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亭台水榭,皓月繁星。

浓淡不一的吉禄在紧紧相扣的十指间光华流转,容安安呆滞着脸,任由神君以牵着她走。

既能起到照明的作用,又生成了一道防止外物入侵的屏障,若搁在平日里——在知晓竟还有这种简单且实用的神通后,容安安怎么着都得磨着某位黑心老神仙给自己展示一番,可现在不一样。

参与展示的人突然变成了自己,身处极度劣势,她彻底笑不出来了。

她当然试图摆脱过吉禄的禁锢,只是神君以似乎早有准备,只要自己表露出一点点挣脱的意向,哪怕只是眸光忽地闪了闪,覆在二人手上的吉禄都会敏锐地感知到,骤然发力,将两只本就十指相扣的手更加紧密地绑在一起,竟是比原先还要动弹不得。

屡战屡败的容安安:“……”

她头疼地叹口气,再也忍不住,出声打断道:“殿下。”

感受到对方的手心灼热异常,她抬眼,有些好笑地扫了一眼某人同样已经绯红到不行的耳廓,勉为其难地给了个台阶下。

“掌心都出汗了,”她故作轻松地啧了一声,“还不松开?”

反被倒打一耙的神君以:“……”

他不言不语,只慢慢地侧过脸,就着吉禄的光晕看向了身后的少女,唇角抿了抿,眼底流露出少许无奈的神色。

容安安说不上来那道目光究竟是什么意思。

仲夏夜的晚风浮动了寒潭破碎的冰面,月光沉溺在水底,从深处映出来一束稀薄又皎洁的光,伴随着神明的视线,轻轻拂在了少女的眉眼间,好像说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容安安的神色微微一滞。

热浪在掌心间传递,脉搏急促跳动,连带着指尖微蜷,似被什么物什烫到,目光在半空中交汇的那一瞬,竟是她的节奏被打乱,狼狈地移开了眼。

空气粘滞了起来。

“神君以。”她强自镇定下来,将目光落在远处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已经没人在看了,别做样子,赶紧松开。”

“……”

直到听见这话,神君以的眉头才微微动了一下。

“这跟别人有什么关系?”他真诚发问,也是真心觉得自己已经说得足够明确,不愿再重复一模一样的话,索性便用实际行动回答,指尖安抚地蹭了蹭人族少女的拇指骨节,然后五指缓缓用力——

两个人的掌心紧密相贴,再无丝毫缝隙可言,竟是扣得更紧了。

容安安回过神来,懵然眨眨眼:“……”

“神君以!!!”她恼羞成怒地低斥,脖颈都红了一片,手上也开始不管不顾地剧烈挣扎,大有抵死不从的架势,“你有病吧?大热天的你不嫌热我还嫌呢,我再说最后一遍——给、我、松、开!!!”

“……”实在是被闹得受不了了,神君以无奈地叹息。

将那只又开始拼命挣扎的手攥得更紧了些,他曲起左手的食指指节,轻轻揉了揉拢紧的眉心。

“怎么又开始了?”他感慨万分,回想起来才发现,好像自从遇上人族少女,自己最先意识到的情感便是无奈,“容安安,你安静些。”

“……”容安安被气笑了。

她安静得了么她?

太神奇了,从日昃到清夜,短短不到半天的工夫,神君以就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勾肩搭背她都认了——

十指相扣,这是什么毛病???

她越想越气,说话也逐渐阴阳怪气起来:“咱俩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铁了——铁到手牵手逛后花园,嗯?”

在最近鸡飞狗跳的相处里,神君以已经熟练地掌握了无视技能,都不用封闭听觉了,直接过滤掉人族少女的骂骂咧咧。

他默不作声地带着容安安顺着回廊前行,直到来到一处临水的水榭内,见自己按照父亲的建议所精心准备的惊喜还在一缕吉禄的庇护下尚未冷却,这才眉舒目展,心里头也松了一口气,可体外的吉禄却是暴露了主人思绪的不平静,经是擅自做主,将两只紧紧相扣的手绑得更紧了些——

容·飞来横祸·安安:“?”

