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的工作是忙碌而充实的。每天八点半到公司,晚上十点到家,中午匆匆吃个饭,吃饭的时候还得接电话回消息。这里工作的要么是全国顶尖学府的硕士要么就是海外高校留学的高材生。每个人穿着职业装,高效利落地处理自己份内的工作,比如走路戴着耳机讲电话,开会的时候一边听一边在电脑上整理材料。而他的师傅佟思翰甚至同时开两个会议。
钟渺渐渐适应了这种高压生活,忙碌的日子无瑕伤春悲秋,忙碌的人也无瑕八卦风花雪月。钟渺剪短了头发,刻意降低存在感,然而来这里这么多天,同事也好上司也好,偶尔在咖啡间打趣他年纪小长得好看,并没有在他背后议论过其他。
大家都保持一定的社交距离,忙碌自己的事,过好自己的生活,别人怎样他们并不关心。钟渺喜欢这种工作环境,没人窥视他的内心,他可以暂时松一口气。
回家洗完澡,继续做功课,他要把今天的事情都处理完,把学到的知识都消化掉才可以休息。
月底的时候手机欠费了。他的手机号不是北京本地的,长途漫游扣费高,还不方便。周末钟渺买了一个新手机,又办了一张新电话卡。旧号码充了话费,朋友圈发布了新手机号,这部旧手机就被锁进了抽屉。
赵晨阳最近一直住在厂里。下了班他就拉着许云松吃饭喝酒。
许云松知道他失恋,心情不好,也舍身陪君子,天天陪他喝闷酒。
今晚,赵晨阳像不要命似的一杯接一杯的喝,许云松忙给他夹了点菜,不着痕迹的把酒瓶拿过一边,劝道:“来,先吃饭。”
赵晨阳放下酒杯,搓了搓脸。这几天,他睡不好,失眠,工作忙碌,面容颓丧。此刻,他头痛,眼眶也痛,他恨不得自己的大脑是台计算机,他可以立马关闭,逃离痛苦。
“许哥,你知道吗,告别不是一下子告别的,是慢慢地,慢慢告别的。”
许云松叹口气,失恋好比钝刀慢剐,本身就是一个慢慢抽离的过程。
“忍一忍,赵晨阳。会过去的,时间长了,你想起他的次数就会越来越少,难过也就慢慢消失了。”
“是吗?”赵晨阳红着眼圈道:“可是不对啊,这么多天了,我的难过还是没有减少。我不敢回家,家里都是我跟他的过去。阳台上他养的植物,卧室里他睡过的枕头,墙壁上挂着他画得画,他画那幅画的时候我们在山上看日出,他画了山,画了日出,画了我,他还写了他爱我……可为什么呀,他爱我却不选我,他就那样走了,拿走了他所有的东西,他以为他走得很干净,可是他的同学还在,他们问我他去哪里了,可我也不知道啊,他人走了,他的名字没走,我总能听到别人谈论他,网上也全是他和何其的绯闻。我以为分手就是分手而已,就在刚才,他换了手机号码。你知道吗,我们以后真的形同陌路了……”
看赵晨阳越说眼泪流的越凶,许云松忙一边给他递纸巾,一边无奈道:“真要是放不下,就去找他吧。”
赵晨阳止住眼泪,胡乱擦了下脸上的泪渍。
“不行,分手就是分手。我要忘了他,他的手机号我不会记,也不会再联系他。许哥,你帮我个忙。”
赵晨阳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递给许云松。
“这是什么?”
