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赢了两位老师,一班众人兴奋够了放下心来,待下课铃响老师一走,就一窝蜂冲到班长的座位旁。
文煦待在座位上没动,通常来说去看分的人会先挨个把前几名报一遍,况且她其实对名次不太感兴趣,这会儿已经在幻想上课时间周游校园了。
“这次第一名是谁?”
“文煦!你又是第一!”
“谢神!你只低了6分!”
朱缨和许清与已经看完自己的成绩挤出人群,她俩回到座位上不动声色地面面相觑。这回好像不太好当面安慰谢瓷了。
不过其实谢瓷比所有人想得都开心。她把下巴搁到文煦放在桌面的手臂上,声音软软甜甜的,像恰了蜜:“煦煦,你逛过二中吗?”
文煦拍了拍她的脑袋,摇头道:“没有。”
她来这上高中一年半,还真没去过除了学习生活所需外的其他地方,就连刚入学组织逛校园那次她都因为有事请假错过了。
但是二中其实很大,占地有四百多亩,校内光是山头都不止一座。
语文老师也清楚学校面积,当天上午最后一节课就通知了学生们下午不用来教室了,直接在操场集合出发。
操场在校门进来不远处,从这里可以经过路边的小亭子上山,不过这条路不常有人走,已经杂草丛生。
上到半山腰后路边山壁上嵌着一些刻了字的碑石,有些是单独的,还有些两个紧挨在一起。仔细看会发现这些都是亡故之人的墓碑,尺寸很小,也不知里面是否埋了骨灰盒。
“听说这些是学校的老教职工,在这里读书又在这里教书,待了一辈子,感情深厚,干脆直接葬在这里了。”谢瓷小声解释道。
文煦是真没想到学校还有这样的地方,她一一浏览过来,神色变幻间叫人有些看不分明。
“煦煦,你怕鬼吗?”谢瓷抓着她的手轻声问,“好多人都因为害怕不敢来这儿的。”
文煦握住她塞进来的手:“这世上哪有鬼。你怕吗?”
“我也觉得没有。”她说着,声音却有点抖。
“那你怕死人?”
“怕……吧。”其实谢瓷也不知道,因为没见过。但是想象过,不过想象里面死的都是自己,所以自己应该是看不到的。
“我以前挺怕的,后来不了。”文煦顿了顿,补充道,“这得归功于我妈。”
“你妈妈……是法医吗?”谢瓷小心翼翼地问。
“那倒不是。”文煦笑了笑,“是因为她胆儿太小。我说的不怕,全靠同行衬托。”
谢瓷没说话。她不知道说什么。
所幸文煦也没要她开口,继续道:“她一直胆小得过分,听不得大声讲话,见不得血,擦破点皮都脸色发白。偶尔瞥见新闻里的车祸现场能撅过去。”
说到这文煦脸色有点奇异,声音飘忽得像是在喃喃自语:“但是她不怕我爸。尸体都要推进太平间了还扒着不愿意走,老觉得他还活着,还会醒来。”
谢瓷手一紧,忽然停下了脚步。
文煦偏头待要看她,却被她一把抱住了。
她们两个处于队伍中段,前面的已经看不见背影,后边的还没跟上。午后的阳光透过葱郁的常青树撒下,映出摇曳的斑驳树影,树下有两个相拥的少女。
谢瓷只是抱着她,没说话,文煦却明白了她想表达的一切。方才的些微低落瞬间烟消云散,仿佛连过往积压在心中的尘霾,也一并扫了去。
她抬手抚上谢瓷的后背,下巴轻靠在她肩上,低声道:“谢谢。”
这声道谢实则晚了些。
平时过着无比充实的生活倒没觉得,一旦头脑放空下来,文煦才意识到这段才将将持续了一个月的友情为她带来了什么。
她抬头望向树叶间隙,闪烁的光芒印在眼中,有些刺眼,但很漂亮。
原来真的只要向前看,一直走,就会走出去,来到灿烂明媚的阳光下。
“哇……”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许清与评价道。
文煦循声看去,只见那俩倒霉室友站在一丈开外,她们身后的拐角处传来了更多的脚步声。
“咳。”文煦放开谢瓷,本欲解释两句,却又被这家伙拉住了手。
谢瓷委屈巴巴地控诉:“抱一抱怎么了嘛,这么着急放开,是嫌我见不得人吗?”
“……”文煦在拐角处出现的一大群起码七八个人诡异的目光中闭上了嘴,转身默默往山上走去。
谢瓷笑眯眯地跟上,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她们两个,是这种关系?”周言勋迷茫道。
程欣娥白了他一眼:“女孩子之间抱一抱怎么了?少见多怪!”说着狠狠抱了一下她同桌,“对吧吱吱?”