这回的力道可真不小,饶是她都疼得嘶出了声:“嘶……”

疼!真的好疼!!

“赶紧让你的吉禄松开!”

容安安这回是真的急了,干脆上前几步,踮起脚尖,将下巴垫在还在神游的某人肩上,随即深吸一口气,把这一路所有的怨愤都宣泄了出来。

“我手——”她大声咆哮,“神君以,我的手要断了!!!”

“……”神君以这才发现吉禄都自作主张地做了些什么。

他赶忙将吉禄收回体内,同时松开手,揉揉自己饱受摧残的耳朵:“好了。”

感受到手上没了约束,容安安一刻都不想等,简直是毫不犹豫便抽回了手。

“你,你你你……”

她被神君以这一通组合拳给气得够呛,一边倒退,一边指着神君以的鼻子,连怎么组织语言都忘了,一连“你”了老半天,也没成功说出来一句整话。

神君以揉耳朵的动作一顿。

他放下手,目光落在容安安指着自己的手指尖上,作势便要上前——

容安安眼角一抽。

她一阵心惊肉跳,竟是直接原地蹦了起来,恨不得赶紧离这个发疯的混蛋十八丈远,呲牙咧嘴凶神恶煞,气势十足地大吼一声:“你敢!”

神君·发疯的混蛋·以:“……”

看着眼前目光很到位,表情也很到位的人族少女,他莫名想笑,心底也蒸腾起些许微妙的情绪,膨胀又温软。

——原来也知道害怕啊。

虽然十指相扣的过程并不向父亲所言那般美好,但神君以现在的心情意外的不错。

他收回脚步,派出一缕吉禄作为替代,挡在了人族少女的身后——下一瞬,无数吉禄涌现,往四方弥漫开来。

直到害怕就对了,少年神明愉悦地想着,否则,她总爱逞强。

回廊曲折,可容安安显然忘记了这一点。

直到退无可退,她才发觉自己差一点就要撞上柱子,可还没来得及避至一旁,余光便看到了浩渺的烟波。

容安安:“……”

收回目光,她盯着自己的脚尖缓了几秒……等等,居然不是幻觉?!

在确定绝非自己的幻觉后,她才又转过头去,恍恍惚惚地将不似人间的美景尽收眼底。

微风拨乱琴弦,云潮翻涌浪涛,浅浅淡淡的光晕在容安安的眼底缱绻来回,波光粼粼的烟波上,淡堇紫金荷花开成片。

四仙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菜,重檐水榭内,盏盏无芯之烛跃动着吉禄的微光,星明月皎,少年狭长的眼眸内光华流转,他望向她,眼梢微微上挑,似乎在笑。

“……”容安安的眼神满是不可思议。

种种光彩交织在少年的发丝和眼尾,最后又拢在了身后垂缀的吉祥结上……不落俗艳,只是比起往日的内敛温雅,更添了几分夺目的美。

容安安早就忘了自己还在生气,她眨眨眼,指了指桌上的几盘菜,老半天才憋出来不解风情的一句:“中、中午剩下的?”

神君以:“……”

嘴角的弧度瞬间淡了下去,他冰封着神色坐在桌侧,对容安安煞风景的能力简直甘拜下风。

心里头忽然对父亲拍着胸脯保证的方法没了底,他沉默了几息,身体也在不自知间缓缓绷紧。

少顷,他撤回桌案上的吉禄,颇为含蓄地邀请:“菜要凉了。”

“……”容安安哑然。

她眸光闪烁不止,忽地联想起落珠落玉,又蓦然回想起神君以与她十指相扣的温度,以及……以及,神君以对她说过的话。

他说过在哄她,他说过对不起,他说过给她准备了惊喜,他还说过……

他还说过,“太子妃殿下,要不要考虑,跟我回家。”

容安安僵住了。

曾经被忽视的细枝末节被记忆一点一点重现在眼前,游走于蛛丝马迹间,她抿紧了唇角,只觉得同样是口干舌燥,这一次却和所有的以往都迥然不同。

——大抵是今晚的夜色吧,太不同寻常。

“那你先说说看,”她瞬时间便起了坏心,背着手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抛出一个问题,“这些菜……怎么和中午我做的,一模一样?”

