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妹依旧埋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时不时发出压抑不住的呜咽声。
见状，坐在她旁边的另一个女生开了口。
“那下一个就我来说吧。”
其他人都没有异议，她便继续说了下去。
“我叫琪琪，是灿妹的初中同学。”
“更准确地说，我和灿妹、小鹿都是初中同学。我们三个一个班的。”
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以前也挺傻的，就是吧，明明是一个初中的小屁孩，就觉得自己已经懂得很多、看得很透彻了。”
“其实那时候心里装的也就是那么点事，外表啊、别人的看法啊……啥都算不上。”
“我们上的初中是公立的，就是只要住在附近，不管你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所以学生质量也是良莠不齐的。”
“我就是那种来玩、来交朋友的，大部分时间也去上课，但就是老师在上面讲课，我们在下面讲话传纸条。”
“还有就是学校不让上课吃东西，不让不穿校服……我们就喜欢偷偷摸摸在老师转身写黑板的间隙偷吃零食，或者下课在厕所把校裤换成包里带的紧身牛仔裤。”
“你说这些行为有意思吗？现在想来当然很无聊，但我想，我们就是在通过这种举动进行对大人的反抗吧。”
琪琪说着顿了顿。
“没错，反抗。”
“我们所做的一切傻事都是为了反抗那些明明自己也过得一团糟、却还要装腔作势教育我们的大人。”
“我们家是开美甲店的，所以从小就耳濡目染，喜欢打扮。虽然初中学校不允许化妆这些，我们还是会偷偷摸摸地涂点什么。如果躲过校领导的检查就会特别开心。”
“到初二的时候就更变本加厉了。我们会去学校附近那种便宜的美发店染个头发，就是那种深栗色，被检查到的时候就说是发色天生比较浅。”
“结果因为染料比较劣质，一个月后褪色了，我的头发就变成了那种干枯的黄色，像个鸡窝……”
对面的两个男生忍不住笑了起来。
“……谁年轻的时候还不是个傻比。”
琪琪无奈地说道。
“小鹿就是学校里面循规蹈矩的那种学生。明明教室里那么吵，她还是认真听课做笔记，按时交作业，规规矩矩按照学校的规定来。”
“我知道她对我这种人是很反感的，从她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来。”
“当然，我也不喜欢她这样的好学生，总觉得装腔作势。”
琪琪叹了口气。
“我们那片街区都是小商铺什么的，学校的学生家里也大多是这种做小生意的，父母没什么文化，对小孩也没什么要求。”
“所以我讨厌小鹿的原因大概是觉得她不合群吧。不是她的行为怎么样，就是觉得她和我们不一样。”
“明明她家也是在路边摆摊的，为什么她不和我们一样，非要搞什么学习。”
“后来有一天我不记得具体是发生了什么，可能是在走廊上我和几个‘朋友’撞到她了吧。她的饭盒被我撞掉了，饭都撒了。”
“——噢，我们学生中午都是去附近的几家快餐店、奶茶店解决的，只有她一直带盒饭，中午就坐在没有人的教室吃。”
“一开始我还是挺抱歉的，虽然我经过她旁边的时候是有故意的撞她的想法，但是没想到会把她的饭盒弄掉。”
“我拉不下脸来道歉，就说那我中午给你买一份快餐吧。”
“结果她抬起头瞪了我一眼，然后用力说了一句‘不用了’。”
“‘不用了。你把这里打扫干净。’她说道。”
“我那几个朋友就在旁边，听她这么说一下子就不乐意了。我本来也觉得帮忙打扫是最基本的，但是那几个朋友一拱火，我也跟着不爽起来。”
“‘不是有值日生吗？今天又不是我值日！’我说道，‘饭我会赔你的！’”
“‘我不要你的饭。’
‘你弄脏的地，你自己扫干净！’”
“我知道自己理亏，但还是嘴硬。
这时候我旁边的朋友就开始帮腔：‘你的饭掉在了地上，那不是你弄脏的吗？关我们什么事！’
‘就是，明明是你走路不看路！’
……”
“反正就是这样，后来我也没管她，朋友就把我拉走了。”
