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就在六位神君齐聚一堂,紧张对峙的关键时刻,众人身后不远,永恒的边缘,发尾缀着的吉祥结随着少年的动作向腰侧滑落,在两道相拥身影的间隙里来回摆荡。

容安安是真没料到神君以会不按常理出牌。

她迟钝地眨了下眼,在发现二人姿势的不对味儿以后,登时便想后退撤身,下一秒却被对方锢在腰上的手掌带向前,反被搂得更紧,吉禄也缠了上来,在二人的身旁打着转儿,闪烁着白蒙蒙的微光。

被搂得一个趔趄的容安安:“?”

她仰着头,有些茫然地微张着唇瓣,可还未来得及说点什么,便感觉自己的肩膀一沉,而后心处也被贴上了一只温热的手掌,紧接着便是少年神明张口,声音嘶哑,暗含委屈与哽咽:“容安安,这什么滂沱的笑话。”

容安安愣住了。

她一连愣了两个呼吸,眉心蹙紧又松开,从一开始的失声,到哑然失笑,再到唇角的笑容又尽数收敛,心底仿佛被什么东西温柔地触碰了一下,喉间滞涩,但更多的却是哭笑不得——

什么啊。

她抿紧唇瓣,目光紧张地扫视四周,见诸位神君都没有注意这边,这才猛松懈下紧绷的身体,垂下眼睑,双手挪腾到神君以的背后,安抚地拍了两下对方的背,同时抿开一点唇角,用气音试探地轻唤:“神君以……小神君?”

感受到对方想装闷葫芦,并没有回应自己的打算,她指尖摸索着向下,终于捏住了发丝里系着吉祥结的红绳,想用力又没舍得,最后只往旁侧轻轻地拽了拽。

“殿下。”她舔舔唇,垫着脚尖,将下巴搭在了神君以的肩膀上,“你这是……”

话说一半,她又戛然止住声。

前方不远处,神君们关于灾厄的激论声不住地往她的耳朵里钻,使得她根本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待回过神来时,竟是连刚刚说没说过,说到哪里,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连自己究竟想从对方口中得到什么样的答案都忘了。

倾盆冷水成功浇回了她的理智,心跳的速度重新慢下来,她松开吉祥结,将少年神明凌乱的发丝拂开,揪住他后背的衣衫,却仍旧没忍心用力。

“……”暗自吐槽自己的没出息,她放弃挣扎,自暴自弃地踮起脚尖,将下巴搭在了神君以的身上,嗅着对方身上熟悉的冷香,心中对自己说着:容安安,只有今天。

只准你卸下一日担子,只准今日放纵。

于是她松开揪皱了的衣衫,双手攀附而上,热烈地回应了少年神明的拥抱。

手掌同样贴在少年的后心上,她凑到少年耳边,默默将之前未言尽的话语咽回了肚儿,而是重新换了一句话。

“神君以……”她轻笑着感慨,“你长高啦。”

―――

神君以的誓言立得很重。

也正因如此,当他拽着少女沉默地转身离去时,神君灼并没有出声阻拦。

毕竟对神君灼来说,玄武和白泽在并未与青龙等人串通好的前提下依旧选择站在少女这边,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令她的立场产生动摇,更别说少年神明还当着六位神君的面一眼不眨地立下了那等重誓——权衡一番后,她眸光闪烁,竟然破天荒地被说服了。

只是灾厄一日不除,她便一日夜不能寐,心头难安,于是她焦躁地啧了一声,在注视少年少女远去后,目光冷冷地甩了神君泽一眼:“居然敢用神位立誓,简直是无法无天,神君泽,你也不出手管管?”

“……”出手管管?

神君泽失笑,他走到闭目不知在想什么的玄衣男子身侧,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同时心平气和地出声回复:“阿灼,你不懂,那是他应该做的。”

从话语里莫名品出些许自豪和欣慰的神君灼:“?”

她翻了个白眼,捏住鼻子,嫌弃地一挥手:“神君泽,都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能干点正事?!”

