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原谅

她刚到家就被樊筱兴师问罪:“那个男的是谁?什么时候认识的?”

“这我没必要跟你说吧?”

商百蕙语气不太好,明显跟昨晚的那一巴掌有关。

樊筱突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质问她,她已经二十岁了,交友什么的没必要干涉,但刚才看见她跟崔净无在一起,心里边莫名其妙地就觉得不舒服。

“阿与现在还在医院躺着,你倒有心思跟一个不清不楚的男人说笑?”

“不清不楚??”商百蕙差点被无语到。

“别为了捧你儿子就踩别人一脚行吗?我和人家正常说话碍着谁了?沈欹与住院关我什么事?难不成还要我跪床边给他念经祈祷才行吗?”

“你这是什么话?他进医院跟你没关系吗?”

商百蕙胸腔里憋着的火气像被点燃的引线,正滋滋作响地蔓延。

“对!是跟我有关系!他被司徒打是跟我有关系!因为司徒是为了我!但司徒为什么打他你知道吗?”

樊筱抿了抿唇,唇线绷得发紧:“我知道,可阿与不是有意的。”

“那什么算有意的?得手了才算有意的吗?”商百蕙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被刺痛的尖锐。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

“你心里永远都只有沈欹与!我他妈昨晚差点就被他给强了,你不安慰我,不站我这边就算了。你向着他,帮他说话,告诉我他不是故意的,你真行,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偏心的母亲!”

“你是不是就巴不得我跟沈欹与睡啊!然后生米煮成熟饭,这样就能顺理成章的在一起了,你的愿望就实现了,你的儿子就能变成你的女婿了!”

商百蕙越说越激动,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奔涌,让她彻底抛弃了对长辈的最后一丝敬畏。

樊筱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商百蕙的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她最敏感的地方。她下意识抬手,一记清脆的耳光划破空气,狠狠地落在商百蕙脸上。

“谁教你这样讲话的?”

“我是想让你跟阿与在一起,但决不是用这种方式!”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这一巴掌像火星点燃了炸药桶,彻底引爆了商百蕙积压多年的怒火。

“对!在我心里你就是这样的!”商百蕙几乎是吼出来的,泪水也如决堤般涌出。

樊筱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你总是偏心他,你总是为他考虑,你总是站在他那边。”

“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关心一下我呢?沈欹与不是有意的,难道我就是有意的吗?我就有什么错吗?我为什么要因为他的失控去承担这个责任?我为什么要因为他所谓的不是有意就要去原谅他宽恕他体谅他?”

“无意无意,什么都是无意,凭什么他做什么都是无意?!”

商百蕙近乎崩溃,她的质问像是在向整个世界控诉。

樊筱被她的反应吓得后退半步,“我不是那个意思……”

“樊筱!”这是商百蕙第一次直呼母亲的名讳,她已然失去了理智的缰绳。

“是不是我的清白和名节真的被毁了才算重要,你才能真正关心我一点?”

她的目光死死地锁住樊筱,像在等待一个迟来的审判。

樊筱慌忙摇头:“不是……”

商百蕙的神情骤然冷了下来,像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傀儡,声音冰寒刺骨,不带一丝温度:“好,那我索性就告诉你一件事。”

“沈欹与他睡过我!”

“……”

“三年前,他把我骗去恒泰,睡了我。”

樊筱如遭雷击,浑身一震,嘴唇剧烈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被人扼住了喉咙。

“你说这算不算有意?”

“樊筱,你的好儿子,你那个几乎完美无瑕的好儿子,私底下就是这样的人,你知道吗?”

“呵,你又怎么可能会知道呢……”她自嘲地笑了笑,笑声里满是悲凉。

“可笑吗?”

“可悲吗?”

“你引以为傲的儿子就是这么个混账东西!”

“你一直问我为什么对他不友好吗?这种情况下,你觉得我该怎么样去对他友好?”

