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山越岭地寻我……原来阿门早就知道你会来。”
林箫竹倚在雕花窗棂边,身上只罩着件轻纱长衫,晨风拂过时衣袂翻飞,隐约透出消瘦的锁骨。长发肆意披散,她怔怔望着庭院里那池静水发呆。
又做梦了。
自从潘明解了她腕上绳索,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前尘往事,总在夤夜化作梦魇纠缠。所幸回忆起了曾经与阿门阿爹在坤晖山上的往事,空虚的心灵得到填充。
“好像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没被想起……”
远处传来桃桃的脚步声,小丫鬟挎着竹篮往东院去,照例在阁楼下驻足唤她,打声招呼。
潘明又是一早就出去。西南府最近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每日早出晚归。也得亏是征战过沙场的人,体力强于常人,深更半夜仍能与她纠缠在一起,连一根发丝也不放过。
揉揉酸痛的后腰,林箫竹拢了拢单薄衣衫正要关窗,忽觉背脊一凉。
方才是看走眼了吗……院墙青瓦上竟蹲着个人?!林箫竹惊愕转头,那人像只蛰伏的夜枭,正直勾勾盯着她瞧。
确定了对方是看的自己,林箫竹没关上窗户便从窗台处离开了。
果不其然,那人随即一脚踩上了二楼的窗台,蹲在那儿宛如一只从房檐上溜下来的玄猫。
“你,就是将军夫人,林箫竹吧?”那人开口便是一句问。
林箫竹走到衣架子旁取下潘明的大氅披上,将自己裹得严实些。
“我不是什么夫人。”
黑衣人故作惊讶,身子一歪差点栽下窗台。
“哟!我以为姑娘住在这将军府,又和将军同床共枕,定是将军夫人呢。”
寒意顺着脊背攀上来。林箫竹盯着他腰间那柄弯月般的短刀:“你是谁?”
“自然是仰慕姑娘的人。”
那人咧嘴一笑,跳下窗台,直接走到林箫竹面前,嬉皮笑脸说道:“既然不是将军夫人,不如随我一道离开,去做我的压寨夫人吧。”
等到潘明再次回到阁楼时,平常倚在窗台的人不见踪影。
将军府很快乱了起来。府里、院外、县衙,全翻了个遍,可没人见过林箫竹——她就像凭空蒸发了。最后见到她的桃桃也慌了神:“她没从阁楼下来啊!我、我一直守在外头,没见她离开……”
潘明慌了,那夜之后他本深信,林箫竹不会离开他。终于,从未战败的潘将军,第一次猜错了战况。
“将军!”
桃桃跌跌撞撞冲进来,手里攥着一封中间被利刃穿透的信笺。
“书、书房柱子上,有人用飞刀钉了这个!”
潘明一把抓过信,纸页哗啦作响。上面只有一行潦草的字:“想救你女人,天黑之后来后山。带上那样东西,而且,只准你一个人来。”
桃桃满脸担忧问道:“这字,不会是什么魔怔的疯子吧?我听人说有些戏班子的常客,入戏太深,便把戏文里的桥段搬入现实。如果真的是,林姑娘岂不是很危险?!后山?我听说后山特别多狼,尤其是晚上……”
信纸在潘明掌心里碎成齑粉。
他转身大步离去,眼底烧着骇人的戾气,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李南漕……你他娘的找死!”
月明星稀,潘明准时出现在后山。李南漕也没有食言,如约而赴,不过站在眼前的只有他一人。
“箫竹呢?!”
李南漕阴恻恻一笑:“将军猜猜看?哈哈哈——”
潘明哪儿还有心情听他在这儿笑。
笑声未落,潘明已逼至眼前!寒光一闪,短刃抵上李南漕的喉咙,刀尖刺入皮肉,血珠顺着颈线滚落。
“把人还给我。”
潘明忍住杀人的怒意,一字一句威逼李南漕。刀刃又进半寸,李南漕的呼吸骤然一滞。
李南漕也并非泛泛之辈,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雨没见过。
他还在笑。
“潘将军风流一生、杀人不眨眼,怎的?今儿为了一个女人,连我都不敢杀了?”
“你当真我不敢杀你?”
李南漕眯起眼睛,笑道:“潘将军有什么不敢的?这些年,您的英勇事迹,我可是每一样都记得清清楚楚呢。要我复述给将军听听吗?”
“闭嘴吧你。”潘明眉头又紧蹙了些,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翡翠制的东西,“东西给你,林箫竹在哪儿?”
“好好好,将军果然坦率!”
