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钟渺去陈家吃了晚饭。餐桌上,每个人都很安静,大家都看得出钟渺神情疲惫,身体欠佳,自然对他的事也都避而不谈。吃过晚饭,姚馨梅把他单独叫到房间里,对他说做什么事情不用急,可以先缓一缓,想清楚了再做决定。但无论他做什么决定,她都支持。
钟渺明白现在陈家人也好,钟家人也好,应该都知道了他的事情。他可以说是被迫出柜。
他的嗓子还没好,不能多说,认真点了点头,简略回了一声:“知道了。”
姚馨梅摸摸他的头:“吃药了吗?你的感冒好像还没好。”
“嗯。”钟渺从卫衣里掏出一板感冒药晃了晃。
母子俩谈完心,钟渺就要回去休息。陈沛丰要送他钟渺也谢绝了。
路程不远,打个车十几分钟就到了。
他出门的时候,陈越也要跟着下去倒垃圾。
小伙子一看就是有话要说。钟渺看看他,嘶哑着嗓音道:“我拿不到何其签名了。”
陈越似乎并不在意,他紧了紧外套领口:“这么说,何其就是被你淘汰了呗?”
“……”
他盯着钟渺的脸,佩服地竖起大拇指。
“能把国际巨星拒之门外,你不是个凡人。”
钟渺清清喉咙:“不要胡说。”
陈越扔了垃圾,拍拍手,揣着袖筒道:“反正我见你第一眼就觉着你不凡,智商高,长得帅,一身贵气,站在我们家,那些破旧家具都配不上你。”
钟渺也竖起大拇指:“这么小就能掌握高超的拍马屁技巧,你也不是凡人。”
两人相视一笑,钟渺把高领毛衣往上提了提:“我走了,你快回去吧。”
陈越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忽然大声道:“哥,别气馁,加油呀!”
钟渺顿了顿,没回头,抬手比了个OK的手势。
这两天钟渺和赵晨阳都没有给对方打电话,只有一次赵晨阳发了一条微信问他身体有没有还转。
钟渺回复“好多了”,他还想问“你回到家了吗?”又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多余。
渐渐地,赵晨阳的名字排在了微信消息的最后面。
来自美国的号码一直在电话轰炸,拉黑一个又换另一个,连何其的爸爸都打电话给他,说何其事业遭受重创,又因为钟渺不理他,状态很不好,希望钟渺能跟他说说话,开解下他。
钟渺沉默了一瞬,才勉强同意。
何其接过电话的时候一连串问了几个问题:“你还好吗?身体有没有好点?对不起,让你因为我遭受网络暴力,有狗仔跟踪你吗?别人有没有非议你?”
“何其,”钟渺努力发出声音,每说一句都像刀割一样钝痛:“我好不好,我有没有被人非议,都跟你无关。正如你好不好,你事业顺不顺也都与我无关。我们已经是陌生人了,有关你的任何事情我不想听到也不想看到。你的身体你的前途是你自己的,靠这种手段来博取我的同情,简直是太幼稚了。”
“我没有!”
何其握着段话的手指骨泛白,听筒里的声音暗哑又冷淡,每个字眼都像一把把冷箭扎破他对他的思念,也扎破他对两人未来刚燃起的信心。甚至,他一度怀疑电话那端的不是钟渺。
“我没有博取你的同情,我只是想你,担心你,怕你这几天心情不好。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我就那么让你讨厌?”
钟渺抬手抹了下眼角的泪水,用残破的嗓音回答道:“是的,我讨厌你,所以以后别再联系了。我已经不爱你也不欠你的了。你没必要担心我,也没必要为了我不顾自己的前途做一些幼稚的事。你父母你经纪人都为你操碎了心,你应该多替他们想想。”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何其低着头,心中的恼怒似乎冷静了下来。
“是。”
“你撒谎。”何其起身,站在窗边,新生的太阳探过玻璃窗暖融融地照着一小片木地板,他眯着眼逗弄着指缝间的晨光。
“要是讨厌我,就不会接我的电话。明明喉咙不舒服还说一大堆激我。我答应你,会好好照顾自己。还有,你心情不好,身体不舒服是因为那个卖衣服的吗?你们分手了?”