下凡十八载都没将灾厄的源头揪出来,只能哪里出现邪雾就赶去哪里压制,再这样长此以往下去,不是她胡诌,而是天道已经数次向他们发出了难以承受的哀鸣——

若再抓不住那些邪雾的本源,任由它们继续从边缘慢慢渗透,人世间迟早会被永夜与鲜血浸染,等到那个时候,等到神明也束手无策的时候,一切就都晚了。

神君灼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她冷哼一声,浅色的眸子转向神君樰:“你知道的吧,最近一年内,天道发出哀鸣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多了。”

白泽在凡间不知道还情有可原,青龙也跟她装糊涂,甚至还带着众人一齐哄着神明幼崽和那个异世少女玩起了过家家……难道就她一人急得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

神君樰气定神闲地扇着风。

“心烦意乱并不是殃及无辜的理由。”他眯起狭长的眸,眼底蕴着从容的笑意,“朱雀,你今日太过了。”

“……”神君灼微微拧眉,虽然她从心底里是赞同神君樰的话语的,可骄傲的太阳却不允许自己向旁人低头,哪怕是神君也不行。

“话虽如此,但我并不认为我有做错什么。”

她改做双手环胸的姿势,高傲地扬起下巴,站在一群成年体型的神君面前,身量虽小,气势却足,侃侃而谈道:

“首先是你们的行为举止令我产生了误解,在我与那个人族小姑娘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神君珝过激的举动即刻就引起了我的困惑和怀疑,再加上证据也确实充分,她身上的天罚和异世气息太浓郁了,我之所以在那日暂且选择了按下不表,便是因为不愿意殃及无辜,可三日前——”

听到朱雀又开始喋喋不休,神君珝的眉心一阵狂跳。

“……”耐着性子听了一阵后,她实在是忍不住了,便直接插进话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朱雀,我知道你一直想要证明自己是正确的。”说着,她话音微顿,不受控地将眸光转向右侧的神君樰,“安安姑娘体内的异样是我在意外之下最先发觉的,虽然我没有你对气息那么敏感,但胜在曾将一缕神丝送进她的体内勘察过,也拥有一定的发言权——”

见后者向自己笑眯眯点头后,神君珝心中的巨石便落在了地上。

她回过眸子,再无丝毫顾及,直接敞开天窗说亮话,语气肯定道:“我便直说了,安安姑娘的身世虽然有疑,且又有天罚加身,但我唯一可以肯定的便是,她的体内没有任何邪雾涌动的迹象。”

没有邪雾涌动,这一点意味着什么呢?

神君珝眸子里划过一抹暗金色的鎏光,她冷静地张口:“朱雀,你总说你手中的证据确凿,实际上却恰恰缺少判断少女就是灾厄的最直接证据。”

说罢,在朱雀张口反驳前,她抢先一步抬手,将神丝化作一杆赤金长/枪:“别和我说她可以伪装——朱雀,我抹过多少个邪祟的脖子,我自己都数不清了,至少在这一点上,我比你知道。”

听到神君珝的话语后,神君灼不善地眯起了眼。

“……我什么时候认定她就是邪祟了?”她冷冷地哂笑一声,“我认同她作为普通人族的身份,却无法排除她与邪祟内勾外联的可能,而三日前,伴随着祥瑞之兆出现的玖氿更是给我提了醒——”

就在这时,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神君镇兀然出声。

“容我打断一下。”

他声音很沉很厚,明明从胸腔里发出,却好像从天灵盖里钻出来,直直冲击着旁人的心神:“朱雀,你先入为主了。”

如果说「过去」的天道为来自异世的玖氿特地降下了祥瑞之兆,那么以此类推,「现在」的天道为什么不可能也曾为来自异世的容安安降下过祥瑞之兆呢?

就因为她来到过去的不久前,受过一场天罚吗?

更何况,受到天罚的可能性有很多种,而少女到底是因为何事触怒了天道,别说他们了,就连少女自己都……

想着,神君镇阖上了眼,闷声发泄着心里头的郁气:“你怎么可以,仗着小姑娘不知道。”

“……”这话就属于非常直白的戳心窝子的类型,原本只是给自己体面地搭个台阶,结果却被同辈的神君们挨个数落,神君灼感觉自己脸都快烧起来了。

她捏紧拳头,心里面憋了一肚子火,原本内心的愧疚也被羞恼给盖住了,死活就是不认输,气血上涌,不服气地脱口而出:“那就给她恢复记忆!”

