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容安安并没明白神君樰究竟是什么意思。
直到在青色神丝的指引下,她与神君以一同赶到日月湖畔,远远地便瞧见了一道与余下四位神君对峙的娇小身影。
习武之人的听觉最是敏锐,诸位神君中,唯有神君珝耳朵一动,最早察觉了少女的到来。
“你怎么来了?”见到少女的那一刻,她神色当即大变,紧张地拽过容安安的手腕,竟是抬步便想把她直接送到凡间,“这里不安全,去找阿姝,让她尽快通知白泽,就说——!”
只是,话还未说完,一道清亮的女音便从神君珝身后传来,蕴含着炽烈的道韵与威压:“是我让神君樰叫的人。”
神君珝当即怔住了。
“青龙……”从牙缝里撵出来这两个字,她回过身,看着某条脸上写满了“你听我解释”的蠢龙,眸中逐渐涌动起暗金色的鎏光。
“你最好祈祷她无事。”她冷笑一声,愤怒到极点后反而冷静了下来,“否则,青龙,就算是天道,也保不住你。”
“我也不想……”
神君樰无奈,他走上前,向同神君珝解释一番,下一秒却陡然被一柄金色的长枪直指咽喉,只得尴尬地止住了脚步。
他注视着神君珝闪烁着金芒的眼眸,喉结滚动,半晌才垂下头,低低地道了一句:“珝,你相信我。”
他没有拿少女的生命安危当作赌注,只是有些事情是注定躲不了也逃不掉,他们既登临了神位,便已经身不由己——不将少女唤来,不把事情说开,才是神君的失职,对天下黎民百姓的真正不负责。
神君灼双手环胸,冷眼瞧着对面掐架。
“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
她轻嗤一声,随即抬起手,示意身侧抖得跟筛糠一样的男子上前:“玖氿,过来。”
“……”男子战战兢兢上前,连牙齿都在打颤,“朱……朱……朱雀……大人。”
“抖什么?”神君灼奇怪地瞅了男子一眼,指挥道,“放轻松,向前一直走,走过那个拿扇子的,再走过那个拿枪的——很好,现在,看见那个紫裙子的人族没?”
见男子哆嗦着点头,她神色稍缓,继而高声对男子的背影下了一道命令:“看着她,继续走,不准移开视线——”
目光落在男子哆哆嗦嗦的小腿肚上,她不悦地转了转腕上的镶玉金环上,轻啧一声,警告道:“别再抖了。”
都说过多少次了,他们这些神君自被天道创生起,便承载着庇护天下世人的使命与责任,即便心有不悦,也无法、亦不能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族出手——怎么还是哆哆嗦嗦的?
真是,人族半大的婴孩表现都比他强,难道异界之人刚来此界的时候,全都是这番怂样儿??
想到这里,她叹息,只觉得任重而道远,正欲张口对男子进行下一步指示,却眼尖地瞧见在男子再度上前一步时,神君以突兀地向前一步——
不好!
她眼皮一跳,五指大张成爪形,一团耀眼的火红神丝自掌间迸现,可还未来得及将其化成绳索捆缚住这只枉顾天道恩惠的神明幼崽,一道泛着苍翠的青色神丝便抢先一步将神君以的身形直接固定在了原地。
“!!!”神君珝倒吸了一口凉气。
场面实在是太混乱了,先有朱雀贸然出手,后有神君以被青龙神丝所缚,眼看着那个歪瓜裂枣的男人就要来到人族少女的面前了,而自己却伤不了对方分毫,急火攻心下,她猛地回过身,将金色长枪化为神丝收回体内,一个箭步就冲上前揪住了青龙的衣领,暴吼一声:“神君樰——你做了什么!!!”
同样觉得很秃然的神君樰:“……”
——事发突然,他也是为了从朱雀手里保下以儿那小子,所以便胡乱捏了个诀,可他是真不知道对方的魂魄已经虚弱成那个样子啊!
