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百蕙没有被闹钟叫醒,睡得特别沉,直接睡到凌晨一点。
她是自然醒的,睁眼看到时间的一瞬,整个人都是慌的。依旧是昼夜颠倒的作息,这让她的心态有些崩。
但睡了八个多小时,此刻精神十足,再强行躺下也毫无睡意。
她缓缓神,喝完两杯温水,就起来洗澡洗漱。吹干头发后,简单煮了些夜宵垫肚子。
手机放在卧室没拿下来,回去后才发现高文翮竟然给她打过来六个电话。
大半夜的是有什么急事吗?
商百蕙正要回拨过去,没想到电话又打了进来。
“阿翮?怎么打了这么多电话?有事?”
高文翮急切地问:“那个……阿与有在你那吗?”
“沈欹与?”商百蕙很诧异,“他怎么会在我这里?”
“我不太清楚,就猜的。因为他今晚喝醉了,要送他回去他不让,非要自己回。我就帮他把他的车送回海蓝园,但送车的人说他好像没回到家,也等了半小时依旧没见。我打他电话都是关机状态,怕他出事。”
“然后我觉得他可能会来找你,所以我来问问。”
商百蕙无奈地摇头:“没有。”
说着,她漫不经心地走到窗边,左手还握着手机,右手已经撩开了窗帘的一角。
“等等!”商百蕙的声音突然绷紧。
原本高文翮已经打算挂掉电话,闻言,立即收住,“怎么了?”
月光混着路灯,为楼下那道身影镀上一层银蓝的轮廓,男人就定定地站在那里。
“他在我家楼下。”
前方的门在寂静中发出轻响,沈欹与循声抬眸,模糊的轮廓渐渐在视线中聚焦,变得清晰。
看着商百蕙正一步步朝自己走来,距离越来越近,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几乎要冲破肋骨。
迷离的眼神,双颊泛着的不自然潮红,呼吸间带着淡淡的酒气,所有迹象都表明他醉得不轻。
可他却觉得他现在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因为商百蕙就这么站在了他的面前。
不是幻觉,也不是梦境,而是真真切切的存在,是伸手就能触碰到的实感。
“你来这干嘛?阿翮刚给我打电话,说你不回家手机又关机,以为你出事了。”
“……”
“喝醉了就不要在外面游荡了,自己打个车回去,到家给阿翮报个平安。”
“……”
“怎么不说话?哑巴了?喝酒喝成傻子了?”
“……”
“沈欹与???”
“……”
一问全不答,商百蕙逐渐没有耐心: “你当我空气啊?不说话拉倒。”
她毫不犹豫转身离开,却突然被他一把抓住,紧紧地搂在了怀里。沈欹与看似没使多大力气,可实际上商百蕙根本就动弹不得。
浓烈的气息萦绕且包裹着她,把她弄得又闷又热。
“别借醉意占我便宜,沈欹与。”
“你好瘦啊。”他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很沙很哑。
真是无厘头,商百蕙觉得莫名其妙。
“我好冷啊。”
“发什么神经?大热天的,你冷什么?现在咱俩粘在一起,我都热得要死。”
“我心冷。”沈欹与把她抱得更紧,似乎发觉不出她的火气在一点点地飙升。
“你为什么总是对我这么无情?”
“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商百蕙洗了澡不久,身上还存留着沐浴露的清香。沈欹与觉得特别好闻,把头埋在她的颈窝,几乎想要把自己嵌入她的身体里。
“有数,但是……”
他话说一半停住,然后就没有任何动静。
以为他睡着了,叫他两声,没回应。商百蕙就用力地推开他,结果沈欹与突然又说起了话:“对不起。”
“是我对不起你,阿蕙,我真的好后悔,我不该那么对你。”
“我想赎罪,我想弥补,可你从来都不给我机会,总是对我那么无情,我好难过,我的心好疼,好冷。”
“我不知道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但是我好希望你能原谅我,你能不能原谅我?”
“……”
“沈欹与,打一巴掌再给一颗枣,你把我当成小孩吗?”
他立马摇头:“不是。”
“我不会原谅你。但我也不需要你的赎罪和弥补。我只要你离我越远越好,放过我,放过我可以吗?”
“不放!我不要离开你,我不想离开你!”
“你可以给许不凌机会,那为什么就是不能给我机会?你到底要让我怎么做?”
“你一点都不明白我的意思吗沈欹与!!!”
“我不明白!”
“也不想明白!”