李南漕赶紧伸手接过,捧在手心如视珍宝细细端详,怕丢了立马揣进自己怀里,确保安置稳妥后,一只手指向远处灌木丛后。
潘明的目光从李南漕身上冷冷抽离,转身大步迈向林箫竹的方向。
“说来,她好像并不知道你和潘宣的那点事情呢。”
李南漕的一句话,让潘明不得不停下脚步。
“哎哟,别瞪我呀!人家好怕怕的。”
李南漕夸张地举手作投降状,发出矫揉造作的恶心声音。潘明侧首,目光如利刃一寸寸剐过李南漕的咽喉。
“我可没别的意思!将军千万别误会!就是瞧她现在还挺心心念念那人的。哎呀,你说,她要是知道了你们俩兄弟不可告人的秘密……会怎么样呢?”
潘明冷笑一声:“我们家的事,轮不到你多嘴。”
李南漕眯起眼,假意叹息:“也是。孰轻孰重之事,将军向来掂量得比谁都清楚。”
潘明眸色森寒:“再多说一个字,我就割了你的舌头,塞进你自个儿的喉咙里。”
“是是是,从将军口中说出来一点不像玩笑话。放心,没跟那姑娘说呢。只是……小小的提示了一下。”
马蹄声止,西南府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显。
李南漕翻身下马,殷勤地伸手去扶林箫竹,却被她冷冷避开。他也不恼,反而笑眯眯地收回手,环视四周:“西南府啊……当年先皇可是说过,这地方除了潘明,没人打得下来。”
林箫竹沉默着坐在地上,双膝蜷起,目光涣散地望向远处城镇的灯火。想象不出当年潘明的英姿,可她深知战争的残酷,脚下的每一寸土壤多少都沾了逝去之人的鲜血吧。
“咱们来赌一把,就猜大将军敢不敢来,猜夫人你值不值得大将军亲自跑一趟。”
李南漕信誓旦旦的插着腰,站在林箫竹身边。
林箫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诶,箫竹夫人。”李南漕蹲下身,嬉皮笑脸地问,“那潘将军这么喜欢你,你咋没嫁给他呢?”
林箫竹横他一眼,“你这什么歪理?他喜欢我,我就得嫁给他?”
李南漕彻悟似的赞同道:“也对。哪儿有把心上人关起来的说法,不能答应,绝对不能答应!”
林箫竹慢慢转过头:“所以,你所谓的‘看风景’,就是想套潘明的话?”
“哎呀,这你可冤枉我了。”李南漕竖起食指摇了摇,笑容突然变得意味深长,“比起潘明,我更好奇潘宣的事。毕竟,那可是个浑身是谜的皇帝陛下啊。”
顿时,四下寂静。
轻云蔽月,微风起,树起风声。林箫竹额前的碎发轻轻摆动,脚边的裙摆也微微浮动。双眸逐渐放大,却又慢慢低垂,收回诧异。
林箫竹偏过头去,看着身边那个摆着一张嬉皮笑脸的李南漕。
“你怎么——”
“我怎么知道你和潘宣的事情?”
李南漕接过话茬,突然大笑起来。笑声戛然而止时,他的表情竟难得正经。
“是!按理说,他把你发放到这种地方,确实不该有人还知道你们那些关系。不过……”
他俯身,在林箫竹耳边轻声道:“我可不是什么普通人哟。当然,我也不是坏人。不择手段不过是为了……达成我的目的罢了。”
敢直呼天子的名字,他确实不是普通人。
远处传来狼嚎,林箫竹望着李南漕眼神平静,内里却被激起无数个问题。他的眼睛是深不见底的黑,窥探不出任何讯息。
“你到底——”
远处突然传来马蹄声。潘明高大的身影如猛禽般从坡下疾驰而来,他纵身下马,长剑劈开丛丛荆棘,大步流星地向这边奔来。
“潘大将军来了呢,我得赶紧去迎接一下。”李南漕慢条斯理地站起身,仔细拍打衣衫上的尘土,又正了正发冠,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
林箫竹还是坐在原地,将快到嘴边的话全部硬生生吞回去。
李南漕忽又停住脚步,意味深长地回头:“对了,潘明和潘宣那档子事……你该不会还蒙在鼓里吧?”
“什么事?”她心头一紧。
“你不知道啊?”他眯起眼睛,嘴角勾起诡异的弧度,“没事,不打紧。很快……好戏就会上演了。”
“什么好戏?”
李南漕俯身凑近,“有你登台亮相的绝妙佳作。”
见李南漕要跑,林箫竹一把钳住对方的脖颈,眼睛瞄了眼潘明的位置。
“把话说清楚。”
李南漕勾起唇角,“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一个房子也养不出两种人。潘明和潘宣淌着同样的血脉,你该不会真就天真的以为,两兄弟差着天壤之别吧?”
“说人话!”
“潘宣是条毒蛇,潘明……难道就能是活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