神君以:“……”

他撩起眼皮,眉头微蹙了蹙,压着声音道:“容安安,你故意的。”

“扑哧——”容安安一个没绷住,笑弯了眸子。

她明眸皓齿,站在原地踮起脚尖又落下,动作难得俏皮,笑得也张扬:“那怎么了?”

——想糊弄过去可不行,她稀里糊涂地受了那么大罪,总要换个方式讨回来些。

“你不说的话……” 眼底神采飞扬,她指了指来时的方向,有些骄矜地昂起颈子,“我可走了啊。”

成功被拿捏住短处的神君以:“……”

看来是非要他亲口承认才肯罢休了,他别开眼,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是我。”

说出实情远比他想象得要更为艰难,他无奈地扯唇,将视线装作不经意似的移回来,可却和容安安一瞬不瞬紧盯着他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

“……”神君以几乎是狼狈地移开了目光。

“不要大惊小怪。”他脸上有些热,声音很低,“我召了御膳房厨艺最好的两位来,跟她们学的。”

“……”容安安瞪圆了眼睛。

——她也不想大惊小怪,只是神坛荒芜,连根蒿草都没有,能让生长在这种地方的神明亲自下厨……也算是破天荒头一遭了吧。

她想笑,可又觉得不合时宜,只得掩唇作势咳了咳,待表情稳固得差不多了,才摆着一副“我早就猜到了”的高冷神情,坐在了神君以的对面。

“一整个下午都在忙这个?”她矜持地发问,“凡间的种种事务呢,看来是不太多?”

却没想到,神君以点点头,又在停顿一息后开口道:“很多。”

“……”容安安好不容易才理解了他的意思。

“政务很多?”她顿时如坐针毡,眉宇间也染上焦虑,“不应该先紧着要紧的事情完成吗,难道又需要通宵?”

神君以很赞同容安安提出的观点。

“的确该紧着要紧的事情完成。”

他颔首,出声安抚道:“事情很多,但不要紧,我会完成得很好。”

害怕少女又要提出熬夜陪着自己,他便又补了一句:“不会通宵。”

“……真的?”容安安这才松了一口气,暗中感慨神君以还真是遗传了他母亲的勤政,“太好了,没耽误事就行。”

神君以垂下眼睑。

目光落在桌案上,他如此道:“还没耽误。”

现在是没耽误。

如果再聊下去的话……就说不准了。

既然已经打消了人族少女的疑虑,那这些杂七杂八的琐事也该告一段落,在摒除一切无关杂念后,见少女仍未动筷,神君以拢眉。

他再度隐晦地催促:“菜要凉了。”

顺着神君以的视线,容安安看向桌上冒着热气的种种菜肴:“……”

她非常理解第一次下厨的心情,心底暗暗好笑,面上却丝毫没表现出来,甚至端庄地拿起了筷子,犹豫了两三秒后,便伸向了一盘绿油油的青菜。

——这种小菜的步骤最是简单,再加上有落玉落珠帮忙打下手,顶多也就有些咸淡火候的问题,但她肯定是能面不改色咽下去的。

兴许是此处美景美不胜收的原因,容安安身处其中,也不自觉地动作优雅起来,她端庄地夹起青菜,放到碗里,浅浅尝了一口——

只是吗,菜肴刚一入嘴,她的表情便凝固了。

“……”神君以看似在盯着桌案,实际上却一直用余光观察着人族少女的反应,见对方的表情不对,他的面上看起来淡然依旧,可心里面却是没了底,赶忙暗中放出一缕吉禄,命其借着满池烟波的掩护攀到人族的肩膀上,并将神识附于其中,想故技重施,细细观察一番神色的变化。

容安安沉默地咽了下去。

显然是味道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她望向桌案上摆得满满当当的菜肴,时不时又偷眼瞥神君以一眼,下颌绷得很紧,目光也渐渐沉重。

“将你的味觉共享给我,”顿了顿,显然是想起了什么,她又补充,“不要中午那个方法。”

桌案下,神君以的指尖不自在地轻蜷。

“怎么了?”细听便会发现,他的声线有点发紧,“我尝过咸淡,应该没有问题。”

“……”容安安表情愕然。

她陡然拔高了声音:“你还尝了?!”

