手里提着一个纸袋，刚从精品店里出来，抬头望过来时发丝掩映的眼中含了丝惊讶，脸上却已先一步露出笑意。
听名字，应该就是谢瓷和他们说过的同桌。真是个漂亮的女孩。
文煦是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谢瓷，她刚买完东西，看时间不早了预备随便吃碗面，再去逛逛书店买两本资料书。哪想前脚刚踏出店门，竟然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
那喊声有点大，周围好多路人都看了过来，许是手机普及后很少见识到这么古老的交流方式，都带着些惊讶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
哦，两个漂亮的小姑娘。想来感情是很好的，隔着条街遥遥对望，笑得比阳光还灿烂。路人露出了会心一笑。
“煦煦，你出来买东西吗？”谢瓷迎向穿过马路走来的女生，握住她的手腕，眼睛却止不住地往另一边的口袋瞟，很好奇的样子。
文煦瞥了一眼袋子，确认伞横在上面遮住了内部的东西，才放心由她去看。
谢瓷倒也没刨根究底，拉着文煦来到爸妈跟前：“爸妈，这是文煦，我跟你们说过的。煦煦，这是我父母。”
文煦不知怎的有点紧张，原就薄的嘴唇抿起来一点，显得有几分凝重。她点了点头，道：“叔叔阿姨好，我是谢瓷的同桌兼室友。”
妈妈笑眯眯道：“阿瓷和我们提起过你，说是个顶好看的女孩儿，学习还很厉害。这孩子性子娇，给你添麻烦啦。”
“没有，阿瓷也照顾了我很多。”文煦眼睫微垂，“她很好的。”
知道谢瓷妈妈是在客套，文煦却没忍住辩驳了一句。
虽然最开始的时候是觉得这家伙除了长得可爱一无是处，又娇气又欠揍，但是很难说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渐渐习惯了天天跟谢瓷黏在一块儿的生活，人是越看越顺眼，心也是越来越软。
谢瓷听她说得认真，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她是从没听文煦主动说过自己好话的，往往都得一通撒娇死缠烂打。
她脸上绽开悄无声息的笑容，握着文煦手腕的手不由得向下移了移，五指一分便塞进了对方的指缝里。
文煦习惯性地回握，抬眼却见谢瓷妈妈看向两人交握的手，眼神似有些深意。她愣了愣，犹豫之间到底是没有放开，还冲阿姨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