对于何其的敏锐,钟渺也无可奈何。他疲惫地说:“我们怎么样也与你无关。我以后不会再接你电话,不要费功夫联系我了。还有,叫你经纪人别打扰赵晨阳,他不会写什么声明的,就这样。”
匆匆挂断电话,但隔了几秒钟,电话又响了起来,钟渺熟练地把它拉入黑名单。
过了一会儿,一条信息蹦进来。
“跟他分手,和我在一起吧,我等你。”
钟渺叹了口气,头隐隐作痛。把手机扔在一旁,起身去吃药。
天上,或浓或淡的灰色云层铺满夜空。冷风徐徐,吹晃家家户户门口的红灯笼,淡黄的路灯下,零星的雨丝犹如飞舞的蚊子潜入大地。
一辆车缓缓停在一棵桂花树下。
摇下车窗,赵晨阳点燃一根烟,靠着座椅,仰头望着眼前楼里的一扇窗户。
他实在没有心思回家,在高速开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拐到钟渺家。
看着他的窗口,等着一个答案。
高中的时候,班里一个男同学在他喜欢的女孩子家门口蹲了一晚上,他们还曾笑话过他,骂他傻。现在他终于明白,爱一个人,就会变成傻子。
看看他家里透出的灯光,自己才能安心一点。想着如果明天能收到对方的来电,他要第一时间冲上去抱住他。
夜色渐浓,他等得越发心焦。钟渺送给他的腕表,他每隔一分钟就要看一下。时间仿若粘稠的浆糊,牢牢地锁在了原地。没有答案的日子让人惶恐,如果分手了自己该怎么办?他很后悔这个糟糕的提议。
但他也恨对方的背叛,钟渺在北京的时候,亲口对他说“我爱你”,然而又跟何其……他一想到那个画面就嫉恨得要死。他不懂钟渺,明明对自己说他对何其没有爱情了,又跑去北京看望何其。他明白钟渺的矛盾,他明白钟渺搞不清楚自己的感情。所以他想用这种方法逼迫他,要他对其中一方做个彻底了断。
在他心里,他知道钟渺大概率会选自己。但假如自己是被了断的一方,他也没有遗憾了,那样的话,说明他不过是钟渺人生的一个过客,他们不是对方命中注定的人,钟渺和何其才是。
想到何其,他忍不住抽出手机。
何其更新了一段视频。
他在弹奏一首音乐。视频是工作人员拍的,何其素颜,穿着一身奶白家居服,长卷发随意的扎在耳后。五官比平时浓妆时候少了几分冷冽多了几分温润。他不发一言,神情专注认真,细长手指在琴键上优雅从容地弹奏着。
评论区:
“他这张脸,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他。”
“谁能相信他是素颜,长得太好看了。”
“像天使在人间。”
“气质超凡,琴色才绝。”
……
赵晨阳又看了两遍,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但忽然点击暂停。
何其左手无名指带着一个戒指。
卡地亚经典款,和自己手上这款一模一样。
赵晨阳气得关上手机屏幕,狠狠吸了一口烟。
他真令人心烦,烦在他比自己好看,比自己优秀。烦在他占据了钟渺一半的心,让自己狼狈不堪还被全网嘲笑。
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钟渺走到窗边关严窗户。
太冷了,这个房子没有暖气,他也不想开空调,只能躲进被子里等浑身的凉意慢慢变暖。
掏出手机,看着赵晨阳的电话想拨过去又不敢。两人的消息依旧停留在昨天。
赵晨阳生气了,这两天对他很冷淡。可能他也想分手,可能他已经对他失望透顶……
第二天,钟渺被门铃声吵醒。妈妈来了,给他带了饭菜。今天她要跟陈沛丰去吃酒席,陈越也回了亲妈那里住两天。
雨还在下,钟渺不想出门,在房间里吃饭,洗碗,然后坐着发呆。
最后一天了,他像是徘徊在山崖上的羊,无论前进后退,都有可能跌落深渊。
赵晨阳一夜没怎么睡,早上开车去附近简单吃了顿饭。随后找了家酒店洗了个热水澡。实在太冷了,泡在热水里才能驱走浑身的寒意。
身上暖了,躺在床上就开始犯困。
在他睡着的前一刻,把手机从静音设置成震动模式,并拿充电器充上了电。
钟渺终于鼓起勇气,给赵晨阳发了一条微信。
“到家了吗?很累吧?”