——中午的那种痛楚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这厮倒好,一回生二回熟是吧,这还回味上瘾了?!

她张口,正欲痛斥神君以的不知悔改,却猝然被一个柔软沁凉的东西堵住了嘴。

被吉禄偷袭成功的容安安:“……”

她迅速反应过来,可吉禄却早有防备,在她出手的一瞬间便灵活地躲开了,灵蛇般钻回了神君以的体内。

神君以收回吉禄。

抢在容安安发火前,他垂下眼睫,小声提醒:“味觉共享给你了,但只有一次。”

“……”

面对如此乖巧的少年神明,容安安的火气突然就憋在嗓子眼儿——发不出来了。

“就,就没有其它方法了吗?”她欲哭无泪,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极力想给年幼懵懂的小神君科普清楚,“我知道你是好意,但这种行为,在凡间——”

神君以双耳绯红。

他幽幽注视着容安安,兀然开口打断道:“共享是有时效的。”

容安安:“!”

她深吸一口气,觉得什么事情都可以先往后放放,登时便拿起筷子将碗中余下的大半截青菜全部送入了口中。

“——”她捂住嘴,猛地瞪大了眼。

她抬眼望向神君以,似乎是不可置信,又接连嚼了好几下。

桌案下,神君以的五指全部都紧张地蜷了起来。

他垂着睫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游刃有余:“……如何?”

——咸淡?火候?

——到底是何感受?

容安安总算将食物咽了下去。

她盯着神君以,突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黛眉弯弯,眼底盈盈盛着光。

“神君以!”坐在凳子上,她放下筷子,激动到双手无处安放,“你、你可以吃凡间的东西了!”

“……”

神君以无奈,他挑明:“容安安,我问的是味道。”

容安安这才想起来自己要求神君以共享味觉的初衷,她小鸡啄米似的一连点了三下头,目光里写满了“惊为天人”四个大字。

“真的是你做的?”她惊叹不已,“天啊……我能冒昧地问一下吗,殿下究竟师承于何人?”

“落玉,落珠,还是说——”她好奇地向前倾身,心中暗暗琢磨着落玉落珠不地道,居然对她藏拙,“两者皆有?”

“……”神君以刚刚才舒展的眉心,这下又缓缓蹙起。

“怎样算师承?”他心中莫名有些不舒服,看着人族的眼睛强调,“容安安,这桌菜是我自己做的,从头到尾,都未假他人之手。”

听到这话,容安安的表情不禁凝固了一瞬。

——等等,她没听错吧???

神君以就知道少女是这么想的。

他压下眉眼,声音淡淡的:“我在一旁看她们分别用不同方式做了几道菜,又问了几个问题,接下来的事情,就由我自己上手了。”

万物有灵,更何况他为神君,轻轻一瞥便能将这其中的道看得透彻——谁与谁相合,谁又与谁相斥,在看懂这其中最本源的道后,少年神明神色淡淡地想着,召那二位御厨前来,不过是学一学流程罢了。

容安安被神君以云淡风轻的口吻惊呆了。

“你……”她眸光复杂,无数在凡人身上可能性为零的事情,在神君以的身上似乎都有了发生的可能,“也就是说,你只能吃你自己做的饭?”

听到容安安的话,神君以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这样的说话其实并不准确,应该说是神君的味蕾对道太过敏感。

就以神君泽为例,他平日里陪伴帝姝时,偶尔就会吃上几口御膳房呈上来的菜,其中蕴含的道虽然还有一定的瑕疵,可也已经到达了凡人摸索的极限——

这样的菜肴,对神君来说,便是勉强可以入口的。

想到这儿,他原准备委婉地嗯一声,可又介于“不能言谎”的天道法则束缚,只能抿着唇,小幅度点了点头。

“啊……”容安安不禁目露怜悯。

——太可怜了,这孩子,天生的劳碌命啊。

“抱歉,是我太自以为是了。”她叹口气,拿起筷子夹菜,“我会汲取教训的,以后……不会再强迫你,做不喜欢的事情了。”

话说出口,她感觉浑身都轻松了不少,正好肚子空空,面对满桌的佳肴便完全没客气,左尝一口右尝一口,明明和中午一模一样的菜式,可就是吃什么都觉得新奇,直到吃饱了才停下筷。

等她吃饱喝足后抬起头,才发现神君以的双手一直没有放到桌案上来,身前的那双筷子也一样,一直规规整整地摆在那里,动都未曾动过。

容安安:“……”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放下筷子,关切地问:“不想吃?”

