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安有点懵。
她拧紧了眉,莫名感觉“泽”这个字眼有种没来由的熟悉,就好像有谁曾在她的耳畔提起过……是谁来着?
见少女神色怔然,男子体贴地止住了步伐。
他眉眼低垂,看似优游不迫地负手而立,可实际上背在身后的指骨却已经因紧张而无比僵硬地蜷了起来:“容姑娘?”
“……”
一声“容姑娘”,直接把容安安的思绪拉回了此刻。
许是多想了吧,她晃晃脑袋,将耳铛放入储物戒,可原本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却是消融了:“实在失礼,这种称呼实在是少见,我……一时间有点惊讶。”
“……”男子仔细盯着少女眼底的神色,见她没想起来什么,也或许是真的没听人提起过,身形僵住,眼底也不由得划过了一抹深深的失落。
“无碍。”
可至少试探是有效的,少女终于不那么抗拒自己了,他强颜欢笑,正欲趁热打铁再和少女拉进些关系,可下一秒便见对方直接大大咧咧地将耳铛放入了左手食指的指环里,神色坦荡荡,带着与这个既无灵力也无修炼体系的世界格格不入的习以为常。
男子:“……”
“容姑娘。”他失笑,暗暗感慨自己先前的失落还真是够矫情,“人多眼杂,还是别随意使用指环为好。”
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然暴露的容安安:“?”
“指环?”她神色讶然,一时还真没把指环和储物戒联系起来,将两只手举在眼前翻来覆去地瞧,都快盯出花来了,也没见着什么所谓的指环,“什么指环?”
男子无言,只抬起左手,用右手点了点左手的食指,同时极轻一眨眼,将眸光变得清澈又无辜。
见证了男子一秒变脸,并感觉对方神色隐有些眼熟的容安安:“……”
古怪的熟悉感越来越强烈,可眼下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望着男子左手没佩戴任何饰物的食指,猛地抬手遮住了自己食指上的储物戒,心下懊恼不已。
——此地灵气枯竭,明明感受到周遭之人无一步入修炼之途,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贸然动用储物戒,还用了不止一次,真是糊涂。
容安安越想越觉得心悸,若无眼前男子的善意提醒,那么此举后果将不堪设想,她将唇线抿成了一道平直的线,后撤一步,向男子郑重地欠身:“多谢公子相助。”
她现在算是彻底相信了,眼前之人并无恶意。
只是,普天之下,又怎会有平白无故的善意?
复而起身,她的神色略有戒备:“公子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不妨直言。”
“……”男子被容安安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逗得弯了眼。
他别过脸,轻轻咳了一声,声音温温润润:“姑娘别担心,在下只是……有些好奇。”
容安安:“?”
有时候好奇可不是什么好迹象,尤其是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时候,她暗暗在心底敲响了警钟,警惕道:“不过萍水相逢而已,公子好奇什么?”
……萍水相逢?
还真是个机灵的小丫头,才听话音不对劲,便已经准备划清界限为自己寻觅退路,活像只时刻竖起耳朵,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便立即准备跑路的小兔子,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男子不禁失笑。
“那可真是太多了。”他悠悠开口,将少女的古怪之处一一例举,“比如,容姑娘分明为人,体内却有浅薄的妖气;再比如,容姑娘分明为习武之人,体内却有奇异的波动流转;再再比如——”
还未待男子例举完,雪青色裙裾的少女便彻底沉下了脸。
她紧紧地盯着面前唇畔含笑的男子,毫不客气地冷声打断:“够了。”
经过同老妪交谈以及一路走来的观察,容安安几乎可以肯定,这里同她所在的世界不同,是一个没有灵气也没有修炼之法的时代。
可眼前这个男人,这个自称“公子泽”的男人,明明身上没有灵力波动,却能将她看得如此透彻——简直是令人费解的荒谬,除非……
心底有一个更荒谬的想法一闪而逝,容安安抿住唇角,往后撤了一步。
她眯起眼睛,重新打量起眼前的男子,过了良久,才缓缓道:
“公子似乎……并非凡人。”
不知不觉间,二人早已远离了热闹繁华的街巷。
夜已深,圆月高悬,银辉倾泻而下,为行色匆匆的人们披上了件件斗笠,又洒落在地,剪下了万物窸窣的碎影。
听出了少女弦外的试探之音,男子如释重负地笑了。
心里面已经有了谱,他长吁出一口气,微笑着将话奉还了回去:“这句话,理应由我送给姑娘才是。”
“为何来此?”随即,也不给少女驳斥的机会,他直截了当地戳破天机,“姑娘似乎,并非此界之人。”
语出惊人,一语中的,而少女静默着,并没有选择反驳。
事到如今,隐瞒并没有什么意义,她掀起眼,眼中冷芒乍现——倒不如问些更有意义的事情来得实在。
“公子呢。”她微昂起头,毫不畏惧地与男子对视,眼底透着股不服输的倔劲儿,“公子,你又是为何而来?”