不见回复。
他打开网页,打算看看新闻打发时间。
何其的视频在百度首页冒出来,他迅速划过去,下一个新闻还是何其。
简单刷过几个标题和评论,大抵了解了这次何其发布了一段创作视频,暂时稳住了一批粉丝,新闻下面骂他的评论似乎少了许多,大部分都是正向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买的水军。
钟渺不想把注意力放在何其身上,他点开微信,看赵晨阳依旧没回复,便心烦意乱地站起身,打算做点什么让自己心情平静下来。
翻了翻书架,还有一打泛黄的素描纸,钟渺把画纸摊平在画架上,开始画画。
他觉得赵晨阳最帅的地方就是脸型。骨骼方正,棱角锋利,额头饱满,山根和鼻梁隆起的幅度恰到好处。
赵晨阳曾对他说,他对自己是一见钟情,见色起意。而他却是在日日夜夜的相处中爱上了这张脸。他抚摸过的眉弯,亲吻过的唇角,心动过的眼睛,都不只是脑海里的影像,而是带着鲜活的味道,温暖的触感。他早已占据自己生活的每一处,四面八方是他,喜怒哀乐也是他。
搁下画笔,钟渺看着眼前的“赵晨阳”。他笑得热烈而灿烂,恰如初升的太阳那般璀璨。
而自己这团乌云就不该遮挡这样耀眼的太阳。
赵晨阳醒来的时候天已黑透。他急忙查看手机,看到钟渺的短信连忙回复了一下。
“在干嘛?嗓子好了吗?”
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复,就起身简单洗了把脸。
钟渺还是没回复,赵晨阳看看时间,出了酒店开着车就到了钟渺家楼下。
他想着如果他们通完电话还可以一起去吃个晚饭。
然而钟渺依旧没回微信。
抬头看,他家的灯没亮。
难道去了陈家?他又开去陈家,那个老小区的老楼房也没有亮灯。
和家人出去吃饭了?
赵晨阳开回老地方等着,雨还在下,路上几乎没人,赵晨阳时不时注意着外面,等着钟渺出现。
一个小时过去了,路上零星几个人都不是钟渺。
他拿起手机按了电话过去。
没人接。
赵晨阳拧眉看着手机屏幕,心里有些慌。
再次打过去,过了很久那边终于接听。
“喂。”
“你在家吗?”
“我在。”钟渺的嗓音还有些暗哑。
赵晨阳望着漆黑的楼层:“你在干嘛?”
“我在吃晚饭。”
对方显然在撒谎,赵晨阳的心一点点紧绷起来,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问道:“你身体还没好,要记得吃药。嗓子还疼吗?”
“嗯,不疼了。”
“那就好。”
沉默中,赵晨阳不知道该不该问他答案的时候,钟渺开口道:“赵晨阳,我决定好了。”
赵晨阳紧紧盯着钟渺的窗户:“是什么?”
“我们分手吧。”
心脏终于在紧绷中揪扯地痛起来,痛到不能呼吸。赵晨阳打开车窗,才感受到空气慢慢进入胸腔,他稳住自己的声音问他:“想清楚了吗?”