柳织知差点被她勒吐,扶了扶歪掉的眼镜,默默加快脚步走远了。
这座山顶上是个小平台,算是这一片的制高点。平台正中砌了一座八角亭,站在这里远望,可以将校外老远的风景都尽收眼底。
翻过山就是建在半山腰的行政楼,这座楼年代已经很久远了,离现在的教学区有一段距离,所以主要用作校领导的办公室。
就在一班众人以为下一步该是下山时,语文老师发话了。
这位年近五十的中年教师此时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活像个考了一百分求夸奖的孩子:“我跟咱学校的华老师商量好了,带你们去看看他办公室收藏的好东西。待会儿上去了只准看,不许乱碰,华老师会来给你们讲解。”
众人被勾起了好奇心,乖乖跟着老师来到了三楼的一间屋子。这间屋子面积很大,看上去着实不像办公室。
屋内的墙上挂着些字画,据老师介绍,都是小有名气的书画家所作。屋内没什么现代家具,各处摆放的都是一些古琴、雕塑等物件,靠门的地方放了一张造型古朴的桌子,桌上摆了齐全的笔墨纸砚。
“哇,这是个鹿诶。”谢瓷拉着文煦来到墙角。
那是座根雕,个头不大,但雕工细腻,很有些灵性。
文煦看看那鹿的眼睛,又看看旁边的谢瓷,不知怎么竟觉得这两双眼好生相似,没忍住出言调戏:“谢瓷,你是属鹿的吗?”
谢瓷眨眨眼,凑近她小声道:“不是,我是属你的。”
文煦条件反射往四周扫了一圈,这个距离应该没人听得见。她这才对上谢瓷的目光,有点无语,但内心竟有种隐秘的欢欣。
怎么说呢,一旦接受了谢瓷这个调调……
那就是纯甜。
华老师是个笑呵呵的老头,他带学生们看了一遍屋内陈设后,来到桌前问:“班上有没有会写字的同学啊?”
所有人都看向了柳织知。这位的毛笔字在班上也算是出了名的,练的童子功,师从她的一位叔叔。那位是本省都有名的书法家。
华老师拿出一张宣纸铺上,笑得和和气气:“来写两个字试试?我这个宣纸质量可是少有。”
柳织知一听这话也有些手痒,当即挽起袖子走上前。
她提笔沉思片刻,在纸的正中落下四字“惟吾德馨”。
“好!”华老师带头鼓起掌来。这楷书端方工整,沉稳有力,十几岁能做到这一步,足以见得是费了功夫的。而且这字观其形,竟还有些眼熟。
“这是学过的,敢问这位同学师从何方高人哪?”
“是柳镇方老师。”
华老师有些惊讶,再一看那字儿便明白了眼熟在何处:“是位名师啊!”
围观的同学也是交口称赞,颇有些羡慕她凭这一手在老师面前出尽了风头。不过也难怪,这样的字无论见多少次还是会惊叹。
柳织知有点不好意思,她放下笔,看向文煦:“文姐要不要也写几个字?”
华老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和声问:“这位同学也对书法有所研究?”
柳织知说:“小时候我们一起学过。”不过文煦不喜欢正楷,被柳织知的叔叔押着打基础打得很痛苦,后来获准写其他字体后直接一路放飞到草书。
她现在的字这么自由也许和这个有点关系。
文煦其实很久没碰过毛笔了,但是现下的场景也不适合拒绝,加之围观的人已经少了许多,于是上前拿起了笔。
“师出同门?可也是学的正楷?”华老师颇感兴趣。
文煦手一顿,答道:“不是的。”手上却也生生刹住了原本的笔势,改草为行,写下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儿:文煦。
这一手可谓是行云流水,力透纸背,颇有几分魏晋遗风。
朱缨噗嗤一声笑出来。见过文煦试卷的人都懂这一声的意思,也不是头一天知道这人有多爱写自己的名字了。
不过她认真写起来确是好看的,不是说平时写得丑,是指这俩字是所有人都能欣赏得来的好看。
语文老师险些气得背过去:“文煦啊文煦,你算是让我见识到了,下回作文要是再敢写成那个样子,你尽管试试。”
“……”没有得到任何赞叹,反而惹了一身腥的文煦灰溜溜地回到谢瓷身边。
华老师哈哈大笑,道:“看来这位同学平时是藏拙了?”
同学们在这间古色古香的屋子里逛了约莫有二十分钟,临走时华老师将文煦二人各自写过字的宣纸卷好递给了她们。
他尤其关照道:“文同学稍后展卷,说不定会有惊喜。”
文煦虽则疑惑,却也礼貌道谢,接下了。谢瓷在一旁笑得像个偷腥的猫儿。
离开这座山包后,老师又带着大家上了初中部背后的另一座山。
这边就要有人气得多,甚至山上还有些平房和居民,开垦了地在种。也不知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待到逛完一整圈回到教室时,第三节课已经快上课了。
今天太阳晒着,温度不低,所有人回来都出了一身汗,外套也都脱了。得亏了有这件外套裹着宣纸,不然拿在手里兜这么一大圈回来早被汗湿完了。
文煦想着华老师说的惊喜,疑惑又有点期待地展开纸卷,只见那纸上渐渐露出黑色的字迹来。
上边是她写的潇洒张扬的“文煦”,下边被添了个工整流畅的“谢瓷”。中间还画了一颗颇具古风的爱心。当然是空心的,不然就成黑心了。
“哈哈哈哈——”
文煦转头一看,谢瓷在旁边笑得像个杠铃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