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北上的高速十分冷清。赵晨阳已经开了几个小时的车,电台主播还在欢乐洋溢地讲一些笑话,他好像听了,也好像笑了,但是一句也没记住说了什么。
到了服务区,把车停在一边,开了一点缝隙,扯过一件羽绒服盖上就睡。
脑子一片混沌,额头的伤口隐隐作痛,胳膊已经快抬不起来了,他的状况糟糕到不行。
活了二十多年,这是他最狼狈的时候。
靠着椅背闭上眼睛,明明已经疲惫地昏沉,但还是睡不着。一闭上眼,泪水就不停地溢出来。他像一个饱胀又伤痕累累的水球,不停地修补不停地加固,中场暂停歇一歇的功夫,伤口就会瞬间破裂,涌出酸涩的泪水。
修复不了就算了,他不再隐忍,索性把衣服蒙在头上小声哭泣起来。
四周没有人,他可以哭一哭。到了家里,他就不能哭了。
哭吧,眼泪总有哭完的一天,过了今天,一切都将过去。
雨渐渐停了。
钟渺一夜没合眼,一张一张翻手机里的照片。他其实不爱拍照,遇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才会忍不住拍下来留念。这些照片从来没在朋友圈发过,他的朋友圈总共也就三条,都是宣传赵晨阳的品牌。他的好友也不多,除了认识的熟悉的同学就是家人和亲戚。
照片拍的也不多,全是生活中一些零碎的记录。餐桌上的四菜一汤,阳光下的十几盆多肉,山顶的日出,海边的沙滩,一个个捡来的贝壳,一串钥匙,一对戴着戒指的手。赵晨阳露脸的照片更是寥寥无几,过生日闭着眼睛许愿的赵晨阳,穿着花衬衫沙滩裤光脚捡贝壳的赵晨阳,早晨顶着鸡窝头困到不行还要早起出差的赵晨阳,戴着围裙炒菜的赵晨阳,甚至**上身秀肌肉的赵晨阳。这张还是他叫自己拍的,他当时还挺不好意思,敷衍秒速拍了一张,对焦都虚了。这么几张照片,翻一翻就没了。
早知道,多拍点就好了。
赵晨阳说分手,就再也不见面。大四的最后一个学期,课都上完了,大家写论文的写论文,找工作的找工作,如果不在学校住宿,私下不联系还真不会见到了。
赵晨阳说得对,不见面的两年,谁能保证自己不变心?
他真的失去赵晨阳了,他错过了生命中最好的那个人。他的太阳短暂地照耀过这片乌云,今后没人可阻挡他的光芒。
那就祝你平安健康,祝你一帆风顺,祝你如日中天。
赵晨阳在床上睡了一天,妈妈可担心坏了。车子撞成这样,儿子头上还有伤。拉他去医院,拽他胳膊他却疼地叫出声来。
但赵晨阳说没事,妈妈急得一边掉眼泪一边骂他:“找什么急?高速上慢慢开就好了,你要是有什么事儿还叫我活不活了?”
妈妈一哭,赵晨阳就服软,最后还是跟妈妈和弟弟去了医院。
拍了片,头上没大碍,胳膊轻微骨裂。
但医生看他憔悴的脸面,皱眉说他发低烧了,可能是感冒,要么伤口发炎。
最后还是在医院打了点滴。赵晨阳绑着绷带睡着了,睡得很沉。
弟弟去买晚饭,妈妈抚摸着儿子缠着绷带的额头,心疼地抹眼泪。
这些年他肯定吃了很多苦,一个人扛起家庭的重担哪是那么容易的,何况他还是二十多岁的孩子。
放在椅子上的外套有响动,原来是口袋里的电话响了。这个手机屏幕都已经碎了,这场事故真的跟她想的一样严重。
来电显示“钟小渺”,应该就是赵晨阳的对象。
赵母拿过手机想按接听,但她还不会操作智能手机,按了半天解锁键,结果不小心点了拒绝。
而手机也在这时突然黑屏,关机,彻底坏了。
赵母只得把它塞回口袋,起身出了病房外。
钟渺呆呆的看着手机屏幕。
对方忙。
本来是李文哲打过来说联系不上赵晨阳,让他帮忙传个话。本来想借这个机会听听赵晨阳的声音,可对方直接挂断了。
他大概明白了赵晨阳的意思,分手就要彻底,不联系,不见面,不打扰。
赵晨阳在家睡了两天,养足了精神才去修车,买新手机。
旧手机去修的时候,售后都说没必要了。赵晨阳坚持说,这里面有大量的联系人电话,但维修中心告知这些联系方式可以用手机卡直接导出来。
赵晨阳愣了下,道了声谢就出来了。
确实没必要,那些过去的照片也好,聊天信息也好,只是徒增伤感罢了。
天意不可违,它都告诉你向前看,不要留恋。
开学日到了,但大四的学生也不用着急去学校报道,只要听导师的,想好论文题目,到时候做开题报告。
第一批出口的牛仔裤顺利出关,个把月就能到英国。工厂还在休假,网店那边忙一点,但手下的人都已经很熟练了,拿不准的打打电话请示他一下就好。
他在家里跟高中同学吃饭,又跟初中同学吃饭,加了很多个微信,每天好像有组不完的局,吃不完的饭,喝不完的酒。
年少时结交的狐朋狗友在会所KTV跟他喝酒喝到三巡,便问他,新闻上说得是不是真的。如果是,他们就去把那俩奸夫揍一顿给哥们儿出出气。
赵晨阳笑笑,挥了挥手:“假的,已经分手了。”
旁边的张帅搂过赵晨阳的肩膀,大着舌头说:“分了好,男的有什么好的?还是女的好,咱们班以前的娜娜啊,晶晶啊,慧慧啊都挺喜欢你的,聚会的时候你也看了,长得都挺好看的,尤其娜娜,奶大腰细,看见你还主动加你微信,不如给她们个机会,咱能掰直了就直回来。”
赵晨阳看着杯子里的啤酒,轻声说了句:“回不去了。”
“怎么会呢?”
