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疾风骤雨,电闪雷鸣。
受神君血脉影响,历经风雨,神君泽的衣襟并无半分湿皱,只是赶来的时候过分匆忙,一时不察,竟使得长而卷的睫羽上盏住了一滴雨泪,在身侧湖瀑浩荡的声势里瑟瑟颤巍,直到在某一时刻终于濒至极限,从安稳之地倾斜,跌落,最后于平滑的石面上四分五裂,摔开了无量数的细碎浮光。
“……”神君泽轻轻一眨眼。
与火红衣裙的女孩对视了好一阵儿,估摸着时间再长就该有生命危险了,他方才弯起眉眼,不紧不慢地温声道:“够了,以儿,快停手。”
“……”少年神明本就没有刻意压制自己闹出来的动静,也没想着当着众位长辈的面儿便要了一个嘴碎人族的命,不过心中的怒火与毁灭欲却是实打实的。
他敛眸,手下动作发狠,直到神君泽又加重语气唤了他一声,才依依不舍地收回手,起身,神色瞬息间便恢复了往日的温雅端方。
来到雪青色衣裙的少女身前,他沉默着站定,抬起手臂,似乎想揪住少女的衣角,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衣衫的前一刻想起了什么,身形微僵,指尖亦蜷了起来。
——脏。
吉禄从掌心涌现,很快便爬满了整只手掌,就连指间的缝隙都不放过,少年神明抿起唇,看着自己覆满吉禄的手背,眼中的光芒明明灭灭,嘴角也恹恹往下压着,直到感觉自己的衣袖被轻轻拽了拽,是雪青色衣裙的少女。
她弯腰凑上前,正迎着他的视线由下至上的看,眼里盛着盈盈笑意与关切,唇畔扬起的弧度也很完美,如果忽略她依旧苍白的面色的话,简直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别担心,”她弯起眸子,似乎还怕少年神明不相信,松开衣角,冲对方张开双臂,示意神明自己瞧,“这不全须全尾的嘛……神君以,已经没事儿啦。”
“……”全须全尾?
听到少女的话语后,神君以喉结上下攒动,良久才勉强压下涌入喉间的涩意。
他低垂着视线,盯了少女乌黑明亮的眼眸少顷,忽然倾下身去,不顾一切地拥住了眼前人,将覆满吉禄的手掌贴在了对方单薄的背上,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一颗伤痕累累的珍宝。
“……”他闭上眼,感受着呼吸间心底刀割般的阵痛,刚压下去的涩意又涌了回来——
才不是全须全尾。
手上动作紧了紧,他张口,声线沙哑,哽咽着叹:“容安安,这什么滂沱的笑话。”
―――
余光瞧见玖氿已经半支撑起身子,正撕心裂肺地干呕咳嗽,神君灼的眉心不由得蹙了蹙。
不过这个教训也是男子应得的,想到这里,她不置可否地移开了目光,仰头望向某个本该在人间继续蹦跶的家伙,疑惑地出声问询:“神君泽,你怎么来了?”
——不好好在人间寻觅灾厄的源头,跑来这里做什么?
神君泽一眼就瞧出来了朱雀在想什么。
“不来能行么?”
余光瞥了眼被神君珝拦下,正站在一旁暗自生闷气的老友,他无奈地轻笑一声,对眼前娇小的身影道:“阿灼,你确实是为了人间好,我能理解,我们都能理解,可你怎么就瞧不见,鲲鹏因为你……还有这件事,已经被气到什么模样了呢。”
听到“鲲鹏”二字,神君灼眼底镇定自若的神色终于碎裂了一角。
“……”不过也只是一角罢了,她深吸口气,迅速重新进入状态,冷静地点头,对神君泽张口道,“我知道。”
神君泽:“?!?”
他下意识便看向神君渊那边,却发现对方低垂着眼,神色晦暗不明:“……”
犹豫片刻后,他张口,目露纠结之色:“阿灼,你确定……知道?”
神君灼深深叹了口气。
她偏过头去,目光越过神君珝,落在了那道玄衣身影上,在察觉到心底淡淡的波澜后,当机立断,用牙齿狠狠一膈腮帮里的软肉——疼么?