公子泽没有回答。
他向容安安伸出手,而后摊开,露出了掌心内一颗莹白如玉的怪石头。
望着这块不属于此界的上品灵石,容安安眸光闪烁。
这是一个把柄,也是一个祸患,迅速做出判断后,她的脑海中已经掠过了将这块灵石从对方手里取回来的一百种方法:“是为了它?”
熟料,男子竟是摇头否定:“并非如此,”
他望着眼前被光芒格外偏爱的少女,唇畔不免噙起了笑:“又或者说,恰恰相反。”
恰恰相反?
还不待容安安想清楚男子所说的“恰恰相反”到底是何意,她的余光便瞧见了缭绕在男子指尖上的,一缕有点眼熟的白雾。
一秒便认出白雾是什么的容安安:“……?!?”
脑海被巨大的冲击撞得一片空白,她难以接受地瞪大了眼,登时便下意识地做出了举动——气沉丹田,飞速后撤,按照自己先前寻觅好的退路逃跑,可男子似乎已经猜到她会这样做,又是几缕白雾袭来,她的身体便被固定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男子操纵着白雾包裹住灵石,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随后竟是无视了储物戒里九重品阶极高的防御阵法,将原石直接送进其中!
“……”男子收回手,对少女和蔼一笑,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刚的举动有多么惊世骇俗,“物归原主,此石不宜现世,还请姑娘妥善收好。”
容·震撼到精神恍惚·安安:“……”
她颤巍巍张开唇瓣,却被已经乱成一锅粥的思绪所牵绊,根本说不出任何话来,可就在此时,白雾再度袭来,在她的眼眸上缠裹了一层朦胧的纱。
黛空之下,浓雾舒卷,二人四目相对。
那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眼仁乌黑却不沉,在白雾的映衬下竟反透出一股纯净的亮——
与慕林中,面具掉落时,她所望见的那双眼睛神韵一模一样。
不一样的容貌,却有着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恍惚之间,她定在原地,几乎是脱口而出:“宵沂?”
“……”可令容安安没想到的是,话刚出口,男子便操纵着白雾停了下来,而且面色似乎也有些奇怪。
“……”他神情惑然,缓声重复着,“宵、沂?”
“对,宵沂,宵沂。”见男子的神色竟如此这般,容安安的心被揪了起来,她紧张地放轻了声音,“您认识他吗……宵沂?”
可出乎意料的是,男子却摇摇头:“不认识。”
容安安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过了好半晌,她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不……不认识?”
怎么回事,难道是她猜错了?
“的确是不认识,”话音微顿,男子的神情若有所思,“不过——”
“……”
容安安的心原本已经直坠地底,眼下却又被男子的说话大喘气给生提起来,不上不下地悬在了半空。
她紧张地吞了口唾沫,连尾音都染上了几分上扬的迫切:“不过?”
“不过——”
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诞之言,男子摇头,浅笑不止。
他低低地笑着,眼底盛满了慨叹与稀奇:“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竟把国号取进了名里?”
……
…………
震惊到近乎失声,容安安的心脏狂跳不止。
——“认识一下吧,我名宵沂。”
——“‘宵’取自上元节的另一种民间说法。”
——“‘沂’则是沂水的沂……曾经,也是一个朝代的名字。”
“这里是……”宵沂说过的话语在耳畔重新响起,她慌乱无措地颤了颤睫,“沂国?”
男子理所当然地颔首:“自然。”
似乎担心少女不明白眼前的状况,他又贴心地做出了进一步解释:“天下一统,容姑娘也可称之为——
沂朝。”
“……”
沂国,沂朝。
容安安的喉咙轻咽了咽,她急切地进一步求证:“那这里,也一定有沂水了?”