真是有苦说不出,他偏头望向以儿,只见对方眸光冰冷,脸上阴云密布,可回头看向神君珝,却没见到预想中的杀机森然,只有怒火与不解,还有失望。
“……”望见神君珝眼中失望的那一刻,神君樰的心都被绞碎了。
他咬紧牙关,暗叹这回自己可真是把什么都豁出去了,待这事尘埃落定后,回去可得好好敲诈白泽一笔,表面上却是故意展现出手忙脚乱,焦头烂额的样子,一边压制着白泽幼崽的行动,一边注视着神君珝的眼睛,神色隐含希冀,一字一顿地艰涩暗示:“……珝,不行,现在……还不行。”
或许是祈祷有了效果,看着青龙满是希冀的眸光,神君珝呼吸顿了顿。
“……”
她深深地看了神君樰一眼,松开他的衣领,将唇瓣抿成了一道平直的线,沉默少顷后,忽然僵硬地别过了脸,双手在身体两侧紧握成拳,黛青色的血管都鼓了起来,显然是选择再相信青龙一次,眼下虽有不虞,但仍在尽最大能力强忍着。
身穿奇装异服的男子当即便被身后传来的动静给吓了一跳,他吓得原地蹦起来,登时便想扭头看下情况,可却听到了那个红衣女孩冷静非常的嗓音:“什么事也没有——玖氿,我再重复一次,现在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法伤害到你,而且,你眼前的这位人族少女……”
将未尽的话语交付给了引起无限遐想的沉默,她撩起唇角,视线越过那个哆哆嗦嗦的男人,径直锁定在了雪青色衣裙的少女身上。
“我说的对吗?”望着怔怔看向玖氿,脸上血色尽退的少女,她眼底划过些许不忍,可下一秒便平静了下来,不掺丝毫情感地继续注视,同时启唇,意味深长地呼唤少女的名字,“容安安姑娘。”
容安安没听见神君灼说话。
她微张着唇瓣,神色惶惶然地盯着眼前的男子,耳畔什么都听不见,听不见神君珝和神君樰的唇枪舌战,也听不见神君灼对男子的命令——仿佛来到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没有其他人,只有她自己,以及一面无比庞大的,布满裂痕的镜子。
就在此时,名为玖氿的男子已经走近了。
他穿着一个简单的白T,下身搭了一条洗得已经褪色了的牛仔裤,即便是得神君灼救助,脱离了世间因果轮回,脸上的皮肤也没有十万年后的修士们细腻白皙,皮肤粗糙暗红,眼尾处还有一块黑色的点状胎记,青色的胡茬留得半长不长,就像他才仅仅齐肩的头发一样。
不敢违逆朱雀大人的命令,他磨磨蹭蹭地走近,神色亦是欲哭无泪,可在看见容安安的那一刻,脸上的神色却是出现了瞬间的空白。
“你……”
彷徨无措的表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紧紧盯着容安安的脸,都不用神君灼再开口了,主动走上前去,不错过少女容貌的每一个细节,盏茶功夫后,神色突然激动起来。
“是你——”一把抓住容安安的手,在被少女应激般猛然甩开后仍不气馁,转而抓住了少女的胳膊,两眼泪汪汪地哭喊,“不会错的,姑娘,你或许没见过我,但我、我是真的见过你啊!!!”