琪琪抬头看了看其他人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你们别说我啊，那时候是这样的，感觉服软会被瞧不起……”
“总之，那天我就跟着那几个朋友走了。但是一路上我都在想着小鹿，不知道她没有午饭会不会饿肚子。但是转念一想，她肯定也有零花钱啦，学校附近的快餐不贵的，她不至于真的就饿着。”
“下午上课我看到她也和平常一样认真在那里听课，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虽然是有一点对不住她——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想道。”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时不时地往她那里瞟。我看她上到第二节课的时候状态就有点不对，后来整个人都弯下腰来，几乎俯到了桌上。”
“她听课一直很专注，从来不会犯困什么的。我觉得不对劲，又观察了一会，就看到她嘴唇特别白。”
“我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也不管是不是在上课，就跑到她旁边把她拉起来。”
“‘你是不是不舒服？’我问道。”
“小鹿想要甩开我，但是没有成功。她说‘你不要影响大家上课’，但是我一看她的脸就知道不对。”
“我和老师说：我要送她去医务室。”
“小鹿不肯走，一定要听课。僵持不下的时候，灿妹突然站了起来——那时候我和她还没什么交集。”
“灿妹说我们俩把她扶过去。小鹿挣扎不开，老师也同意了，我们就把她架走了。”
“去了医务室我才知道小鹿那天来例假。她中午没吃饭，结果下午痛经了。”
“我也是没想到会这样……就挺抱歉的。可是我看她那样，道歉的话也说不出口，就绷着脸假装不在意。”
“小鹿吃了点止痛药躺在医务室的床上，好像慢慢好了一点，我想我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干嘛，就打算出去。”
“结果小鹿小声和我说了一句‘谢谢’。”
琪琪说着顿了一下。
“那感觉真的很奇怪啊……明明都是因为我，她还说谢谢。”
“后来有一天我朋友约我去一条没走过的路吃烧烤，我远远地看到那个烧烤摊的小桌子旁边坐着一个人，在一桶吃完的烧烤签旁边写作业。”
“那就是小鹿。”
“我那几个朋友也看到了，还打算过去笑话她一番。我说我没有胃口不想吃，就转头走掉了。”
“从那之后，我就没和她们玩过。”
说到这里，她抬头看了看周围，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地听着她讲话。
“啊……是不是有点无聊？”
她摸了摸头发。
“反正后来我们三个就莫名其妙地玩在了一起。主要还是有灿妹啦，因为我和小鹿性格什么的都差别挺大，想法也不一样，就很容易吵架。灿妹她总是在中间调停。”
“后来我才知道灿妹家里算是我们当地生意做得比较好的家庭，明明她可以去更好的私立中学，但是她选了我们学校。”
“以前我没太注意过灿妹，她虽然不经常和我们玩在一起，但是你喊她去喝奶茶逛小饰品店她都会去的。”
“和她关系亲近以后，我才发现灿妹学习成绩也挺好的。”
“灿妹就是这样，不管什么样的人她都能找到对应的相处方式，你很容易以为她和你是同一类人……”
琪琪说着抬头看了看，另外两个人也附和地点点头。
“我反正是被她们两个拉扯着，莫名其妙考上了市区中学。”
琪琪继续说道。
“可是没想到灿妹读了一学期，突然转学去了私立高中。”
“灿妹在我们面前一直是没什么烦恼、很快乐的样子。市区中学学习氛围很好，我们三个一起也很开心，这时候她突然说要转学我们都不能接受。”
“但是灿妹也没解释什么，只说私立也有私立的好处啦，只是不能天天见面放假要经常联系啦。”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是灿妹她爸妈逼她去的。她和他们闹过好几次，但还是被强行送走了。”
“之后的人生，就是从她被转学开始变化的吧。”