赵晨阳一仰而尽,摆了摆手没说话。
张帅点了一个王牌陪酒,吩咐她道:“你去陪我兄弟喝酒,哄他开心,要是我兄弟尽兴了,小费少不了你的。”
赵晨阳已经醉了,那女生坐到他旁边,他也没有避开。
他是单身了,为什么要避开?
女人做了美甲的纤细双手揽住他的胳膊:“哥,你长得好帅呀。我叫Tina,我们唱歌吧,男女对唱,哥,你会唱什么呀?”
半露的□□蹭在赵晨阳的胸口,赵晨阳下意识往旁边躲了躲,他看着女人精致成熟的妆容:“叫我哥?你多大啊?”
“20啊。”
“你二十岁就来这里?”
“我19岁就来啦。”
赵晨阳拨开她的手:“你要是缺钱,我可以帮你找一份前台或者工厂里的工作,你还这么年轻,不应该来这里上班。”
Tina一愣,随即又露出职业化的笑容:“谢谢小哥哥。不过,我干不了那些,而且那些工作工资太低了,我欠了债,只能做这些才能还得起。”
赵晨阳蹙眉:“什么债?”
Tina不想说:“哎呀,不提这些扫兴的事啦,小哥哥我们唱歌吧,要是对我的服务满意,多给点小费啦。”
屏幕里开始播放男女合唱的情歌,赵晨阳不再多言,继续往杯子里倒酒。
……
张帅看着赵晨阳郁郁寡欢的模样,不停地对Tina使眼色。
他中专毕业已经在社会上工作了一年,他没什么本事,只能靠圆滑的性格和遗传自父母的口才在本市做医疗器械销售。
赵晨阳现在是大老板,跟他搞好关系说不定能帮自己多认识一些潜在客户。
然而赵晨阳喝着酒,脑子却很清醒。张帅还好,有份正经工作,其他那些一起玩过的伙伴还是那副样子,没有工作无所事事,混在各大酒吧迪厅里。
他们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赵晨阳在正月里跟着妈妈拜访了几个亲戚。以前他家家境一般,在亲戚面前好像也都是低人一等。现在赵晨阳年少有为,去拜年,妈妈脸上也是容光满面的。
这次她还不知道新闻上的事儿,但显然其他人都已经知道了。去姨妈家的时候姨妈还特意提起她的同事的女儿也在S市读研究生,长得漂亮又大方,要是有空联系下。
对于长辈的好心,他自然是理解的。但他也表明态度,他现在虽然是单身但还没大学毕业,事业才刚刚起步,想过两年再考虑找对象的事儿。
听到儿子跟钟渺分手的事实,最开心的莫过于赵晨阳母亲。
她说你们还小,全当认识一下也好,作为男生看人家小姑娘有什么困难就帮个忙。
姨妈也很高兴,当下就跟她同事打电话通个信儿。
最后,赵晨阳无奈,只得添加了对方发送过来的微信。
初八,钟渺陪妈妈和陈沛丰去了售楼中心。
房子买好了,精装修,买一些软装就能直接入住。
晚上一家人出去庆祝吃饭。
餐桌上钟渺说自己决定去北京上班,然后再考中央财经大学的研究生。
姚馨梅愣了下,随即笑着说:“这个决定很好啊,你一直都这么优秀。就是在北京自己一个人,要注意身体,注意休息。”
陈沛丰和陈越也很支持他的决定,陈越说六月高考他说不定也能考到北京,到时候就去钟渺那里蹭饭。
钟渺回了学校一趟,跟导师做了开题报告,汇报论文的方向,也跟老师说了自己放弃本校研究生的决定。
老师自然也很支持他,说他可以在北京把论文草稿发给他把关,答辩的时候按时回来就行。
钟渺谢过导师,就去出租屋里收拾自己的东西。
他的东西不多,一一封箱叫了快递寄回温州。
坐在沙发上,他开始写一封信。写完,他静默良久,摘下自己的戒指。
一滴泪悄悄落在了信纸上慢慢氤氲开来。
钟渺擦掉眼泪,不舍地再次看了看着这个戒指,忽然,他愣住了,凑近细看,发现戒指内圈上的字竟然换了。
“H&Z forever”
这不是原来那个,是何其偷偷换的。他一直戴着很少摘下来,竟然一直没发现。