“……”
在看见男子的那一刻,容安安脑海里同样想起了轰隆一声。
识海不断地嗡嗡作响,甚至连牙齿都打起了颤,她努力张大口喘息,却依旧感觉喘不过气来,缓了好半天,才缓缓摇头,用尽浑身的力气挤出了一句话:“不……我是容安安,你认错人了。”
“……”听到容安安这样说,男子傻眼了。
“不是……”在这种充斥着灵异神怪的地界里,合着只有他一个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不甘于只得到这个结果,他来回晃动少女的胳膊,试图唤醒少女沉睡的记忆,手掌的力道很大:“你不记得了么,你怎么能不记得,我隔着屏幕看见过你啊,我记得很清楚,在那段采访里,背景有很多很多人,当时的你和现在的模样基本就没怎么变,也像现在这样没什么表情,对了,好像当时还有人在问你——”
容安安不想再听下去了。
她猛地甩开玖氿的手,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哑声打断道:“……别说了。”
深吸口气,她抬起眸光,迎着那双颜色浅淡到能看透一切的眸,主动揭开了血淋淋的伤疤:“我和他确实来自同一个世界,只是我目前没有关于过去的任何记忆,也不想让他帮我忆起,还希望灼姨……能满足我,这个微不足道的愿望。”
若说先前只是有所怀疑,那么在看见男人的一瞬间,在发觉自己能准确地叫出对方身上每一件物品名称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和玖氿确实来自于同一个世界,而那六道笔画的“安”字,恐怕也正是那个世界特有的文字。
而男人也确实没有撒谎,因为他说得每一个字都能引发她内心最深处的痛楚与战栗,令她呼吸急促,下意识便想逃离此地,可在环绕一圈后才发现,自己早已无路可退,只能迎着回忆竭力向前。
她的确想要寻回记忆,却不是眼下这种咄咄逼人的方式,这种被扼住咽喉的状态。
这只会让本就不堪回首的往事彻底褪去所有的闪光点,变得格外丑陋狼狈。
别这样对她。
神君灼平静地打量着容安安。
仅仅静默了一息,她便爽快点头,允诺道:“当然可以。”
“那便直接切入正题吧。”她换回了双手环胸的姿势,眸光沉静地平铺直叙,“十八年前,神君泽作为掌管天下祥瑞的在位神明,第一个察觉到了灾厄即将降临,如若不能及时地找出灾厄之源并将其除去,后果将不堪设想。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诸位神君齐心协力,却一点灾厄的影子都没捕捉到。”
“而如今,一个身负妖气与吉禄的人族站在了我的眼前,她兼具异界之人的独特气息与时间洪流的味道,明明是习武之人却经脉瘀堵,识海曾被道斩碎又重组,丹田上累计还有着九道天罚劈出的纹路,甚至还混到了神坛上,给多位神君成功洗脑,将他们耍得团团转……”
神君灼冷静地陈述着以她角度所见的全部事实,她望着少女,身侧火红色的神丝萦飞缭绕:“容安安姑娘,为了天下苍生的安危,我认为你有必要出言解释一下。”
“……”容安安瞪大了眼。
她从未想过将自己叫来是为了确认这种荒谬的事情,一时间简直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目光落在不约而同别过脸去、无一人出声反驳的诸位神君身上,心里又跟被戳漏了气一样疼,忍不住踉跄着又后退了一步。
——难道他们也在怀疑吗?
半晌,她轻轻一眨眼,倔强地将脊背挺得笔直,只是声音却在不争气地打颤,听起来脆弱又无力:“……我不是。”
青龙神君,白虎神君,还有玄武、朱雀、鲲鹏神君。
——不是她,真的不是她。
“……”神君灼叹了口气。
“容安安姑娘,我也不想这么怀疑。”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完全不想怀疑任何一个人族,只是事实摆在她的眼前,她需要对天下苍生负责。
所以她张口,对少女道:“如果想洗脱嫌疑,那就请向我展示你的证据。”
“……”容安安哑口无言。
她张口,想为自己辩驳,却遽然惊觉自己找不出一丁点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无辜,甚至拨开拒绝的表象,藏在内心最深处的,居然也是对神君灼话语的赞同。
听到朱雀神君的话语后,玖氿愣了好久才回过神。
他看着眼前雪青色衣裙的少女,在想起什么后,神色从最开始的亲切逐渐扭转成了畏惧与惊恐。
“你……”
倒着后退两步后,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狂奔向神君灼的方向:“是她——我有证据,就是她!”
“朱雀大人,她就是灾厄,这个没跑!”他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喊,“我想起那段采访的内容了——朱雀大人,她就是个神经病,是个变态,真的,没准儿还是个杀人犯!!!”
哪有正常人在父母罹难后挤不出一滴眼泪,甚至大笑出声的?