“所以王哥第一次见到灿妹，难道是她……”
洛欢嘀咕了一句，随即又闭上了嘴。
那时候应该是灿妹刚刚转去私立学校吧？她一定好几次想要逃出那里，只是那一次跑到了江边，正好碰到了王哥。
可是那条江离私立学校很远，灿妹散心会散到那里吗？还是说……
洛欢皱了皱眉头，没有再想下去。
琪琪继续往下说。
“我和小鹿按部就班地上学。那时候我脾气已经改了很多，但还是偶尔会和她争吵。”
“没有了灿妹从中调停，本来以为我们的关系会越来越远，没想到我们今天吵架第二天就像没事人一样，吵着吵着反而更亲密了。”
“小鹿她为了勤工俭学，放学会去表哥家的奶茶店兼职。那个地方有点远，她走路都要走半个多小时。后来我就给自行车装了个后座，载她过去也就十分钟的事。晚上我写完作业，再去接她回家。”
“转折点是高二快放暑假的时候。小鹿想着这个暑假抓紧多攒点钱，高三就不再去了。然而那天我去接她的时候，看到她的表情举止都很不对劲，我从来没有看到她那样过。”
“一路上她都闷闷不乐，我问她也不说。等到了她家，她才说让我以后别和灿妹玩了。”
“‘灿妹变了。’她说完这句就不说了。”
琪琪摇了摇头。
“这件事我至今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后来见到灿妹，她也不告诉我。”
“我猜想可能是那天打工的时候小鹿看到灿妹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总之之后我约灿妹出来，小鹿就没参与过。她不会强硬地要求我不和灿妹玩，但是一在她面前提到灿妹，她要么转移话题，要么就绷着脸走掉。”
琪琪叹了口气。
“所以今天其实……我也没指望她会来。”
空气又安静了下来。
几个人都小心翼翼地看向了灿妹。她始终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啊，你们都渴了吧。”
洛欢站了起来。
“我给你们泡点柠檬红茶，正好解解酒。”
不等其他人反应，洛欢就自顾自站了起来，路过旁边桌子的时候顺带提上了小缒。
这种气氛沉重的时候，最好是打断一下，让大家都各自调整情绪。
回到吧台后，小缒一脸茫然：“嗯？”
“茶叶在这个柜子里面，你看一下，以后说不定要泡红茶。”
洛欢说道。
“你去烧一下水。”
经过几天冲泡柠檬水的经验，小缒操作热水壶已经很熟练了。
他飞快地接了水烧上，就兴冲冲地跑到了洛欢旁边。
“然后呢？”
洛欢看了小缒一眼，他大概是现在店里唯一一个心情没受影响的人。
心这么大……有时候也挺让人羡慕的啊。
洛欢收回目光，转而拿出了一个茶壶和几个玻璃杯。
“今天天气热，可以做冰红茶。你从冰箱里拿点冰块，每个杯子装半杯。”
虽然嘴上说着让小缒做，洛欢还是自己动手了。
“水开了就可以泡茶。这个勺子一勺大概是5克茶叶，泡一壶正好。”
“但如果要做奶茶，就需要一勺半茶叶，这样味道才浓一点。”
紧接着，洛欢又说：“把糖渍柠檬拿出来。”
小缒：？
“教你做柠檬水那天不是还做了糖渍柠檬吗？现在几天过去了，正好可以用。”
小缒恍然大悟，赶紧从冰箱深处把那个玻璃罐扒了出来。
就在这时，开水也烧好了。
“往茶壶里加满水，泡个五分钟就可以用。现在你往每个杯子里放两片糖渍柠檬，罐子里浸出来的柠檬汁也倒一点。”
“如果用的是现切的柠檬，就需要额外加糖了。”洛欢补充道。
等茶水泡好往杯子里加满，冰柠檬红茶就做好了。
洛欢一共做了七杯，和小缒一人一个托盘端了出去，人手一杯。
“好怀念的味道啊。”
王哥旁边的另一个男生说道。
“那时候和灿妹去小鹿打工的奶茶店，我们点的就是这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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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柠檬红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