“嗯,”钟渺的眼眶盈满泪水,声音无比酸涩:“我爱你,赵晨阳,我不敢想没有你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但我不想骗你,至始至终我没办法忘记何其,在北京,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好像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我们好像又回到了以前,何其他看起来成熟,文静,但其实很任性,也很不理智,那天晚上他喝醉了,他抱住我,我却没办法坚决地推开他,我忘记了你的存在……。”
“不要说了。”
赵晨阳打断他,凄风冷雨从窗户飞进来,濡湿了一半上衣,他却不觉得冷,他缩在狭小的空间里,泪水无声地滚落,他却讽刺地笑着,觉着自己像个小丑:“不要再说了。”
“不,我必须说清楚。”钟渺坐在黑暗里,用手指摸摸画上赵晨阳赵晨阳模糊的轮廓,继续道:“无法全心全意的感情对你来说不公平,我这样三心二意的人也配不上你这么好的人。在我们,我们分手后,我希望你试着去爱别人,接受别人对你的好,自由地潇洒地开心地活着,如果,如果两年后你还爱我,而我也已经彻底把何其排除在我的世界里,我们再重新在一起好不好?”
赵晨阳双手抹了把脸,冰凉的雨水浇不灭他灼烧的心痛,他看着手上的戒指,手表,原来他们至始至终的主人都不是自己,原来何其就是这样笃定他们之间的感情才挑衅般戴了跟他们一模一样的订婚戒。
“两年,变化太大了,我不能保证这两年里会不会遇到别人,你也不能保证你跟何其会不会重新在一起。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不,我保证不会跟何其在一起,我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我会努力忘记他忽略他……”
“努力?”赵晨阳凄惨一笑:“这些年你没努力吗?就像你说的,你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钟渺沉默下来。
赵晨阳看着手表上的时间:“现在还不到最终时间,还有四个小时二十分钟到十二点,如果你反悔了就给我打电话,你可以骗骗我,说你已经把何其忘了,说你一点也不在意他了,我就当没听过你刚刚说的那番话,过了十二点我没收到你的电话,我们以后就不要见面了。”
不等钟渺回复,赵晨阳就挂断了电话。
他仰头靠在椅背上抬眼看着那扇黑漆漆的楼房,觉得自己万分可笑。
明明是自己提议的,要他想清楚,他给了答案,自己却又不敢认。真怂啊。
他开着车在这个城市漫无目的地开着,他想找一个地方,没有人,只有他自己,他可以痛快地喊一喊心内的闷气。
路上没什么人,他的车速飞快,雨夜,大雾弥漫,他在一条陌生小路上思绪混乱地往前冲。
突然一辆电瓶车从侧面闯出来,赵晨阳赶紧左打方向盘避开,车子直直向左冲去,踩着刹车,车头还是撞在了斜前方一棵大树上。
耳鸣声嗡地传来,赵晨阳才渐渐从巨大的冲击力中恢复过来。
还好刹车及时,要不是这棵树挡了一下,他就可能翻到旁边的湖里。
赵晨阳揉了揉被撞的发晕的脑袋,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手机,屏幕摔裂了,他慌忙按了按,好在还可以用。坐在原地喘着气清醒了一会儿,慢慢倒着车开回到路上。
他没有下车检查,但是这个力度,车头应该有点塌陷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开车出事故,平时钟渺在旁边总是提醒他开车慢点。原来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激牙。
他慢慢开到酒店,回房间换下潮湿的衣服,整理下凌乱的自己。
他该回家了,他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感到孤独。
临上高速前,他还是拐回到钟渺家楼下。
这一次,灯是开着的。
快十二点了,赵晨阳抬胳膊看着手表。胳膊被撞到了,后知后觉发现抬起的时候有些吃力。
还有五分钟,赵晨阳看着那灯光,手机依旧很平静。
一分钟。
赵晨阳心下冲动,推开车门,想要去敲钟渺家的门。
也许是他手机坏了,接不到钟渺的电话。
但就在他要走的时候,灯灭了。
赵晨阳停下脚步,仰头望着那片黑暗,愣愣地站在原地。
十二点。
手机屏幕一亮,赵晨阳看了看,原来手机没坏,他读到了钟渺刚刚发给他的消息。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