“许哥,这张卡里有一百万。是我们那个房子的钱,麻烦你去北京的时候帮我转交给他。密码是他的生日,六位数。”
许云松觉得这差事烫手,毕竟这是不少的数目。他犹豫道:“我觉得你亲自给他比较好。”
赵晨阳摇头:“不,许哥。我不敢见他,至少现在不能见面。”
“那你可以等他回来的时候再给他。”
“他现在需要用钱。除了这个房子,他还给她妈出钱买了房子,我了解他,他现在手里肯定一点积蓄也没了。他一个人在北京无亲无故的,租房上班人情往来,开销大。只能拜托你帮我跑一趟。”
许云松只得接过来:“好吧。”
三天后,许云松见到了钟渺。他们约在中X证券大楼下的一家西餐厅。钟渺穿着西装,头发剪成板寸,身形消瘦,看起来有些睡眠不足,但精神还不错。
许云松把银行卡递给钟渺的时候,他愣了很久也没接。
“拿着吧,他特意叫我拿给你的,整整一百万,他说你们这个房子涨价很多,又是高档小区,这一百万,你没吃亏也没占便宜。”
钟渺接过卡,看着它,眼睛有些失神,似乎对许云松说,又似乎对自己说:“这么快就卖了啊。”
许云松又补充道:“对啊,他说你在北京没钱,怕你日子不好过,早点把钱还你。”
钟渺抬眼望着许云松,那眼神含着悲切,懊悔,恳求,令许云松稍稍有些不忍。但他对钟渺有些成见,赵晨阳掏心掏肺地对他,他却对他不忠,他凭什么吃着牛排炸虾,凭什么过得人模狗样,偏偏被害者要吃不好睡不好一个人伤心难过。
“他还好吗?”
“你觉得呢?一个天天住宿舍,玩命工作,不想回家的男人,能过得好吗?”
钟渺默然,低下头,用手背悄悄擦了下眼睛。
许云松还是心软了,递给他一张纸巾,叹道:“小钟,我真不明白你,赵晨阳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不好好珍惜。”
“对不起。”
钟渺擦着眼泪,周围好奇打量的目光不断投来,他不想人前掉眼泪又被人拍照曝光,连忙擦擦眼角,尽力恢复平静。
牛排有些冷了,许云松吃了一口,接着说:“你也别担心,有我在,他不会有事儿。时间长了,什么都会过去的。”
出口英国的牛仔裤卖的很好,客户又下了新订单。这次量比之前还大,但是版型基本都一致。赵晨阳安排好一切,许云松盯着质检,他可以放手了。周六一大早,赵晨阳就开着车往市里走。
回到学校,去图书馆找了一些写论文需要的资料。少不了听见背后传来的某些似有似无的议论,他也懒得理。正要离开,有人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是吴晓铃。
“好久不见。”
赵晨阳一下子没认出她来,吴晓玲穿着毛妮连衣裙和修身大衣,画着淡妆,耳朵上戴着一对小巧的珍珠耳环,变得更精致大方了。
“也没有很久吧。”
“嗯,13天。”
“我没在的时候,公司里没什么事吧?春装上架了吗?没有人捅大篓子等我收拾吧?”赵晨阳玩笑道。
“都挺好的,春装卖的比以往好,销量比以往多,条纹衫,棒球服卖的最火。天气还要冷两个月,冬装销量还在涨,库存基本都能清完。库存积压多的,我列了表格,这些货我们要不要折价卖?”
没想到吴晓玲这个员工比他这个老板要认真,一板一眼地做起了工作汇报。
“算了,这里不适合讨论工作的事,周一再说吧。”
“快中午了,不如一起吃午饭?吃饭的时候我讲给你。”
赵晨阳头疼地呲着牙:“吃饭可以,但周末时间就不要谈工作了吧。你论文写好啦?”
吴晓玲抱着书,抿唇一笑:“好吧,那我们就单纯吃饭。我论文不急,倒是你,要是遇到困难,我帮你一起查资料。”
赵晨阳竖起大拇指:“女强人啊!”