“……”
自称“公子泽”的男子注视着她。
他笑而不语,将显而易见的答案藏进无边的墨色里,化作了一处极有存在感的留白。
此处无声胜有声,至此,容安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
不对,是早该想到的。
这里是宵沂的「过去」。
而她,容安安,一个与这个「过去」毫不相干的人,被朝颜姑娘在水镜前先斩后奏地一推,竟是直接沉入了界门之后,穿过了时间乱流,来到了这个只存在于野史杂谈中的,真假难辨、极尽辉煌、最后却以寥寥几笔惨淡收尾的王朝。
“……”
一时间心如乱麻,容安安深吸口气,闭上了眼缓了又缓。
良久,她才睁开眼,对面前的男子道:“我究竟该如何称呼您呢?”
是公子泽,还是白泽神君,抑或是——
盯着眼前俊逸出尘的男子,她顿了顿,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才轻声说出了他真正的名字。
“神君,泽。”
―――
被容安安知晓了真实身份,神君泽的表情并不意外,甚至……怎么说呢,如果容安安没看错的话,他的脸上居然还闪过了一瞬“总算被猜到了”的释然与欢喜。
他扬起灿烂的笑:“容姑娘,是听谁说起过我么?”
容安安:“……”
还真是头一次见身份被揭穿还这么高兴的,可她暂时还不打算把朝颜供出来,于是只含糊道:“听令郎讲过一二。”
听到“令郎”二字,神君泽的眼底并无多少意外。
“怪不得。”
他低声嘟哝了一句,随即指尖微动,将束缚少女的白雾收回体内,神色染上些许歉意:“容姑娘,先前是泽失礼,还请姑娘莫要往心里去。”
发觉身体的禁锢被解开,容安安想都没想,便在能够动弹的第一时间对神君泽疯狂摆手:“不不不,是我,是我冒犯在先,面对长辈却如此疾言厉色,是我失礼。”
说着,她努力扯出一个温柔婉约的笑,试图挽救自己的形象:“别总姑娘姑娘的叫了,您唤我安安即可。”
“别拘束。”见容安安的笑容都僵了,神君泽忍俊不禁,“本是我唐突在先,怎么还怪罪起自己来了?”
而后,他伸出手,指尖汇聚出一小团白雾:“姑娘可认识此物?还记得,安安姑娘刚刚问询过我,问泽究竟是为何而来。”
原以为这件事已经翻篇的容安安:“……”
能是为什么,现在想来,还不是特地为了她,她讪讪一笑,十分乖巧地顺着神君泽的话音往下说:“是吉禄……?”
“……是吉禄。”神君泽似乎没想到宵沂会把白雾的名字告诉容安安,他有些惊讶地看了少女一眼,“我所执掌之物比较特殊,神丝也与诸位神君不同,为加以区分,干脆采用了民间的说法,故称之为‘吉禄’——换言之,吉禄亦为神丝,唯有神君方能收放自如。”
顿了顿,他才继续道:“起初,我其实是为此而来。”
容安安:“……”
这下可把明白人都给说糊涂了,她真情实感地发出了疑惑的声音:“神君,是为了吉禄而来?”
可她的体内只有一小丝吉禄,还是取不出来的那种,微弱隐秘到就连宵沂握住她的手腕将神识探进去都感受不到——神君泽又是怎么在相距甚远时便感受到的?
“……”
见容安安疑惑不解,神君泽的眉宇间亦染上了些许困惑。
“姑娘不知?”他蹙起眉头,轻声自语道,“可,未免也太显眼了些。”
……显眼?
容安安低头瞅了瞅自己的雪青色衣裙,寻思着这也不是多艳丽的颜色啊,就这么显眼?
“……”神情神君泽总算明白了先前少女抗拒的原因所在。
看来是还没来得及说了,他长叹一口气,随即抬起右手,将指尖裹上吉禄,向容安安的眉心探去,却在距眉心还有一指距离的虚空中滞住,仿佛碰上了一堵屏障。
“是的,非常显眼。”
在触碰上屏障的一瞬间,层层软波便从以神君泽吉禄缭绕的指尖为中心荡漾开来,他温声问询:“如今,可是能看到了?”
“……”容安安确实看见了。
不知何时,漫天吉禄将她裹成了一只巨茧。
它们突兀得恍若从天而降,又好似自杳冥中来,坚不可摧,牢不可破,护她一路安然无恙,平稳降临于「过去」的人世间。
可就在此时,神君泽忽地轻咦了一声。
“咦?”
他与宵沂的吉禄本就是同源,此时稍稍用力,便穿过了屏障,指尖缓慢而动,最终定在了容安安的眉心,识海处。
“除此之外,竟还有——”
话未说完,感受到容安安神识上残存的一缕微弱吉禄,神君泽的瞳孔不可置信地放大。
“……”周遭的白雾不受控制地逸散开来,彰显着主人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这缕吉禄……”
突然想起自己曾被宵沂修复过识海的容安安:“!!!”
