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与白虎神君并行而来的,是一位赤着上半身,皮肤呈古铜色的健壮男子。

“等等。”

浑身肌肉虬结,身高也足足比诸位神君高出来两个头,他来到神君樰的身侧,半敛着慈悲目,闷闷出声:“丢下我们先行来此地相迎,青龙,你不厚道。”

神君珝显然也很赞同男子的控诉,她毫不费力便将折扇拨拉开,目光冷冷地瞪着某位青衫男子,直到对方顶不住这种冰天雪地的酷刑,被冻得缩起脖子,才凉飕飕开口:“怎么,和白泽叙完旧了?”

被戳中心思的神君樰:“……”

他轻轻一眨眼,既不承认也不辩驳,而是顺势收起折扇,笑着向容安安介绍:“这位是白虎神君,单名一个珝字。”

“……”神君珝冷冷斜了青龙一眼,倒也没有彻底驳了他的面子。

她冲容安安颔首,目光缓缓落在了赤朱色的斗篷上,冷硬的面庞柔和了些许。

“我名珝,不必客气,唤我白虎即可。”

将唇角努力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上扬弧度后,她温声道:“你身上的斗篷不错,很漂亮。”

“……”斗篷?

容安安闻言不禁低下头,她看了眼自己身上披着的斗篷,又用手捏了捏带有绒毛的领口,得出了和初见这件斗篷时一模一样的结论:绣纹呆板略显粗糙,针脚稀疏不平齐,可衣料的手感却是极好,颜色也是恰到好处的秾丽,既不会喧宾夺主,又很衬帝姝的气质与肤色——

说的直白些,就是原材料不错,但做工没跟上,若不是穿在帝姝这个行走的衣服架子身上,简直是没眼……咳,反正是看不出漂亮。

“其实——”

她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正欲向神君珝解释这领斗篷的来处,却被神君樰的笑声所打断:“当然漂亮。”

他低低地笑,神色尽显揶揄,眸光直直地落进容安安眼底,仿佛能洞察人心似的:“那可是你珝姨精挑细选连夜赶制,在大婚那日亲手送给阿姝的,天边最烂漫的红霞也不过如此,又怎会不漂亮?”

容安安:“……?!?”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当即便瞳孔地震,作势就要将斗篷从肩上解下供起来,舌头都紧张得打起了结:“抱歉,白虎神君,我、我不知道——”

“不必。”

还未说完,容安安的手腕便被神君珝强有力地攥住了,她僵硬地掀起眉眼,却恰好望进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

神君珝精准地制住了容安安的动作,她望着眼底神色难掩局促的少女,微微抿了抿唇角。

“不必存在心理负担。”或许是板脸板习惯了,她的面色依旧冷若冰霜,可说出的话却是温度刚好,“我与阿姝交好,既是她托我于神坛上护你,我便没有推辞的理由。”

神君樰原本正在一旁看热闹看得不亦乐乎,可听到白虎神君的这番言论后,却眯起了狭长的眸。

“早这样多好。”他笑呵呵地启唇,看似是在欣慰,实际上却是满肚子坏水儿,矫揉造作地哀叹一声,随即张口就是揭人老底,“唉……若是你在阿姝面前能有现在的半分‘坦率’,也不至于在那日回到神坛后闭门不出,足足懊悔了三个时辰。”

成功被内涵到的神君珝:“……”

不敢吱声的容安安与众神君:“……”

在众人大气儿都不敢出的氛围下,神君珝平静地回过身。

“青龙,好好说话。”她望着神君樰,周身散发的森冷寒气几乎要将整个神坛上的空气凝成冰,“否则,你不会想知道后果。”

“……”

就在容安安屏住呼吸,悄悄拢紧了身上的斗篷时,沉默许久的玄武神君突然开了口。

他胸腔震动,声音雄浑有力,每个字都好似是从丹田直奔天灵盖:“诸位。”

话音微顿,直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来,他才又半耷拉着眼皮,慢吞吞地道:“既然人到齐了,不如,坐下聊?”

“好主意。”神君泽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温润颔首,头一次显现出老大哥该有的样子,笑着走上前,拍了拍青龙的肩,“在这里傻站着算什么,走吧,好久没去你那里坐坐了。”

可谁知,此话一出,不光神君樰与神君珝的眼神变了,就连提出这个提议的玄武神君竟也同步地陷入了沉默。

神君泽:“……”

相顾无言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将搭在神君樰肩膀上的手默默地放回了身侧。

“白虎。”他小心翼翼地出声,看向神君珝瞬间绷紧的下颌,“青龙的寝宫……还在吗?”