确实,吴晓玲这两年变化巨大,不仅学会了化妆打扮,还更自信从容了。
两人一起去往校外的美食街,吴晓玲是云南人爱吃辣,赵晨阳便带她去吃湘菜馆。
正要进门,迎面碰到了郑文哲。这人穿着依旧另类,还染了一头金黄的头发,每只耳朵上都穿着五六个银色黑色耳环,看起来十分前卫。
看到赵晨阳和吴晓玲一起来吃饭,他显然有些惊讶,随即笑嘻嘻地打招呼:“好巧啊。”
赵晨阳便叫他一起来吃饭。
郑文哲不怎么吃辣,赵晨阳便点了三个辣的,两个不辣的。
翻着菜单,赵晨阳不无遗憾:“这家的清炒丝瓜特别好吃,可惜冬天没有丝瓜。”
清炒丝瓜是钟渺经常点的,味道清甜爽口,他突然有些怀念这个味道。
吴晓玲用开水烫洗碗筷,烫完自己的,又烫赵晨阳的。
“我自己来吧。”
吴晓玲便停了手,默默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郑文哲看她一眼,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菜端上来,三人开了一瓶雪碧碰了下杯。
赵晨阳食欲不佳,只懒懒夹着眼前的一两样菜,吴晓玲便贴心替他夹了远处的牛肉。
赵晨阳礼貌地道谢,勉强吃下牛肉,郑文哲又递过来一块鸡肉。
吴晓玲又递过来一块豆腐,郑文哲也不甘示弱投过来一块青茄子。
赵晨阳眼看着自己的碗都要冒尖了,连忙按住两人蠢蠢欲动的手。
“我知道我最近瘦了,我知道你们想安慰我,但是我真的饱了。我得回去写论文了,你二位慢慢吃吧。”
说完径直去前台结账。
剩余二人大眼瞪小眼。
“你没戏。”
“不一定。”
“他不喜欢女的。”
“他不喜欢花里胡哨的。”
“那你跟我争,赢不了。”
“恰恰相反,比起你,我更有希望。”
“公平竞争吧。”
……
赵晨阳这几天都不敢去公司了。
吴晓玲每天给他带早餐,郑文哲每天给他带咖啡。吴晓玲约他吃晚饭,郑文哲约他看电影。这俩人恨不得把他撕成两半。
为了躲开这俩人,他要么出差,要么去厂里,万不得已要回去上班,也大早上偷偷摸摸躲进办公室,处理完事情再偷偷摸摸跑出来。
从北京出差回来的许云松一到厂里,他就踩着油门去见救星了。谁能理解他的忧伤,也就这有这位大哥了。
许云松传达了自己完成任务的经过,说钟渺很忙,瘦了一些,精神头不错,已经是妥妥一枚北京精英人士了。
赵晨阳沉默地望着被阳光照成琥珀色的茶水,心里有些难过也有些自嘲。
“怎么,听我说他过得挺好你挺难过?”
许云松一针见血,赵晨阳才难看地笑了笑:“说什么呢,都分手了。”
“是啊,都分手了,向前看。”
赵晨阳长吁口气:“你知道吗?昨天晚上他给我打了一通电话。”
“说什么?”
“他说,我给他太多了,他还问我什么时候给房子过户,他回来签字。我说不着急,毕业的时候再说。”
“然后呢?”
“然后就挂了。”
“你真把房子卖了?”
赵晨阳拈起一根烟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没有,是有熟人想买,我还在犹豫。我的房租要到期了,我也不想续租,可能我自己搬过去住。”
“我也建议你不要卖,S市房价疯涨,这个房子地段好,还是自己留着吧。”
赵晨阳点点头:“那抽时间来帮我搬家吧。”
在公园的柳枝萌出新芽的时候,一股强冷空气来袭,雪花纷纷扬扬,不久就覆盖了整个北京城。
钟渺从办公大楼走出来,本来想赶地铁,但他突然不想走了。伸出手,看着落在指尖的一片雪花,思念不再压抑,像掀翻石头的小草肆意生长。
他想念赵晨阳落在他睫毛上的吻。
他想念赵晨阳踩在他旁边的脚印。
思念是会呼吸的痛。他第一次明白了这首歌,思念就好比这冷空气,吸进肺里,五脏六腑都疼。
掏出手机,想要拨出那个熟记的号码,想要有一刻的妥协,听听他的声音,告诉对方,赵晨阳,下雪了。
突然肩膀被一只胳膊笼住了,来人在背后轻轻拥着他,温热的脸贴在他冰冻的耳朵上。
赵晨阳。
钟渺心脏狂跳,呼吸停滞。他欣喜地想要转过身,就听见低沉地嗓音在他耳边想起:“我回来了。”
他僵在原地,连同嘴角尚未扬起的笑容。雪花纷飞,很快在两人头上落下一层毛绒绒的白色。
何其将他转过来,摘掉手套轻轻抚了抚钟渺的短发:“怎么比初中时候还短。”
钟渺退后,躲开他的手。望着眼前戴着黑色毛线帽,黑色口罩,只留一双眼睛的何其。
“你怎么回来了?”