这句话一出,就连一直没有发表意见的神君渊都听不下去了。

他终于抬起了苍白的面庞,用目光示意神君泽自己还好,随后眼眸转动,望向那道自己望了成千上万场曦月的绯红色身影,又望了望躲在那道身影背后的祥瑞之兆,缄默半晌,忽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叹息。

“……”

舌尖于口齿内反复辗转,他张口,总算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只有三个字:“小灼啊。”

人族的记忆错综复杂,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恢复的,更遑论少女的记忆是天罚时候丢失的,哪怕是寻回了,其上也还会有天道的封印在,除非动用搜魂之术,罔顾少女的性命,用神力强行镇压,在其还有一息尚存的时刻直接将她的记忆生生剥离识海,在体外动用神力将天道封印抹除,可那种精神上的痛楚,比活着剜去双眼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别说普通人族了,就连神君都是捱不过去的。

听到玄衣男子终于张口,在这种时刻,说了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一句话,神君灼当即便愣在了原地。

“……”她如梦初醒地捂住嘴,眼底划过一抹懊悔之意,扬起精致的小脸,目光与鲲鹏神君在半空里短暂地交汇了一下,却在下一秒触电似的移开了。

她别开眼,将手放在身侧,不自在的理了理自己的栗棕色卷发:“抱歉。”

看到自己的好友总算有了重新振作的苗头,神君泽不禁弯起了眉眼。

“好了好了。”他笑着打圆场,“一个个的,都跟吃了炮仗一样,这是做什么呢?”

见除晃着扇子的神君樰外,众人都别开脸去沉默不语,他无奈地和神君樰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低笑着叹:“原本想过些时日再说的……如今看来,是不得不提前张口了。”

……

回去的路上,神君以一路沉默。

走在少年神明身侧,容安安偷眼瞟了下对方周围依然不受控制,正狂暴地到处乱窜的吉禄,便知道少年神明此时的心情绝对称不上美妙。

感觉到氛围已经逐渐往窒息方向发展了,为缓和气氛,她反客为主,停下脚步,主动回握住少年神明的手,佯作轻快地开口问道:“在想什么?”

神君以依旧没说话。

感受到少女突兀地停下脚步,他紧跟着站定,转过身,沉默地松开了少女的手,又在下一瞬用指腹触碰上少女的指尖,将姿势改为了十指相扣。

借着换姿势的工夫,容安安这才看清楚了神君以冷得骇人的脸色。

直到乘着吉禄回到殿内,耳畔传来殿门被重重合上的巨响,她才回过神来,可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感觉自己的肩膀又是一沉:“……”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已经是一天之内的第二次了,她抬手胡噜了下神君以的后背,正欲张口安慰对方说自己很好,却在下一刻便被少年神明打断了。

将额头抵在少女的肩膀上,少年神明闭了闭眼。

“容安安,”他兀然张口,声音很轻,却一字一顿,“你不是灾厄。”

“……”容安安一愣。

但也就一瞬间的事儿,她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将神君以发尾的吉祥结捏在手里揉捏把玩,同时笑着嗯了一声:“我知道。”

可话音还未落地,她便感觉自己的腰侧传来托力,随后眼前一花,竟然直接被少年神明托起来,往后一倚,坐到了她从储物戒里带来的一张黄花梨翘头案上。

容安安:“!!!”

自从神君以长开以后,除非像初见时那样站在高处,她已经鲜少由上至下地垂目俯视少年了,如今乍一下被少年托到翘头案上,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两手下意识撑在对方的肩膀上,低头怒目而视:“神君以,你没病吧——”

神君以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两手放在少女的腰侧,他倾身,仰起头,专注地用目光描绘着少女清丽的容颜,从鬓角的碎发,到描绘了不知道多少次的眉眼,再到鼻梁和鼻尖,直到最后。

将目光定定地停留在少女自然微张的唇瓣上,神君以神色没有丝毫改变。

可容安安分明感觉到对方覆在自己腰间的指尖蓦地一动,激得她一个激灵,目光从神君以的面上打了个滑,却歪打正着地又瞧见了,对方盯着自己的唇,喉结上下一滚:“……”

她瞪大眼,慌得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下意识就给了神君以肩膀一掌,或许是力道有点大了,只见“啪”的清脆一声过后,神君以瞬间痛苦地颦起眉头,柔弱地闷哼了一声:“唔……”

容安安:“……”

于是,很快便有一只白皙的手试探地重新探了回来,在某位面容痛苦的神明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见对方没什么反应,便又重新换回了搭在对方肩膀上的姿势,甚至还小心地给对方提供了两下按摩服务。

“……”神君以抿住唇,眼底划过一抹隐藏得极深的笑意,可随之涌来的,便是数不尽的压抑与酸涩。

他回过头,认真地凝视着少女明亮的眸,再度一字一顿:“容安安,你不是灾厄。”