“……”桌案下,神君以将左手虚握成拳。

少年神明嘴角紧绷,他在心底暗暗地道:其实是没胃口。

只要一想到接下来即将要做的事情,便紧张到没胃口。

从神君以的目光里,容安安品出来了点什么。

她抿了抿唇角,感觉周围空气里熟悉的粘滞感又回来了,定了定神,才张口试探:“是……还有什么事吗?”

神君以紧绷着身体,缓缓点了下头。

一双漆黑的眸子紧紧盯着容安安,他抬起左手,周身吉禄涌现,在白、粉、赤三色间不断转换,最终定在白色上,在掌间汇聚,凝实,化作了一朵花。

——一朵三醉芙蓉花。

容安安看傻了眼。

“……”过了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指了指神君以,接着又指了指自己,磕磕绊绊地问,“送、送我的?”

神君以感觉自己的脸快烧起来了。

如玉雕成的指尖捏紧了小小的花枝,此时,沉默说明了一切。

“……”天雷滚滚,容安安实在是被雷得不轻。

冷静过后,她狐疑地上下审视他:“你下午去神坛了?”

将今晚的桩桩件件连起来后,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首先,这些乱七八糟的点子,怎么看都不是单凭神君以一人就能想出来的。

其次,那个出主意的人似乎还误会了他们的关系,指定是自己个儿还没哄明白人呢,就充当大拿,把仅会的三脚猫功夫给教出去了。

正思索着,容安安的脑海中忽然掠过一道身影,惊得她小心脏一颤。

等等,该不会是……

“殿下啊,”她越想越有这个可能,面色一时间古怪极了,“你老实告诉我,今晚的这些个点子,不会真是……”

神君以一口气提起来:“……什么?”

“不会真是,”容安安皱着眉头,“青龙神君教你的吧?”

神君以:“……”

他刚要否认,就听见人族继续嘀咕:“不过,如此肉麻又老掉牙的哄法,啧,珝姨竟然吃这一套?”

神君以:“…………”

他面容微僵,这时再回想起父亲的信誓旦旦,只觉得还是不说出真相为妙。

将花枝又向前递了递,他诚实地道:“按原本的计划,还需要簪花。”

“……”容安安低头望向神君以手中的小小花枝。

——簪花?

过了几息后,她眨了一下眼,方才回过神来,顿时开始控制不住地大笑。

“簪……哈哈哈……”单手拍在桌案上,她弓起身子,笑得肚子抽疼,“神君以,你……哈哈哈哈……”

神君以闷闷地盯着人族笑。

见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无奈地出声打断:“笑够了没。”

“簪花……就不必了。”容安安抹去泪花,她忍着笑解释,“我不知道你们这里是个什么风俗,但在十万年后,人人都可以修炼的时候,我们人族的女子,只有在出嫁之日,才会簪花。”

十万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太多,灵气的充裕使得人族的实力愈发强盛,各大门派与绝学争相出世,灵丹妙药,秘术符箓,这些东西既能彰显实力,又能作为定情之物的上选,对比之下,普普通通的簪花便不值一提了——

但幸好美观性尚在,所以十万年后人族出嫁的女子,大多都会选一个最亲的娘家人,让其在自己的出嫁之日,亲自为自己簪上一朵花。

“……”

神君以迟钝地眨了一下眼。

他这才知道人族到底在笑什么,目光难得慌乱起来,捏住花枝的指尖也抖了抖,枝头洁白无瑕的小花竟从根部晕染开粉色。

“我不是那个意思。”犹豫半晌,他局促地张口。

“我知道。”容安安当然知道,她憋笑憋得辛苦,“所以我才说,簪花就不必了。”