两人的情绪越发激烈。商百蕙恨不得给他两巴掌,让他清醒一点,他这副混蛋又犯贱的样子,分明是趁着酒劲无理取闹,胡搅蛮缠。
可他现在意识不清,她也不敢轻易激怒他,生怕他又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只能被迫被他禁锢在怀里,听着他发疯般地宣泄。
挣脱不开,也讲不通道理,商百蕙真的心累又无力,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不想再跟你吵这些。”
“我也不想跟你吵——”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突然软倒,重重压在她身上。商百蕙猝不及防,被他沉甸甸的重量带得踉跄几步,差点一起摔在地上。
“我靠,你要干嘛!”吓得她的声音都变了调:“喂,你别睡这啊!”
商百蕙使劲推搡摇晃他,而他却跟个死人似的一动不动,真的要被他弄崩溃了。
“你他妈是不是故意的?刚刚站在这站得那么笔直那么有劲,现在说倒就倒,装什么?”
她揪住他的后领,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沈欹与重心不稳,直接睡倒在地上。
“给我起来!要睡滚外面睡,要死就死远点,别在我家门口嚯嚯我!”
“……”
气死了,商百蕙忍无可忍。“啪”地一耳光甩过去。沈欹与半边脸立刻浮起红印,可即使眉头痛苦地皱起,眼睛却还固执地闭着。
看来效果不大。商百蕙接着掐他脖子,两只手毫不客气,似乎想把他往死里整。最后沈欹与还是抬起手阻止了她,差点喘不上气,脖子都充着血。
“我要死了…”
“那你给我起来,不然我真掐死你。”
他喃喃地说:“可是我好困…”
“你还有这闲工夫说话,倒不如起来,打车回家睡。”
“我起不来了。”
商百蕙气得太阳穴突突跳,可还是奋力隐忍着:“你是起不来还是根本就不想走?”
“不想走。”他倒是诚实,“你收留我一晚吧。”
“你当我家收容所?还收留你一晚?收不了!”
“你真小气,临江庭那我还收了你呢。”
“你愿意,你活该。”
“那掐死我好了...”他破罐子破摔,把脖颈往她手里送。
“反正...也无所谓了...”
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睫毛上居然还挂着可疑的水光。
“你!”
商百蕙没辙了,也有点心软,把他给带了进去。
其实是想让他睡地板的,但这家伙却自己乐呵乐呵地爬上沙发,脸上还带着得逞的傻笑。
商百蕙突然发现,沈欹与装傻充愣的本事简直登峰造极。醉是真的醉,可耍起无赖来,理智清醒逻辑清晰,每个动作都精准踩在她容忍线上。
实在甘拜下风。
给他倒了一杯温水醒酒,他却说他想喝冰的,商百蕙真他妈想把水往他脸上泼,指节在杯壁上捏得发白,最后却硬生生地忍住。
她站在沙发边俯视着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胸口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内心复杂得很。
……
其实,他们是能够好好相处的,至少以前是,现在这个小片刻也是。
看着他安静地躺在沙发上,醉意朦胧的眼睛半睁半闭,像个无害的大孩子。这样久违的平和,让商百蕙恍惚觉得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那些剑拔弩张的时刻。
可下一秒,她就又会立马清醒过来。无数刻薄的话语,尖锐的情绪像条件反射般涌上来,快到连她自己都心惊。
明明知道该保持距离,却总在某些瞬间失控,就比如现在,看着他毫无防备的睡脸,那股厌恶就像握在手里的沙,不知不觉就漏了大半。
这种反复无常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前一秒还在恶语相向,后一秒却忍不住地给他倒水。
但她自己比谁都清楚这种矛盾的根源。
只是那些原因现在都成了不能触碰的旧伤疤,连在心里默念都觉得刺痛。
商百蕙收回目光,正准备离开,手腕就被一股力量牵扯住,力道不轻也不重,商百蕙随便一动都能够挣开。
但她没有。
沈欹与又坐起来,把商百蕙拉过来,离自己更近了一些。
酒意虽然已有退散,但他的脖子脸蛋耳朵却愈发的通红,可能是热的,也可能是因为别的。
这会儿彼此都沉静了下来,似乎都心领神会地打算心平气和地聊一聊。
“她为什么会在你家里?”
“我不想解释。”
“那你们旧情复燃了吗?”
“没有。”
沈欹与松了一口气,攥着她的手依旧没放。
“你还记得我们认识有多长时间了吗?”