这回,望着神君以眼底的自己,容安安静默了三个呼吸。

但也就三个呼吸的空档罢了,待缓过神后,她咧开唇角,冲少年神明巧笑嫣然:“我知道。”

看到少女完美的笑容后,神君以的心底被狠狠一刺,刺得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狠。

“……”他不信邪地第三次张口,同时紧盯着少女的面容,“容安安,你不是灾厄。”

这次似乎已经有了准备,少女的回答很爽快。

她点点头,没有半分停顿便开口:“我知道。”

神君以喉间一哽。

待他再度张口时,才惊觉自己的声音已经带了颤:“容安安,你不是……”

终于,这一次,容安安唇角的弧度淡了。

她敛去笑容,盯着少年神明暗含恳求的眼,良久才移开目光:“不要说了。”

“……”神君以顺着少女的目光追过去。

“容安安,你看着我。”他声音急切,又带着不知所措地悲伤与惶然,“你不是——”

这一次,容安安终于忍无可忍了。

眼见从神君以的口中又要再一次说出那两个字,她没来由觉得抗拒与烦躁,猛地转回头,对神君以大声怒吼:“不要再说了!!!”

没错,她是灾厄,她就是灾厄,可不就是那个人说的嘛,不祥之兆,灾厄之种,她就不该活着,否则迟早得遭报应,这不报应就来了么——被最亲近的人反复捅刀,是还嫌她的命不够短吗!!!

直到伤人的话语在殿堂内反复回响,容安安浑浑噩噩地大口喘着气,这才发现自己都干了什么。

伤害已经酿成了,再说什么弥补的话语都是无用的,望着眼前低垂着眼睫,神色不明的少年神明,她无措地抿抿唇,抬起手臂,想要主动握住少年的手去哄一哄,可在看到自己与少年之间有些遥远的距离后,却又缓缓地放下了。

坐在案几上,双手撑在身体两侧,她僵硬地垂下头,尤为无力地道了一句:“……抱歉。”

自从见到玖氿的那一刻起,被尘封许久的记忆便再度被残忍地揭开了血淋淋的一角,她是那么清醒地知道自己正站在一场不堪回首的往事里,可就是逃不出,最后只能将肉/体的操控权交付给本能,而自己则胆小怯懦地钻进了镜子的裂纹里躲藏起来,以旁观者的视角观察着自己在现实中的一系列举动——

就像她经常回顾的,那场破碎的记忆一样。

只能眼看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尝试去抓那柄暗红色的剑,被邪祟无奈逼退,最后力竭倒在血色的砂石上,隔着莹蓝色的光幕看着那道伟岸的背影,看他一遍又一遍的举起剑,用浑厚的嗓音对她道:

安安,看好了,只教你这一遍。

悲伤弥漫了容安安的眼,她皱起眉头,努力吞咽着心底的苦涩,胸膛发闷地想着,自己最近眼眶发热的频率似乎有些高。

这么娇气,以后还怎么当山月宗的二师姐啊。

可就当她已经孤身一人神游到山月宗的时候,一道声音却在她耳畔不轻不重地响起:“这是第几次了?”

“……”后知后觉听出来是少年神明的声音,容安安眨了下眼。

眼前景象巡回,在撇去眼底的雾气后,她默默抬头,果不其然,瞧见了立在自己身侧的神君以。

神君以眸色沉沉地望着眼前忐忑不安的少女。

望了半晌后,他启唇,声音很淡,说出来的话语却是令容安安呼吸瞬间停窒:“容安安,你明明教过我的。”

是她告诉他的,不要逃避,要注视着她的眼睛,只要是她,就可以无所顾忌地说出来,向对方倾诉自己澎湃汹涌的情感。

但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她却逃了。

想到这儿,他缓缓抬起了墨潭般黑不见底的眸,冲面色有些发白的少女低声道:“我现在很难过。”

“……”容安安双唇嗫嚅。

她呆坐在案几上,一时间脑子就跟被浆糊糊住了一样,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白衣少年向自己走近,一步,又一步,直到呼吸纠缠,直到衣摆相贴。

然后她便瞧见少年冲自己伸展开双臂。

墨色的眼眸里盛满了少女的倩影,神君以认真地张口,一板一眼地描述着自己此刻的心情:“我很难过,这辈子都不会好了的那种。”

可旋即,在微微停顿一秒后,他又用仅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补充:

“除非你抱抱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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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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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厄拒绝放弃治疗!
连载中庸不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