“我想你就忍不住来看你了。”
何其牵起他的手:“我的车在前面,上车再说,你穿得少,我怕你冷。”
钟渺顿了顿,看有人从大楼里出来,只得跟着何其上车。
坐进车里,何其摘掉身上的装备,将乱掉的头发归拢,才慢慢说:“我听说你来北京,在这里上班,然后结束最后一期节目,卸了妆就赶紧坐飞机赶过来。我不知道你几点下班,你也把我拉黑了,我在这等了四个小时候才看到你。”
钟渺心一软,坐长途飞机,还要在车里呆四个小时,何其大概也没有休息好。
“那你把我送到前面公寓,早点回酒店休息吧。”
何其委屈地望着他:“我明天中午还得坐飞机回去。我飞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就是想好好见你一面,我想你,想多跟你聊聊天。你看我怕错过你,一直在车里等,晚饭也没吃。”
对方一贯善于卖惨,钟渺蹙着眉,态度保持冷硬:“那你赶紧去吃饭吧。我们已经两清,不要见面了。”
“我不,”何其握紧他的手:“我们从来没有两清。你分手了,可以回来我身边了,给我们一个机会好吗?”
“何其,我说过很多次了,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何其眼神恍惚一下,松开他的手,揉揉眉心道:“就算你不喜欢我了,难道你也不把我当你的老同学老朋友?我千里迢迢看你,难道你真的要扔下我不管?”
这招道德绑架成功了,钟渺无奈,对开车的何其助理说:“前面右拐,有一家粤菜馆,这个点应该还开着。”
下了车,助理就回酒店了。
“你助理不饿吗?”
“你倒担心我助理,怎么不担心我?”
钟渺不吭声,何其便解释说:“我叫服务员打包饭菜送到酒店了。他得先去CHECK IN。”
等待饭菜的间隙,两人都沉默不语。以前两人在一起,大部分也是钟渺在说,何其在听。现在钟渺变得安静,何其就得绞尽脑汁来找话题。
“你工作适应吗?”
“嗯。”
“你瘦了很多,要好好吃饭。”
想不到有一天轮到何其来劝自己吃饭了。何其从小就挑食,小时候吃饭靠哄,长大了吃饭靠心情。现在,钟渺看他气色倒是比以前好了一些。
“何其,你真的没必要这样。专心事业不好吗?”
“不,爱情和事业我都要。好了,渺渺,菜来了,先吃饭吧。”
何其一天没吃饭,真的饿了。钟渺不太饿,吃了一点就放下筷子。
终于等何其吃完,他站起身对何其说:“不早了,我得回去。你等你助理过来接你还是打车回去?”
“哦,我问问助理吃完没有。”
电话打去两通,没人接。
“可能他睡了,毕竟今天挺累的。”
两人出来在路边打车。雪已经积了厚厚一层,路人没有什么人,车辆也很少。等了七八分钟一辆出租车也没看到。
何其打了个喷嚏,扭头对钟渺说:“太晚了,司机也不来。你能收留我一晚吗?”
钟渺不说话,继续看着远处,盼着能出现一辆出租车。
然而过来的只是一辆私家车。
钟渺默默叹口气,径直往右边走去。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