樊筱的声音终于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你怎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有用吗?”商百蕙反问,眼中是看透一切的疲惫,“你会站在我这边吗?还是只会一味地说他不是故意的?”

樊筱的眼睛红了,她上前一步,握住商百蕙的肩膀,“我会为你做主……”

商百蕙立马甩开她的手,“如果当初我把这事告诉你,你会因为我去告他吗?你会因为我去跟他断绝关系吗?”

樊筱语塞,没有回答她。有些答案,不必说出口,彼此都心知肚明。

她的沉默,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商百蕙早已预料到的结局。只是当亲耳听到这无声的回答,心里还是像被撕裂般疼痛无比。

“你不会的……”

“你永远都是这样……”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绝望。

“沈欹与喜欢我,你就一个劲地撮合,我不喜欢他,你也不会让他跟我保持距离。”

“你们真的一对好母子啊。”

浓浓的讽刺,像一根针,扎向樊筱。

商百蕙突然抓起桌上的杯子,狠狠地砸在地上,“啪”的一声脆响,碎片四溅。

她歇斯底里地吼道:“可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

“为什么总是要这么对我!从小到大,永远都是这样!”

“你喜欢他,你爱他,所以他做什么都好,做什么都对。而我做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是错的。你除了否定我就是否定我,从不认可我,一直在打压我,完全看不到我的存在。”

“我明明一直都在努力啊!可为什么你总是看不到我的付出?不管在哪个方面,你对我都不满意。我永远都等不到你的一句夸赞!”

“你总说我太要强、太骄傲、不沉稳、说我心浮气躁。但你知道吗?那是因为你的眼里永远只有沈欹与,就只有沈欹与!”

“我确实是不服气,所以一直都想跟他比,想比过他,想让你看看我其实也能比他好的。可到头来才发现,一切都是徒劳,因为不管我努不努力,你压根都不会看我一眼。”

“樊筱,我才是你的女儿啊!是你亲生的,跟你有血缘关系的女儿!你看看我好吗?你能看看我吗?!”

商百蕙往前凑了半步,声音里带着近乎卑微的恳求,眼圈更红了,泪珠大颗大颗往下掉。樊筱看着这样子的她,感到揪心地疼。

“好像这么多年,我说这些话也说了无数次了,你从来就不会放在心上。”

“我没有不放心上……”

樊筱开口,声音已是沙哑。她的手指向前探去,却在即将触碰到商百蕙的瞬间落了空。商百蕙向后退的那一步,轻得像片落叶,却让樊筱突然看清,她们之间隔着的,哪里是这一步的距离?

而是横亘在母女之间的万丈深渊。

商百蕙别过脸,抹掉了脸上的泪水,再转过头时,脸上只剩下凛冽的寒意。

“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其实我喜欢过沈欹与。”

“……”樊筱听到这,瞳孔骤然放大,直接愣住。

她继续:“在许不凌以前,我就喜欢他,我做梦都想跟他在一起,我这一辈子都想非他不可。我喜欢他喜欢了整整两年!”

樊筱看着她,心里是无尽的复杂。

“你满意吗?你是不是很高兴啊,没想到吧,我也会喜欢沈欹与。”

她的语气里带着满满的嘲讽,对着樊筱,也像对着自己。

“可我从喜欢他变成了讨厌他厌恶他憎恨他,你知道是为什么了吗?”

樊筱怎会不懂?她敛下眼眸,懊悔和愧疚涌在心尖。

“因为你!全都是因为你!因为你的偏心偏私!”

“所以我恨他!我想让他去死,死的远远的,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你们都爱他,心里眼里只有他。当初我想跟他断绝关系,你们都劝我,没有一个人支持我,全都站在他那边!”