神君以捏住花枝的指尖稍稍紧了一瞬。

少女的拒绝确是情理之中,可他垂眸盯着花枝,,心底总觉得阵阵空落。

喉结轻滚,半晌无言,许久后,他才松开手,令吉禄包裹住枝桠。

微光闪烁间,花瓣逐渐变得透明。

可下一瞬,吉禄中兀然出现了一只漂亮白皙的手。

是雪青色衣裙的少女。

在吉禄凝聚出来的三醉芙蓉即将消散前,她先一步出手,将花枝握在了掌心,将花枝在掌间悠然转换了一个方向,而后就像手拿锡杖般,用三醉芙蓉花的花瓣轻点在了某位清俊贵公子僵滞不动的手背上。

恍然间,神君以仿佛听见了“嗒”的一声脆响。

不疼也不痒,却又好像顺着血液悍勇无畏地闯入了心脏,破开一道缝隙后,在心间轻轻地一挠。

面前的少女眼眸里蕴着的光竟是比吉禄还要明亮万分,她含笑提醒:“殿下,回神了。”

神君以的喉结蓦地上下滚了滚。

容安安抑制不住地笑。

“你可能没理解,‘簪花就不必了’的意思是——”她将三醉芙蓉拿在手里,当着神君以的面,左右晃了晃手腕,“这个礼物,我收下了。”

说罢,她才收回花枝,仔细端详:“这是什么花?”

神君以收回手。

桌案下,他将左手整个覆在了右手的手背上,这才惊觉掌间的温度已然烫得灼人:“……三醉芙蓉花。”

“芙蓉?”容安安嘴角一抽。

——她记得,芙蓉是秋天开花的啊?

“怎么不变个应季的花来?”她困惑地侧眸看向少年,“茉莉、荷花、海棠,还有什么……光随便说说就已经三种了,为什么偏偏选这个?”

——难道有什么她不知道的讲究?

听到少女疑惑的话语后,在长睫的掩映下,神君以低垂的眸光微微动了动。

原因无他,只是下午,父亲曾问过他一模一样的问题。

“为什么送芙蓉?”神君泽倚在榻上,支着头噙笑看他,目光似乎穿透他看到了另一个人,眼底满是他看不懂的甜蜜,“我啊,更偏爱牡丹。”

回想到这儿,神君以忽然动了。

他抬头,目光与月光一道,抚在了人族少女未施粉黛的面庞上。

芙蓉花配芙蓉面,他缓缓启唇,难得有些含混:“……不必应季。”

——不必应季,应景便好。

容安安:“?”

她转了转手里的三醉芙蓉,不明白神君以在打什么哑谜,有些无语地睨了过去:“你开心就好,这次便算了,下次可不要再这么滥用神力了。”

这并不算滥用神力,神君以在心底反驳,嘴上却问:“你不喜欢?”

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

容安安只是觉得,今晚的一切,对神君以来说都太勉强了。

“以后有问题直说便好,不用搞什么弯弯绕绕。”她叹了口气,右手摊开,诚恳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殿下,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好的老师……但我会学,所以即便生气也不会生气太久,很快便会回来找你的,你不用这样。”

神君以神色一滞。

“为什么?”他下意识追问,却犹觉心中窒闷,又急促补充道,“没有人天生就是好的老师,你不用这样。”

“……”容安安被神君以郑重其事的话语给逗乐了,“怎么还愧疚上了?神君以,你不用愧疚的。”

歪头想了想,她道:“因为,我是为你而来的。”

神君以的眼睫触电似的一颤。

待他回过神来,目光已经不受控制地移回了人族少女的身上,眼看着对方倏然绽开一抹极灿烂的笑容,对自己弯眸笑道:“所以,殿下,要不要收回之前的约法三章?”