疯了,他刚刚居然攥住了疯子的胳膊,居然还想握住恶魔的手——真是疯了!!
听到男子过激的言语后,神君灼的眉头皱了起来。
“玖氿——!”
她呵斥一声,正欲让男子谨言慎行,余光却兀然看见了一抹直奔自己面门的吉禄,霎时间瞳孔骤缩,点地后撤的同时,迅速挥出一道火红的神丝抵挡!
匹练的吉禄与火红的神丝相碰撞,发出裂石穿云的一声巨响,震得日月湖畔尘烟弥漫,大地颤抖,树木接二连三的倒下,湖水倒挂成瀑,足有九丈高。
容安安后知后觉,正下意识地准备闭上双目,却突然发觉四周景致晃动得厉害,唯有自己脚下的地面一片祥和平坦。
“……”她眨眨眼,还未缓过神,便听见一道闷闷的声音从自己左侧传来——
是神君镇。
“安安姑娘,”他原本正安静地盘膝悬坐在半空中,眼下却是站了起来,慢吞吞走到少女身边,安慰地拍了拍少女仍在细细颤抖的肩膀,“别担心,没事了,有我们在,你很安全。”
玄武说话语速向来慢,还未等他说完,尘烟便散尽了,首当其中映入眼帘的,便是四道两两对峙的身影。
被神君珝手持长枪挡在原地,神君渊本就阴沉的面色更是黑得吓人。
“白虎,”他面色难看地张口,“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神君珝本就憋着一肚子火,再加上脾气爆性子直,此时的脸色也比鲲鹏神君好不到哪里去,板着脸锐声回敬道:“不过是防着某人黑着脸还上前帮忙,把水搅浑罢了。”
而就在神君珝与神君渊的相距不远处,一道风尘仆仆的白衣背影终于赶到,是神君泽。
“小灼。”他将吉禄收回体内,唇畔带笑,只是笑意未达眼底,像开玩笑似的张口,“这是干什么呢,难道是仗着我不在,正欺负我家姑娘?”
“……”容安安双唇翕动,忽然觉得眼眶酸涩。
平日里被刻意忽略的情绪一股脑儿地于此刻反扑过来,可就在她险些绷不住的时候,一道哀戚地叹息声传进了她的耳朵:“欸——堂堂神君,怎么命比há蟆还苦。”
容安安:“……”
感动登时便消失了个一干二净,她面无表情地吸吸鼻子,仰头望天,果然看见了一团青色的云,以及云上满脸劫后余生、正狂晃扇子压惊的神君樰——
不对。
她抿住唇瓣,四处张望,目光在场内来回扫视,没有错过任何一个角落,终于在一棵已经被连根拔起,横亘在树林外围的老树下,寻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影。
膝盖狠狠碾压在玖氿的胸膛上,少年神明温润的眉眼已经彻底冷了下来。
过度使用吉禄的面色看起来格外苍白,但这并不影响神君以收拾一只猪狗不如的东西。
于是在发觉樰叔解开对自己束缚的第一时间,他便直接将男子扣在了地上,目光淡漠看着眼前大受惊吓,冷汗涔涔的男子,兀然抬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脸颊——
一下,两下。
“闭紧你的嘴。”
他声线温和,眉目舒展,唇畔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手上的力道也不重,只是拍完两下后,温柔地下滑,转而揉住了男子的喉结,一下,两下,随即骤然用力——
“胆敢再挑拨一句……”
他垂下眼睑,平静地打量着面色瞬间憋得涨红,徒劳地大张着嘴,很快因缺氧而面色发白的男子,害怕对方听不清,便主动弯下腰,体贴地对其耳语。
“我就卸了你的四肢,碾了你的手骨,再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让你只能苟延残喘地活在这世上。
……
从此以后,雨淋日晒,鼠啮鸟啄,苦厄永无尽头。
这一点上,不管是神君以还是宵沂,全部说到做到。
啊啊啊啊,改了好几遍了,到底为什么虫合虫莫会是pbc啊(抓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第35章(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