识海被陌生的气息闯入,如清风平地起,激起了一片又一片的涟漪,她一边拼命抑住想要后退的冲动,一边急促道:“那个,白泽神君,关于吉禄,我、我可以解释——”
“——”听到少女的声音,神君泽这才如梦初醒。
他缩回手,以手掩唇,别过脸轻轻咳嗽了一声,再望过来时,面带欣喜之色,眼眸亦亮了起来。
“不、不必。”他磕磕巴巴,似乎也未预料到这种情况,堂堂神君竟也手足无措了起来,“安安姑娘迢迢而来,我这里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真是,真是失礼。”
容安安:“……”
不是,这种情况又是个什么情况啊???
心底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她嘴角抽搐,连忙推辞:“不必如此客气,您赶来为我解围,还令我白得了一对耳铛,这般厚重的礼,又怎会是拿不出手呢。”
“那个算得什么。”神君泽坚定不移地摇头,从神色上看分明是在苦恼,可眼底却带着压不下去的喜意,“太随意了,不作数的——”
就在此时,一道清冷冷的女声从容安安的身后传过来,打断了二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对白:
“这是怎么了?”
声音如玉石珑玲,却又透着一股子天生的雍容华贵之气,听到声音的一瞬间,神君泽的眼眸顿时变得温柔如水。
吉禄的微光映入他的眼底,恍若岚雾缭绕的湖泊蓦地生起了阵阵涟漪,烟波宛转,满目粼粼波光。
他走上前一步,向容安安的身后伸出手去,低笑唤道:“阿姝。”
“……”容安安眨眨眼,她闻声回头,将一抹靓丽的纁色撞进了自己的眼底。
女子身穿一袭浅纁轻罗长裙,身披一领赤朱色狐绒斗篷,头上的鎏金点翠垂玉步摇正随着动作从容不迫地摇曳,一举一动间,道尽了极富古韵的典雅与端庄。
她缓步而来,步伐沉稳,上挑的眼梢里分明盏着矜傲,可望向容安安身后的眼神却是柔软的:“怎么,还没解决?”
“……”神君泽上前一步,主动捉住了女子的皓腕,修长的指骨缓缓下滑,最终与女子十指相扣。
“阿姝。”他温柔地笑着,吉禄自体内逸散而出,亲昵地缠在了女子的手腕上,“我同你讲……”
剩下的话语被吉禄着意所挡,容安安听不清,只见女子的神情几经变换,从最初的惑然到惊诧,再到喜上眉梢。
柳眉弯弯,她忙松开神君泽的手,快步来到容安安近前,一双与宵沂极相似的眼眸此时分外晶亮。
“安安姑娘。”她拉起容安安的手,亲昵地拍了又拍,“我名帝姝,没那么多规矩,唤我阿姝即可。”
容安安:“……”
她被帝姝抚得一愣一愣的,可又不敢真同对方称姐道妹,只得硬着头皮道:“您好。”
手中一空,神君泽的眼眸里亦染上些许失落。
不过,他望向容安安与帝姝交握的手,眼眸里重新漫上了柔和的笑意,来至帝姝身旁,揽过她的肩:“安安姑娘有所不知。”
拇指轻轻蹭了蹭帝姝的肩头,他侧首望向容安安,温声解释道:“既是自家人,不论神坛还是人间,便不必讲究那些虚礼。”
“……”容安安神情尴尬,她试图解释,“那个,倒也称不上自家人……”
“哪里的话。”帝姝直接打断了容安安的话,给了她一个“我懂我懂我都懂”的眼神,“不是自家人,那也定是以儿的挚友。”
容安安:“……”以儿?
事到如今,若再猜不到宵沂只是那个人的化名,她容安安就是个傻子了。
回想起朝颜与那人曾跟她提起过的白泽神君——神君泽,与鲲鹏神君——神君渊,模仿着这种形式,再结合帝姝的话——
呼吸微顿,她试探着,说出了一个听起来着实不像个名字的名字。
“神君,以?”
入v啦入v啦!!!
今天小菜咕的确精心准备了万字大肥章,怎奈字数有一丢丢多,然后我又很喜欢按照剧情点来写章节……(心虚对手手.jpg)
所以,结合剧情考虑,还是决定将万字大肥章拆分成两章6k 来发~
爱大家哟,啾咪啾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1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