钟渺把戒指放进兜里,把两把钥匙放在茶几上。他最后看了看整个房间,抱着一盆多肉提着行李箱出门了。
飞机直达北京。
再见了,这个城市。再见了,我的爱人。
赵晨阳知道这个消息还是几天之后郑文哲告诉他的。
他火速买了机票回到S市。
打开房门,房间里已经空了,牙刷毛巾拖鞋枕头都只剩下一个,衣柜空了一大半,一个人的生活痕迹就这样消失了,一丝不留。
茶几上放着一张纸,两串钥匙。
他踉跄走过去,坐在沙发上,看钟渺留下的最后一封信。
“我把我的东西拿走了,我们买的房子全权归你处置,我没有任何异义。你给我的股份我不会要,我一直没有在股份赠予书上签字,为了安全起见,我已经把它们撕了,撕碎的纸屑在纸篓里麻烦你清理。
对不起,我犯了不可原谅的错误,给你带来不可挽回的伤害。我们俩的感情走到终点都是因为我,我这样的人只会让你疲惫,希望你的下一段感情会轻松愉快一点,不用这么辛苦。
这些日子谢谢你对我的照顾,谢谢你对我的好。我会努力过没有你的生活,也愿你在以后的日子里开心快乐,事业顺利,早日实现你的梦想。”
赵晨阳放下信纸,又对着两把钥匙发呆。
两把钥匙,一个现在的家,一个未来的家,他统统不要了。
还有我这个人,他也不要了。
他红着眼睛,把信捏成皱巴巴的一团和旁边的两把钥匙一股脑的扔进垃圾桶。
怒气还未平复,手机电话铃响了。
看到是美国的号码,他想也不想就挂断了。
过了一会儿手机收到一连串消息,赵晨阳看了一下,是几张照片。
他拧着眉拨通电话。
“你什么意思?”
何其的经纪人急道:“上帝呀,赵总,您终于接电话了。您刚看到的这几张照片是我从狗仔那边买断的照片。何其跟钟先生在北京晚上一起逛公园一起进小区的照片也拍到了,消息要是透露出来,这两人都会被大众评判。您不为何其想,也请想想钟先生,到时候他的同事他的朋友都会在背后议论他,包括您,赵总,您也会受到牵连。”
赵晨阳揉揉眉头:“别说废话,你想叫我怎么做?”
“就是之前跟您说的,就您发一个说明就说跟钟先生已经很早之前分手了,这样打个时间差,网友也就熄火了。这段时间您二位尽量别被人拍到,等这段时间过了,这件事没有任何话题度了,您两位要是被人发现还在一起,就多别人说你们复合了。”
赵晨阳嗤笑一声:“不用这么麻烦,我跟钟渺已经分手了,你担心的不会发生。声明我会发,你们以后别来打扰我就行。”
“好好,赵总,谢谢你,打扰了。”
赵晨阳拿出手机,注册了一个号,快速发了一段单身声明。
“本人赵晨阳已于今年十一月恢复单身,网传关于本人的新闻都是假的。钟M先生是我司曾经合作的模特,也是我的亲密战友,我很感谢他对我的帮助,也很珍惜我们过去的美好回忆。钟先生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我祝福他的同时,也不希望我们的关系被恶意解读,肆意揣测。感谢大家这段时间对我的关注,本人已退网,此号以后将不会再有任何回应,谢谢大家。”
附图是一张赵晨阳的私人聚会照片,显示时间是十一月十一日,光棍节,照片里没有钟渺。
其实是钟渺不爱热闹,再加上他要备考,自己坚持要在家里复习。
赵晨阳当时也是去付钱而已,吃了顿饭结了账也就回家了。
声明发了没多久就上了新闻头条。
舆论一片哗然。
何其的事业保住了。
他微笑着,手指在琴弦上欢快地跳跃,弹奏着一首胜利之歌。
遥远的北京,刚刚打扫完卫生的钟渺将一盆多肉轻轻摆放在阳台上。
这是他们的新家,他将在这里迎接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