神君珝:“……”

她浑身僵硬,站得笔直,神色没什么变化,可偏能让人觉出来面部的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我……”

一连“我”了许久都没说出个所以然,她跟自己较上了劲,眼底逐渐蔓上几分焦急:“我——我——”

最后,还是玄武神君睁开半阖的目,温吞吞开口打破了僵局。

“前日正午,噼里啪啦,寝宫又塌了。”

假寐的双眼难得彻底睁开,他望向在一旁明显是觉得自己丢不起这个人,已经开始用扇子挡脸的青衫男子,目光疑惑又同情:“自诞生于天地以来,总能碰上天灾,光天化日也不被放过——青龙,倒霉。”

容安安:“……”

她这时才闹明白神君泽口中的“小心被殃及池鱼”是怎么一回事,忍不住嘴角抽搐,抬眼望去,却正巧对上了神君泽看过来的目光:“……”

他们彼此对望着,均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深切的无奈——

神坛之上,哪儿来的天灾???

“行了,又不是什么大事。”社死来得快去得也快,神君樰很快便恢复如常,他放下扇子,对众人笑嘻嘻地提议,“我那里本来就没什么可去的,不如去老地方。”

“……”总算是将话题蒙混过了,神君珝不着痕迹地长舒出一口气,可还是别扭得很,松开紧握的双拳,找个由头便迅速没了踪影,“还需再添把椅子,我来准备。”

“……”神君泽唇畔噙着温润的笑,可细看弧度却有些僵硬。

他静静地伫立在原地,直到彻底感受不到神君珝的气息后,才彻底放松下来,对神君樰温温一叹:“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珝不禁逗,不要老招惹她。”

“胡说,我什么时候招惹过?”

神君樰伸了个懒腰,他单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在身前捏住扇柄,不慌不忙地迈开了步伐,一丁点悔改的意思也无:“不过是沟通的方式有些与众不同罢了,别紧张嘛。”

听到这话,神君泽没忍住笑了:“要不要我现在把珝给叫回来?”

“……”神君樰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他望向神君泽,目光带着幽怨与委屈:“你到底是和谁一头的?”

……

前方,神君泽和神君樰正在谈笑风生,时不时还有爽朗的笑声传过来,真可谓是熙熙融融,而后方——

容安安与古铜色皮肤的高壮男子默默地并列而行,阒无人声。

“……”在针落可闻的寂静里,容安安偷偷仰头,好奇地打量起这位穿着打扮格外与众不同的玄武神君。

与其他神君不同,这位神君似乎格外强悍,强悍到令人安心,就好像他站在哪里,哪里就能成为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

就在容安安想东想西的时候,她的耳边猝不及防地传来了一道沉闷闷的声音:“你好,我名镇,本体为玄武,与鲲鹏和朱雀相对应,他们二位值守天玄,我与白虎值守地黄——其中,又由白虎主攻,我擅防。”

容安安:“……”

她被沉默寡言的神君镇居然能一口气说出来这么多话给惊呆了,眨巴了两下眼才琢磨过味儿来,神色毕恭毕敬:“玄武神君,您好。”

神君镇:“……”

眼里期盼的光芒一下就黯淡了,他气馁地阖上眼,整个人垂头丧气到不行:“果然还是准备的时间太短了,让你感到不适应,我很抱歉。”

容安安:“?”

准备,什么准备,她懵然仰起头,按捺下心中的疑惑,正欲安慰玄武神君自己并无不适,却在此时听见了神君珝冰凉的嗓音:“你们太慢了。”

“……”前方,神君樰止住了话音。

他扇了扇手中的折扇,凤眸含笑,衣袂翩然,举手投足间尽显风度翩翩,冲着前方的白影冁然一笑:“这不是来了嘛。”

“以后有的是时间给你们俩叙旧,现在速度给我快一点。”神君珝才不吃青龙和稀泥那一套,她冷酷无情地板着脸,可目光却是越过神君泽和神君樰径直落在了容安安的身上,冷到刮人的眼神变得平和,像冬日暖阳下的细雪。

见少女终于走近,她不费吹灰之力便用蛮力拉开了身前沉重的石椅,惜字如金地道:“坐。”

容安安:“……”

感受到了与神君珝武力值的极大差距,她眼尾一抽,即刻便非常识时务地走上前,乖巧落了座,顺道给自己找了合适的理由:“那安安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石椅的表面平滑光洁,虽无雕花造型可言,但却肉眼可见的坚硬牢固,而或许也正因如此,每个座面上才都被安置了一个白绵绵的、类似于蒲团一样的扁圆状物——