隐约察觉到今晚神君以出格的纵容,容安安悄然攥紧了手中的枝桠。

她凝望着少年神明的眼,无比认真的道:“不要抵触我,也不要抵触我身后的人间,如果有陌生的情绪出现,试着去接纳它。”

又想到了什么,她笑。

“如果啊,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真的生气了,你又真觉得抱歉的话呢——”她故意拖长了尾音,月光映在她眼底的三醉芙蓉上,流光溢彩,霎是好看。

神君以听见她说。

——“我很好哄的,好酒满上,再做一桌子像这样的好菜,就完美啦。”

周围的烟波乍然腾起半人高,少年神明神色不变,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

盏盏无芯的烛火被折到与水面平行,可眼下分明无风。

唯有神君以自己知道。

冰封的寒潭出现了裂隙,滚烫的温度顺着花枝倾泻进来,他向上游去,侧耳倾听冰面上传来的有力声响,一敲,又一敲。

他定定看着容安安,冷不丁道:“我见过父亲了。”

容安安:“?”

她眨眨眼,还没弄明白神君以的意思,便听他继续道:“明日,我还想去见一见母亲。”

容安安:“?!?”

这可是大喜事啊,她顿时惊喜交加:“好啊,需要我陪你去吗?”

话说出口,她才觉得不合适,人家母子俩团聚,她在那里傻站着算什么,赶紧改口道:“不了,我的意思是说——”

神君以打断她,“好。”

容安安:“……”

她神色古怪,连人带凳子一齐向后挪:“殿下,你没中邪吧?”

神君以任由她打量,同时视线也直直地落在她的面庞上:“我是神君……神君,不会中邪。”

“……”被那种黑不见底的目光盯着,容安安心头一跳。

不知怎的,竟有一股子危机感油然而生,容安安并不准备信,可一向准确的第六感在今晚居然出了差错,她的心头仍萦绕有紧张与不安。

她暗中戒备起来,一边作势要将手中的花枝放进储物戒中,一边谨慎地出声唤道:“……神君,以?”

可下一秒,神君以的神色就已然变得和白日里没什么两样。

“不用担心这朵三醉芙蓉是否会凋谢。”他温声对少女道,“它本就是吉禄幻化出来的花枝,超脱于这世间的因果轮回,随身携带也没有关系。”

容安安:“……”

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的少年,她恍惚地眨眨眼: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想着,她愣愣地哦了一声,将三醉芙蓉放进储物戒后,覆在戒指上的右手几经犹豫,还是生硬地放下了:“我会好好保存的。”

神君以眉目舒展。

“真的?”他起身向容安安走去,走到哪里,水面上由吉禄化成的烛火便亮到哪里,“那太好了。”

容安安还是觉得有点怪。

舔舔干涩的唇,她也站起身,在神君以即将走到她身前时不着痕迹地退开了一步。

神君以的步伐顿住了。

可接下来,人族少女上前一步,与他并肩而行,神色轻松而自然地背着手:“去哪儿?”

神君以柔和了眉眼。

月光将二人的影子叠在了一处,时候不早了。

他轻声慢语:“回家吧。”

“……”容安安下颌一紧。

——家啊。

她垂下目光盯着地面,张了张口,最后什么都没说。

同样的回廊,来时吵闹,归时无声,本以为会比来时更加难熬,却未曾想,听着耳畔传来的脚步声,只是一晃神的工夫,容安安便回来了。

直到屋内灯烛亮起,她才骤然回神,赶紧回身看向门口——

屋门紧闭,昏黄的烛光随着她的动作荡起了飘摇的光,就像月光下的盏盏无心之烛,光芒充斥在屋内的每一个角落,唯有影子从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人。

“……”容安安闭眼,有些烦乱地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不明白自己在多愁善感些什么,可就在此时,窗子却忽地晃动了一下。

动静虽小,但容安安准确地捕捉到了。

她猛地掀起眼,眸光泛着冷兵器的寒光,右手瞬间覆在了左手上——

似乎感受到了屋内凛冽的杀气,窗外的人停顿了一下,之后才又敲了三声。

“容安安。”少年神明的声音满是无奈,“是我。”

容安安:“……”

她松开左手,大步向前打开窗,目光扫视一周,最后落在了三步开外。

“拜托——”她神色无语,将上半身子探出窗户,给神君以遥遥指了指,“祖宗,看见那里没?那里才是门。”

——好好的不走正道,非往犄角旮旯蹭什么?