这就对了,神君灼,疼才是对的。
“神君泽,不要被人世间的圆满给迷去了眼。”
心底的湖泊重新归于平静,她收回视线,抬起手臂,冲对方晃了晃腕上的镶玉金环,提醒道:“咱们是神君,需要的是清醒的头脑和睿智的眼,从来不是什么人间的柴米油盐,琴诗酒画。”
神君本非天地间自然孕育而生的生灵。
天道为回应人世间子民们虔诚的祈愿,从大道三千里硬拆出部分道意,集聚天下灵气创造了他们,所以他们没得选,从初生的那一刻起便与天道签下了一纸契书,为滚滚红尘谋求一场以永恒为期的圆满——
神君灼浅色的眸子忽闪着剔透的光。
“神君泽,别忘了你当初走近凡间的真正目的。”既然已经做出抉择,那就不要再拖泥带水,想到这儿,她朱唇轻启,说出的话语冷酷到没有一丝温度,“从长远角度来看,人世间经历的这场风雨并不算什么,如果这场风雨能涤净灾厄,使人世间焕然一新,倒也算值得。”
这话说得一分情面也没留,在话音出口的刹那,神君珝便眼睁睁瞧着眼前的玄衣男子神色由阴翳转为怔然,几个呼吸后,惨白无血色的唇瓣又忽地扬起了一抹笑,只是那抹笑容怎么看怎么凄凉:“……”
看着鲲鹏失魂落魄的模样,神君珝心里的最后一丝火气也消了。
看这情况,也用不着再提防着某人过去搅浑水了,她收起神丝,心底一阵叹惋,可刚转过身去,便被天上飘的一坨不知名物体给晃了眼:“?”
另一边,白泽与朱雀的对峙仍在继续——
“我在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
绯红衣裙的少女目光灼灼地盯着神君泽,她张口,条理清晰,出言有章:“在天道已经向各位神君预示了灾厄即将降临的前提下,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在人间继续搜查可能潜藏灾厄的隐患确实很有必要,但同时也要为最坏的情况做好打算。”
听懂了神君灼话里的未尽之意,神君泽唇畔的笑意倏地淡去了。
“阿灼,”他放轻声音,“当着孩子的面,别聊这些。”
“……”孩子?
神君灼轻啧一声,对神君泽在这种危机时刻下依旧抱有慈父心理表示十分的不理解。
“你在说谁?”
如若说得是以儿的话,她尚可以理解,可结合当下状况来看,显然不是。
于是,她歪头,将自己看到的异样慷慨地分享了出来:“是那个识海曾被天道碾碎,丹田上还刻有九道天罚痕迹的孩子么?”
神君泽愣住了。
在原地怔楞了两秒后,他才僵硬着开口,神色亦是极罕见的惊疑不定:“阿灼,你方才……说什么?”
——果然如此。
“你不知道?”这下可有热闹看了,她弯起唇,单手抱肘,佩有镶玉金环的手臂向上扬起,将食指指节处优哉游哉地搭在唇瓣上,目光揶揄极了,“神君泽,想当初,‘识海’和‘丹田’究竟代指何处,还是你告诉鲲鹏与我的呢。”
“那还不是——”神君泽双目微微睁大了些,他张口,刚要说什么,又蓦地止住了话音,回过眸子,同神君珝一样,眼神定定地瞧向了某位飘在云端摇折扇的青衫公子。
刚从修罗场里逃出来,可转眼工夫便又成了目光焦点的神君樰:“……”
“害。”他合上折扇,从云端落回地面上,满面笑容地和稀泥,“泽,不是我说你,本来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安安这姑娘你还不了解么——”
听到神君樰的话,神君泽还没说什么,绯红裙裾的娇小身影便不满地皱起了眉。
“神君樰。”
热闹都不看了,她冷声提醒:“身为神君,你说出的话语委实有失公允。”
——很显然,和少女相处了一段时间后,青龙神君,他的心已经偏了。
神君樰:“……”有失公允?
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他弯唇,神色笑眯眯地将手中折扇的扇骨打在另一侧掌心,张口,正欲说些什么,目光却被一道艰难站起、正吭哧吭哧一路小跑的身影给吸引了去。
虽然那人正拼命降低着自身的存在感,可怎奈他那身奇异的着装实在是太显眼了,不动的时候还好些,只要一动起来就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靓丽的风景线脖颈带着青紫,抱头鼠窜到了神君灼的身后,哆嗦着唇瓣,却半晌没从嗓子眼里蹭出一个音,显然已经被少年神明的威胁给吓破了胆,最后干脆蹲在地上,揪住绯红的裙裾便不撒手了。
被揪住裙子的神君灼:“……”
不过也不怪玖氿被吓得瑟瑟发抖,少年神明用的力道确实很大,若非玖氿此时已然脱离生死轮回,成为了和朝颜一样的存在,事情的发展就会变得不可估计了。
她叹口气,心道说不出话来也好,随即抬起眸子,视线一一扫过神君樰、神君珝,以及在一旁再度开始悬空打坐的神君镇,见他们虽然神色各异,却都不约而同地选择站在距人族少女不远的地方,不由得直白地“嗤”了一声,掀唇讥讽道:“看来,有失公允的神君,可远远不止一个。”
如今看来,她推测的方向分明没错,眼前这位人族少女也不知给诸位神君灌了什么**汤,竟使得他们明知道她身上的种种灾厄之兆却还是依旧选择了瞒而不报——
正聚精会神想着呢,神君灼却忽地听到耳畔传来了一声低低的笑。
“灼,你就是避世太久了,而且在神坛上的大部分时间也只愿意和渊接触——甚至在上次那场极为难得的宴席里,你都没有和我们开口,说出一句寒暄的话。”
神君灼皱起眉头。
“这和现在咱们聊的话题有关系么?”