造型软糯,质地松软而富有弹性,也不知究竟是由何物制成,即便是身躯庞大如巨人的玄武神君一屁股坐上去也没有丝毫损毁,真可谓是集一众优点于一身,惹得容安安一个没忍住,用指尖捏住白绵绵被压瘪的边缘,又稍用力往外揪了揪。

神君珝没注意到容安安的小动作,神君樰却是注意到了,待落座以后,他笑眯眯开口:“想不到吧,在所有神君里,其实你珝姨才是心细如发,最会照顾人的那一个。”

“放心坐下就好,不必紧张。”神君泽自然而然地坐在容安安右侧,他温声道,“你一路劳顿,想必也是累了。”

坐在柔软舒服的蒲团上,神君樰闲适地眯了起眼。

他合上折扇,又心情极舒畅地随声附和:“说的没错,你就放心坐吧,抛却风雅,仅论实用,珝的手艺可谓是再好不过了。”

再次被成功内涵到的神君珝:“……”

“……”容安安真是怕了这二位了,她赶紧咳嗽一声,将众人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这里来,“诸位神君,可是有什么要问的?”

知晓少女这是在帮自己,神君樰唇畔的笑容加深了,他不疾不徐地接过话来:“那可真是太多了,不过,考虑到其中牵涉的因果……”

听到神君樰又开始拖长音卖关子,神君珝的眉头微微动了一下。

“青龙,别卖没必要的关子。”她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也不知是否是错觉,容安安竟隐隐从她那一成不变的语调里分辨出了些许嘲讽的味道,“有话直说是才是神君的态度,吊足胃口只是说书人的陋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偷溜下去的次数变多了。”

神君樰:“……”

他深吸口气,望向容安安,肃正了神色:“不知安安姑娘千里迢迢来至此地,可是受了以儿之托?”

容安安连忙正襟危坐:“是。”

……

……

容安安说了许多。

从最开始的紧张到后来的放松,从最开始的神君樰一人问话到后来的众神君你一言我一语,她分明已是知无不言,可却丝毫没感受到白泽神君提到过的因果。

……

难道是避开了?

“所以——”听到容安安描述的、来到此地的方式后,神君泽满目讶然,“安安姑娘,你竟是通过界门过来的?”

神君樰在一旁嚯了声,显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可以啊,好小子,果然是个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居然背着我还学会了此等大神通?”

“水镜是鲲鹏和朱雀管辖的地方,也是绝对不能出问题的地方。”神君珝端正地坐在石椅上,她神情肃然,“白泽,恐怕得劳你受累,去鲲鹏那里跑一趟了。”

“不妨事,”神君泽对这一点毫无异议,他摆手,温润如玉地笑,“我与渊相熟,不差这一趟。”

“但是——”神君镇缓缓阖上了眼,沉默半晌,他闷声道,“不管是日月湖畔还是水镜,神君以,他没有开启禁地的‘钥匙’。”

容安安:“?”

心底微妙的感觉一划即逝,她轻声重复:“钥匙……?”

见容安安的神情有些许微妙,神君樰眼底神色了然。

“日月湖是重地,不得有失,朱雀神君与鲲鹏神君相伴日月而生,也只有他们才被天道准许入内。”他伸出指尖,修长的骨节于石桌上轻叩了叩,“所以,即便是我们这些神君若是想进去,也得先获得他们的点头。”

神君樰的表达准确又清晰,神君珝满意点头,她抬起手,一抹金灿灿的鎏光自掌内浮现。

“所谓‘钥匙’,其实就是二位神君的神丝。”她用更通俗易懂的方式补充道,“也就是说,倘若没有朱雀或鲲鹏的神丝在一旁协助,这趟界门穿梭之旅压根就无法完成——再进一步讲,安安姑娘,你应该是在无意中,已经见过这两位神君中的其中之一了。”

“……”见众神君全部神色笃定,容安安眼皮狂跳。

“那个……或许……”脑海中浮现出了油纸伞下一道伶俜无依的身影,她为难地张口,努力组织措辞,“有没有可能,我没见过……”

“不可能。”神君镇摇摇头,他似乎有些困了,头一点一点地往下垂,本来就是半阖着的双目此时更是上下眼皮都打起了架,却还强撑着给容安安解释,“那里是万时之本,唯有在朱雀或鲲鹏神丝的操纵下,才能勉强维持其正常运转。”

“是啊……”神君樰垂下目光,幽幽一叹,“幸好天道考虑到这一点,令渊与灼相伴而生,否则——”

顿了顿,他才继续道:“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孤单,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一个神能耐得住此等永无止境的寂寞。”

“……”

神君珝最先注意到了神君镇的异状,她站起身,对神君樰颔首:“来日方长,今日可以散了。”

“我当然没意见。”神君樰很快便从那种伤怀的氛围里走了出来,他眯着眼笑,用扇骨指了指身侧已经打上盹儿的某个大块头,压低声音感慨,“时候确实不早了,镇能撑到现在,可真是给足了面子。”

“……你以为是为了谁?”