她又越说越激动,声音发颤,委屈混着愤怒,带着压抑多年的疯狂。

“其实当年我不是非要去爱尔兰,但凡你说你不想让我离开,你说舍不得我,我都不会走!可你骂我脑子有病,骂我犯浑犯贱,亵渎我跟许不凌的感情,呵斥我,无休止诶指责我。你们全都否定我,全都站在我的对立面。我的身边只有她了,你懂吗?我的身边只有许不凌,也就只有许不凌了……”

“你当年问我为什么要跟她谈恋爱。我告诉你,是因为当时只有她能坚定不移地选择我,在我身边陪着我,满心满眼都是我,而不是那个该死的沈欹与!”

“真好,她是除了我以外,唯一一个讨厌沈欹与的人。真好,那个完美无缺的沈欹与也有被别人讨厌。”她突然笑了,笑声里全是涩味,眼泪也掉得更凶。

“还有你当年问我为什么非要和女生谈恋爱,骂我不正常。我告诉你,就是因为我讨厌沈欹与!所以讨厌所有的男性!以至于我宁愿选择跟女生谈恋爱,也不会看任何男性一眼!”

“我这三年里过得不好,我承认,我当然知道我跟许不凌不合适,可你说我能怎么办?我身边没有人了,你懂得那种感觉吗?孤立无援,孤身一人,你要我怎么办呢?我是过得很苦很苦,我过得非常苦!我真的受不住了,我身心已经崩溃到了极致!可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做?你告诉我?!”

“妈妈不是我的妈妈,朋友不是我的朋友,我就像一个跳梁小丑,在这个本身就出问题的天平称上当那该死的砝码。”

“到底要让我怎么样才行?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我只不过是把我喜欢的男孩介绍给我的家人朋友,可是最后我的家人朋友只爱我喜欢的男孩。那谁来爱我啊?”

“我真的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吗?你要这么对我?”

“我只不过想要你能多看我一眼,多爱我一点罢了,可你把所有的爱都给了沈欹与!为什么?”

“明明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最后几句话,几乎是哽咽着说完的,像耗尽了所有力气,她软软地站在那里,眼泪无声地淌着。

樊筱就这么听着商百蕙发泄完,呼吸早已凝滞在了胸口上,咽喉也像被无形的绳索勒住。

她看着女儿扭曲的面容,每一道泪痕都像鞭子抽在她心上。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里,却感觉不到疼,那颗被撕扯得鲜血淋漓的心早已盖过所有知觉。

有时候,最深的伤害不是来自陌生人的刀刃,而是来自最亲近之人的质问,那些字字泣血的控诉里,藏着经年累月的失望。

樊筱张了张嘴,可声音像是被抽干了,只剩下无力的气流。原来人在最痛的时候,是发不出声音的。所有的解释、辩白、悔恨,全都堵在喉咙里,化作一把钝刀,缓慢地、反复地割着她的五脏六腑。

有些裂痕一旦形成,就像摔碎的瓷器,即便勉强拼回原样,裂痕仍在,稍一触碰,便会重新崩裂。有些错一旦铸成,连道歉都显得苍白。

“我恨你们,恨你们所有人,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们!”

商百蕙走之前留下了这句话,彻底压垮了樊筱心里最后一道防线。那不是一个歇斯底里的宣告,而是一个绝望到极致的人最后的审判,没有愤怒,没有颤抖,甚至没有温度,就像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事实。

她走出家门,却不料两个大活人直愣地站在门口,挡住了她的去路。

一个沈欹与,一个高文潼。

两人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但看他们的神情,估计也听了好一会儿了。他们都不说话,内心五味杂陈,而且眼眶里都泛着红。尤其是高文潼,脸颊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痕迹,应该是哭过。

商百蕙先向沈欹与看去,他脸上的伤痕特别丑,差点都不忍直视。她一言不发,粗暴地扯下手腕上的三串珠子,狠狠地砸在他身上。珠子散落一地,弹跳的声音在沈欹与听来格外刺耳。

接着转向高文潼,对方眼中满是心疼。可商百蕙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最终同样不发一语。

高文潼抓住她的手臂,“阿蕙……”

她沉默了一会儿:“还记得我今天问过你的那个问题吗?”