谁也不愿意被这样子吐槽,她心里面不舒服,脸上神色也冷了下来:“神君樰,我摆出的一切都是真凭实据,并非空穴来风,不要再妄图转移话题了。”
“……”抬手,神君樰笑眯眯地晃了晃手里的折扇,“不,你还是没明白。”
说罢,他来到某个远离纷争、正悬空打坐的古铜色大块头面前,用扇子娴熟地梆了下对方的肩膀:“玄武,你来告诉她,截止至今日之前,你知不知道安安姑娘识海和丹田的异状?”
听到青龙如此问,神君镇终于舍得将眼睛睁开一道缝。
目光幽幽地盯了眼前笑嘻嘻的龙许久,他神色幽怨极了:“你和白虎,不地道。”
居然将这种事情瞒着他,是怕他对少女不利么?
啧,真不够地道。
“……”
有这句话就足够了,神君樰将折扇从右手换到左手,非常感谢地拍了两下神君镇的肩膀,随即回过眸子,对某个僵在原地的娇小身影笑道:“怎么样,感想如何啊?”
神君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事实实在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了,回想先前混战的时候神君镇的所作所为,她抿抿唇,下意识否认:“这不可能。”
——怎么会有神明在得知少女身为灾厄的极大可能性之后,尚未来得及思考,便依旧愿意去相信一个曾受天道唾弃的人族呢?
此时,神君泽终于再度开了口。
“怎么不可能呢?”
他唇畔重新噙起了温润的笑,对眼前的娇小身影轻声道:“阿灼,你忘了么,神明从不言谎。”
“……”神君灼盯着神君泽的神色仔细地瞧,在发现对方眼底也写着和玄武一模一样的答案后,一时间心神俱震。
“为什么?!”
她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却仍在努力地同对面阵营捋逻辑:
“那个人族小姑娘身上有很多秘密,她身上有异界的味道,很淡,说明时间过了很长;可同样也有不属于此界时间的味道,很重,说明时间相对较近;而她身上的天罚气息则是介于二者之间,这说明她是在来到过去之前便被天道刻上了灾厄的痕迹——”
以上种种皆为事实,更何况还有玖氿作证,想着,她深吸一口气,头脑又逐渐恢复了镇定,有理有据地说出自己的推断:
“身世有疑,又有天罚加身,诸位又怎能确定这场界门穿梭并非天道有意拨乱反正,将正确的人送回正确的时间结点,而特地降下天罚,也想为诸位神君提个醒——”
然而,话说一半,一道微微暗哑的嗓音便从诸位神君的身后兀然传来,打断了神君灼的振振有词。
“我可以。”
——就算是身世有疑,天罚为真,可那又怎样呢?
少年神君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头,他遥望娇小的身影,握紧少女的手,声音一字一顿:“神君灼,我可以。”
公允二字,曾遍寻千处而不得,原自在人心。
“我,神君以,在此愿向苍古用性命与神位立誓——”
顾及着少女身份的特殊,为防止天道起疑,他喉结滚了滚,并未选择说出少女的名字,而是顶着所有神君的目光朗声道:“她不是灾厄。”
确凿的证据摆在他的面前,可神明并不是没有心的,他自己会用心看,用心听,用不着旁人好言相劝,他只知道,自己不信。
如果是天道故意为之,那便是天道错了。
如果是世人畏惧远离,那便是世人错了。
这场时间的错位说到底和少女并无丝毫干系,明明是他在强求,所以凭什么要将矛头对准他求来的人?
就因为少女心肠软,舍不得冲亲近的人发火么?
那他来替她。
周围吉禄弥漫缭绕,他望着众人,目光坚定又决然,缓声重复了一遍:“她不是灾厄,绝对不是。”
所言句句皆本心,神明不言谎。
【关于神君们称呼的不同】
不知道各位发现了没有,其实诸位神君称呼别人时都有自己的小习惯,而且在情绪变化时有些神君还会改变称呼,那个不是写错了嗷,是故意为之哒,不记得也没关系嗷,并不影响整体阅读,只是一个小彩蛋~
【关于玖氿名字的由来】
*正经版*
玖同九,由于古人有着“物极必反,盛极必衰”这样的理念,所以古人们以"玖"为极,往往表示尊贵的地位,即高楼之上
氿为多音字,念guǐ时主表泉水从旁流出,念jiǔ时主表湖名,而之所以选用这个字也是因为老子在《道德经》里曾提到过“渊兮,似万物之宗”,而在《列子·黄帝》书中的“九渊之说”里也曾提到过九渊之一便是“氿水之潘为渊”
简言之一句话——符合多角度人设!
*真实版*
上面那些都是后琢磨出来的,实际情况是因为写大纲的时候感冒了,喝药的时候顺便瞅了眼药名,所以我在码文时一般都直接叫那个男人99……
(呜呜呜呜狗头保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第3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