神君以皱起眉头。

“别叫我祖宗。”他认真地纠正,“我没有那么老。”

是是是,容安安敷衍地点头,暗道等十万年后你就不这么说了。

“那么,尊敬的殿下。”她两手交叠搭在窗框上,耸肩,遂了神君以的意,“现在能告诉我,您夜闯闺房,究竟有何贵干了么?”

神君以望着眼前的少女。

对视了许久后,他眼梢忽地上挑,一双狭长的柳叶眼撩起了落下来的月光。

紧接着,他袍袖一挥,吉禄涌现,容安安只感觉眼前一花,怀里便落入了一柄剑。

她倏地低头,才发现怀里这柄剑正是正午被落在耳房的竹剑,只是剑首好像多了点什么——再定睛一看,竟是多了一个用红绳栓成的剑疆。

“……”

她拇指食指并用,捏起剑疆上一个小巧玲珑的吉祥结左右摇了摇,神色讶然,眼底却匿着一丝欢喜,显然这个小物件很得她的心意:“你居然,还知道这个?”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她从未看见过神君以出剑,离光上也没有绑过剑穗或剑疆的痕迹……原来,竟不是因为不懂这些。

神君以没有回答。

他走得近了些,右手扶在窗棂上,忽地身体前倾,趁着少女蒙圈的工夫,用高挺的鼻梁轻轻地蹭了蹭少女的鼻尖。

“——”容安安瞳孔猛地放大,她捂住鼻子,抱着剑后退了一步,吓得连声音都变了调,“你——!”

神君以上前一步,将右手覆在了窗框上。

看着瞠目结舌的人族,他弯起唇角,由着屋内的暖光吻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容安安。”

他的声线透着少年独有的暗哑,仿佛有沙砾温柔地随着目光潜进了容安安的眼底,在她的心尖上亲昵地蹭了蹭。

容安安手一抖,险些没抱住剑。

神君以替人族关上了窗。

每一次日升日落,月升月落。

第一缕刺破云霞的熹微,最后一缕染红天际的余晖,还有黑夜笼罩后,始终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素月——

是日复一日到已经刻在脑海深处的景色,可仔细想想,又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脚下不再是荒瘠的土地,他眼底盛着细碎的光,心底竟然腾起了一抹从未有过的悸动,于是在窗子缓缓合上的那一刹,伴着木窗发出的声响,他轻声说了一句话。

站在岑寂的「过去」里,他专注地望着少女明亮的眸,将声音放得很轻很轻:“我很期待。”

眷恋朝阳升起的那刹,期待少女存在的未来。

那是「过去」枯燥乏味的岁月里从未有过的改变,正如此刻的他明明已经亲手替少女关上了窗,却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榄窗下,垂下眼帘,任由自己沐浴着昏黄的暖光,思索起明日的行程,想到少女指定又要炸毛,唇畔不由得弯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妙弧度——

某处小世界内,平静的日月湖面上,碎星一颗接一颗地从夜幕坠入湖底。

它们在在月影银涛间肆无忌惮地翻涌跃动,将清澈的水面搅得一团糟,永远不知倦怠为何物,也永远熠熠生辉,闪闪发亮。

【小剧场】:

与此同时,帝姝的寝宫内,神君泽温香软玉在怀,总算腾出些工夫了,正准备释放出一缕吉禄,看看自家儿子那边的情况时,却在半空中与某道青色的神丝狭路相逢:“……”

(神君们其实全都在看热闹 X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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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杖】云游僧所持的法器,在佛教修行方面,锡杖还是智杖、德杖,能除烦恼、出三界、得智明、醒悟苦空等等~

【剑疆】剑疆指的是系在剑首的皮绳,主要是为武剑的标志;剑穗指的是系在剑首的穗子,主要用于仪仗和文人墨客佩戴,是“文剑”的标志……而考虑到我们安安宝贝的用剑性质,本章中就将剑穗换成称剑疆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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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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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厄拒绝放弃治疗!
连载中庸不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