不说这个还好,说起这个,神君珝的脸色登时就变得更冷了,她冷哼一声:“你又不是不知道不畏惧玄武长相的人族到底有多么难得,你走以后,我们两个还傻兮兮地在这等了你好一阵,直到这时,玄武还在不断地练习和调整语气,生怕自己吓到初来乍到的人族姑娘——你倒好,先我们一步来迎接也不说一声!还好结局还算圆满,否则有你好受的。”

“怎么又吵上了?”神君泽哭笑不得,他站起身,“此事简单,让青龙把玄武带回去将功赎罪即可,不许再吵了啊,这还当着我们姑娘呢。”

看神君泽这个准备走人的架势,容安安神色一怔。

“等一下。”见神君泽下一步就要转身了,她赶忙出声问询,“白泽神君这是……要回凡间?”

——宵沂不还在神坛上么,都不去看看宵沂么,就算是顺便……也不行么?

“当然是凡间。”神君樰笑了,他笑眯眯地用扇骨指了指脚下,“阿姝在那里,他难不成还会为了我们这帮老友留在神坛上?”

“别拿话激我,我可跟你耗不起。”神君泽失笑,他走到神君樰近前,没怎么用力地给了他肩膀一拳,“今晚发生的事情总算是有了结果,我家夫人还等着我回去复命呢,走了。”

“你可赶紧走吧。”神君樰低低地笑,他捻开折扇,回应似的对神君泽扇了扇,“若是再不走,子时可都要过了,别让你家那位着急。”

神君泽也不含糊,他直接转身而去,步履匆匆,显然是归心似箭,只眨眼工夫,容安安甚至还没看清他的动作,神坛上便已经失去了白泽神君的踪迹。

神君樰:“?”

他盯着神君泽消失的方向,差点没拿稳手中的折扇:“这么着急,都、都不依依惜别一番的吗???”

“……”神君珝竭力忍住额头暴起的青筋,“青龙,是你亲口让人家走的,夜已深,别太聒噪。”

说罢,她不再看神君樰,而是对容安安道:“你跟我来,今夜住我寝宫。”

容安安:“……好。”

从最初的战战兢兢到如今的泰然处之,她已经将眼前二位神君的相处模式摸了个**不离十,只是想起某位目前来看已然无家可归的可怜神君,心里面还是有点不忍心:“可,先前不是说青龙神君的住处——”

“不必担忧。”神君珝头也不回,“都多少万年了,这种事情司空见惯,他自己会找地方。”

容安安:“……”

闻言,她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神君樰,却见这位寝宫都没了的神君仍旧笑眯眯地站在原地,还冲她优哉游哉地转了转扇子,明明将神君珝的话听的一清二楚,却仍旧笑得满面春风。

容安安:“…………”

她木着脸转身,也学着神君珝的模样,不再给那个皮皮龙任何一个眼神:“走吧。”

走走走,走得越快越好!

这二位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不奉陪了!!!

―――

一路上,容安安本以为按照白虎神君多说一个字都会嫌累赘的个性,同行的时间指定又是廓然而煎熬的。

所以,当神君珝主动打破沉默,敛下凌厉之势,微微低下头,尽量温和地指给她神坛上诸位神君宫殿的方位时——

容安安非常感激,但也确实非常深切地感受到了另一种形式的廓然与煎熬。

“……”神君珝耐心地讲解着,她眼眸漆黑如墨,掌间涌现出金色的神丝,一袭雪色劲装更衬得她肤色莹白,随着素手一挥,容安安只感觉似乎有一道半透明的隔阂消失无踪——

随后,眼前景色变幻,空气似微澜般荡漾,一座既风雅又恢弘的寝宫重现于天地间。

“我讲的这些,你记不住没关系,日后多走几遍就都知道了。”

神君珝转过头,她的满头青丝被一支银点翠镶水玉簪高高固定,发尾垂顺而有光泽,正随着动作划过了容安安的鼻尖——

“愣着干什么?”

她望着容安安,面色依旧是冷的,可乌黑的眼仁里却带着一尘不染的澄净与点点温柔:“随我来。”

神君·皮皮龙·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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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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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厄拒绝放弃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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