没印象,也没概念,她只记得他们刚认识的时候差不多是初一。
“九年。”
她微微一愣,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九年…”沈欹与又重复一遍。
“那你还记不记得,是你最开始先靠近我的,和我交朋友,主动对我好,跟我结下情谊,说我们的关系永远不会改变。”
商百蕙怎么可能不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都还历历在目。
“可也是你…”
“最先把我们弄成这样的。”
商百蕙心里开始堵塞,眼睛不敢跟他对视。
“明明我们以前那么要好。可是不懂什么时候起,你开始对我忽冷忽热,若即若离。”
他扯了扯嘴角:“大概是从你喜欢上许不凌开始吧。”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好到让我习惯你的存在,依赖你的温度,到最后没有你就会窒息的程度。”
“新鲜感吗?还是……只是可怜我而已?”
字字句句戳着她的心窝,“沈欹与,别说了!”
“阿蕙,你给我的感觉真的很不一样,让我以为我是那个特别的。可是到后来我才发现,你好像对谁都是这么好。谁都能从你这里得到光和热,所以人人都喜欢你,都爱你,包括我也一样。”
“但为什么最后唯独对我这么残忍?”
“在没有那事之前,你对我的态度就已经变了,我根本就不知道为什么!”
“就因为你跟许不凌在一起了?就因为许不凌讨厌我?所以你也莫名其妙地讨厌我?那我们多年的情谊又算什么?”
他的声音突然拔高:“你告诉我!”
商百蕙:“不是说不吵了吗?你怎么又起劲?”
“你总说让我放过你,可是是你先招惹我的,把我招成这样,让我痛苦不已痛不欲生,最后反过来说让我放过你?”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这句话问得几乎破碎。
她的心突然漏掉了两拍,接着开始剧烈跳动,浑身发着冷。沈欹与抓着她的手腕,明显地感觉到脉搏加快的痕迹,抬头望向她的眼神里带着冷光。
“都说女人心难懂…”他苦笑着,“可以无缘无故地靠近,也能莫名其妙地远离。阿蕙,把我当傻子一样耍弄,很好玩吗?你真的就这么讨厌我吗?”
“那如果你这么讨厌我,为什么从都柏林回来的那天,你第一个来找的是我?你为什么要找我?不是说要离我远远的吗?为什么要来找我?!”
“……我缺钱。”她略显为难地说。
“呵,找的借口罢了。”
“三年了,阿蕙,这三年我答应你离开你的世界,可你呢?”
“凭什么你能若无其事地回来,对我像对待旧物一样随意拾起又丢弃?”
“好,我认了。可你给了我希望却又再次推开我,反反复复,拿我取乐?还是仗着我喜欢你,就疯狂折磨我报复我?”
“你总是这样,”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松开了她的手。
“让我永远......都看不清你。”
他的心里话商百蕙一字不落地听完,那些刻意压抑的情绪还是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冲得她几乎站不稳。
她怎么会不明白呢?
她其实什么都懂。
可也就这么样了。
理由是什么,原因是什么,她不想解释,也不想说了。
沈欹与想要的答案,她不会给。
那些沉积在心底的东西,早就锈住了,剖不开,也挖不出。
对不起。
其实商百蕙一直都欠他一句道歉。
可此刻,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连最简单的三个字都变得无比艰难。那些本该说出口的解释,那些能让他好受一点的理由,最终全都化作沉默。
“我一直就是这样。”
“想一出是一出,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想做什么就做,不想做就放弃,善变,不堪,又坏。”
“这样的我不值得你的坚持和奢望。”
“沈欹与,遇上我,算你倒霉。”
“过去种种,我有愧于你,而你也还回来了,所以我们扯平了。”
扯平?他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你简单一句扯平就能抹去我们之间的所有?”
“自私!”沈欹与几乎是咬着牙挤出的这个词。
她静静看着他,眼底一片荒芜:“你不也是自私的吗?”
“我们半斤八两。”
空气骤然凝固,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经到了无法形容的冰点。
“你又推开我。”他的声音带着最后一丝不甘。
“不推了。”她垂下眼睫,“这次,我退后。”
沈欹与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她绝情的样子让他的心痛到极致,真的一点温存都没有,一点点情谊也不在了。
沈欹与:“阿蕙……”
商百蕙:“我们无果,也无解。”
这一次,不再是碰壁,而是彻彻底底的决裂。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努力,原来都只是徒劳。
而他,最终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