如果在我和沈欹与之间选择一个,你选谁?

高文潼没有说记得不记得,而是直接告诉她答案:“你。”

商百蕙忽然轻笑了一声,她当然很满意这个答案。

但也已经没那么在乎了。

……

商百蕙刚迈出小区大门,结果眼前突然一黑,整个人软弱无力地向前栽去,昏倒在地上。保安见状立马冲过去,联系了家属并紧急送往医院。

医生说这是情绪激动引发的气血攻心。

刚才跟樊筱争吵时那股翻涌的火气本就搅乱了气血,只是她强撑着走出小区的那两三分钟里,身体还在硬扛着情绪后的余波,直到紧绷的神经稍一松懈,滞后的冲击才猛地涌上来,再加上长期贫血和营养不良拖底,所以没扛住这阵突如其来的眩晕。

一天之内往返医院两次,先是儿子,后是女儿,樊筱的精神几乎被抽干。

她佝偻着背坐在商百蕙床前,面容憔悴得仿佛老了十岁。商百蕙先前说的每句话都像尖刺,一根根扎进她心口。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原来女儿心里积压着这么多的委屈,而这份迟来的认知,只让她更加痛不欲生。

沈欹与轻悄地推门而入,脚步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病房里的沉寂。

但樊筱还是察觉到了,她的头微微偏转,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蜷了蜷,却没抬眼看他。

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沈欹与。

抑或说,是沈欹与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樊筱。

沈欹与在病房里站了有五分钟,最后还是默默地离开了。他在门口的凳子上坐下,陷入了无尽的沉思。

过了一会儿,手机震动起来,将他拉回现实,是高文翮打来的语音电话。沈欹与没有接,挂了,微信问他怎么了。

高文翮让他看群里的消息。

沈欹与点开那个被他设为免打扰的六人群,里面全是高文潼刷屏的信息,内容都是骂他的,每一句都不堪入目,且字字句句都发自肺腑。

他看到后很平静。

因为在不久前,他刚挨了高文潼一巴掌,还被骂了好多声混蛋,高文潼还说要不是他脸上有伤让她无从下手,她真想把他扇到脸肿。所以他已经习惯了,群里的内容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冲击力。

他给高文翮回了句“看到了”。

对方立马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欹与没回,而是退出了微信,又直接关掉了手机。

头很疼,疼到不行,牵动着他脸上身上的每一处伤口,但更疼的是心。

樊筱不久后走出病房,在他身旁缓缓坐下。母子二人罕见地没有交流,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重,连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

商百蕙那顿输出给了他们致命的一击。此刻,两人都在心底反复咀嚼着那些尖锐的指责,每想起一句,自责就深一分,心就痛万分。

时间在这一刻变得矛盾而扭曲。回首时,才惊觉商百蕙痛苦的这些年竟过得如此之快,而此刻坐在长椅上的每一秒,却又漫长得令人窒息。

“阿与,回去休息吧,你也还需要养伤。”樊筱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冰冷,像深秋的枯叶刮过地面。

“对不起......”

这声迟来的道歉在沈欹与喉间哽了三年,也承载着三年来的所有悔意。他垂着头,不敢看樊筱,既为伤害了商百蕙而懊悔,更为辜负了樊筱的这么多年的爱意而痛心。

他对不起商百蕙,也对不起樊筱。

走廊的灯光白得刺眼,照得樊筱眼前发晕。

她想起这些年对沈欹与的偏疼,想起女儿歇斯底里的控诉,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在胸腔里撕扯,疼得她几乎要弯下腰去。面对沈欹与的这声“对不起”,她无法说出原谅的话,也无法说出责备的话。

最终只是别过脸,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对女儿的愧疚,有对沈欹与的失望,但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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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蕙
连载中幸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