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惟有泪千行

林箫竹揣着李南漕说的话,神情呆滞地抱着双膝坐在坡顶,心乱如麻。就连潘明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的都未察觉。

见面前的人良久没有动静,潘明唤道:“箫竹……”

林箫竹惊讶地回头,发现是来接她的人,微微笑着起身。

“你怎么才来啊?山上好冷啊。”

潘明立马脱下身上的披风,双手一抻,披在林箫竹身上。离开的手忽然停留在半空,怜爱地捧住林箫竹的脸,轻声开口:“抱歉,让你等久了。”

林箫竹用力摇头,与潘明并肩而立,顺势往他那边贴近。

“能来这儿看看西南府的夜景,还算挺好的。”然后随手一指,“采茶村,是在那个方向吧?站得高果然看得远些,我好像看到兰霜她们在同我招手……”

泪水无声地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流淌,濡湿了肩上的披风。

潘明拭去她的眼泪,说道:“你要是想看,以后我带你来,随时都可以。”

“不是说,不准我离开那阁楼半步吗?”

潘明垂眸沉吟片刻。

“我是担心你……怕你离开。”

林箫竹浅笑着,冰凉的指尖点上他蹙起的眉头,轻轻揉开。

“嗯,我知道。”

“我可以保护你,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天涯海角,都可以去。”

“嗯,我信你。我深信你的所有话,所以——”

林箫竹踮起脚,手臂环上潘明的脖颈,将自己挂在他身上。潘明紧张地抚上她的腰,怕她费力,索性直接拦腰抱起,让林箫竹稳稳坐上自己的臂弯处。

她笑了,低下头,唇瓣轻点潘明的额头。

“唯独你,决不能骗我。”

此时已是入夜,众人已歇。繁华的正大街,空无一人。茶铺的招牌在迎风飘荡,打更的人也刚刚收起家伙事,准备回家睡觉。

京城,皇城,皇帝寝宫。

男人刚刚沐浴完毕,擦干身子,换上干净的衣袍,光脚从浴池边走到床沿,然后直接倒下。四肢全张,双目无神的躺在偌大的床上。人前,他是参不透内心的万民之君;人后,他不过多愁善感的男子。

远处的条案上,是没有阅完的奏折。一张被打开的信封,格格不入的躺在其中。

是西南府的县令寄来的。

“林将军已安全抵达采茶镇”

简单一句话。

再仔细一看,纸张的下面还有一张,同样的笔迹、同样的纸张。

“潘将军依然未归将军府,离开已有数月。”

潘宣闭上双眼,又缓缓睁开,一个翻身,大步走到条案前,拿起桌上的笔,在崭新的一张纸上写下:

“朕将即日启程前往西南府,但,不得声张。”

搁笔,潘宣始终保持着沉默,扫了窗外一眼忽地抓起笔杆摔向地面。墨汁溅开,滴落在干净的衣袍上,白色的绸缎上黑墨晕染。

失踪数月的皇兄,旁人不知去了哪儿,他潘宣难道还不知晓吗?

次日清晨,潘宣叫来信使,将信封交予,并交代此信必须交到收信人手中,也就是西南府县令张浙。

“三日之内必须送达。”

信使刚接过陛下交付的信,身体猛地僵住。三天,从京城到西南府,没日没夜的奔走也不见得能送达。

快马加鞭,,马匹累到就立刻换一匹,如亡命催魂般,信使总算是在第三天夜间,将信亲手交到了张浙手中。

彼时刚结束工作从将军府离开的张浙看完信的第一感叹,就是这两字。

“完了……”

整个人跟泄了气似的,张浙颤抖着将信靠近烛台,毁尸灭迹。身子晃了晃,缓慢地跌倒瘫坐在自家的太师椅上。

程蔓端着一碗茶走进房间,就见张浙这副模样,不禁问道:“怎么了老爷?是谁寄来的信?”

信使前脚刚走,正好被程蔓撞见。

张浙依旧没精打采,三魂七魄丢了一半。

“夫人……完了……咱们西南府太平了这么多年……要完了……”

程蔓完全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将茶盏放下后,走到张浙身旁,摸摸他的头,拍拍他的后背,顺顺他的心气儿,弯下腰脸庞贴上张浙的发顶蹭蹭。

“再大的事,不还有将军在吗?再说了,事情能有多大?咱西南府就这么大点,难不成,还是皇上要来?”

程蔓也就夸张的打个比方,说完自己都笑了。

张浙更是觉得天要塌了,如临大敌地苦皱起脸。

“夫人高见啊……一语道破。”

程蔓嘴上的笑凝固了,再看张浙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立马守住笑容,上前确认:“不会吧?真的吗?你没吓我吧?”

张浙脸色惨白,抓着夫人的手,问:“夫人看我这样子,像是开玩笑吗?完了……他们两兄弟……要见面了……”张浙摇摇头,甩开消沉的杂念,奋然起身,“我们得想个办法!京城来此少说也要五日,咱自己想不出——”

“还能找将军商量不成?”

程蔓无情地截断张浙无厘头的想法。

“我不明白,陛下为何突然来西南?自将军接管西南府这些年来,陛下可从未干涉过这边的事儿……”

张浙做贼心虚似的冲到门窗边,检查了一遍无人偷听后说:“皇上这次是秘密前来,嘱咐我不得声张。”

程蔓这下更不明白了,问道:“秘密前来?那,就是为私事而来?他不怕,万一被将军知道了……”

“不可胡言!”

张浙从椅子上弹起来,压低嗓音沉声道:“那可是当朝天子!将军纵有泼天的胆量,血海般的深仇,又岂敢借机行事?即便皇上是秘密出巡,若真在咱们西南府地界上出了差池……不必查证,天下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把将军给淹死!将军是谁?凭一己之力夺回西南的人!他若有个闪失,军心一乱,边关必反,到那时……”心里不禁抽搐,“这江山,怕是要物归原主啊……”

程蔓一巴掌呼在他脑袋上,“谁有你想的这么远!将军真想夺回,何必荒废这些年光阴在西南。”

张浙不解,捂着脑袋听自己夫人准备说些什么。

程蔓压低声音,附在张浙耳边说道:“你可知道,林姑娘是被皇上贬到咱们西南府的?坊间有传言,说是要把她‘送’给潘将军,表面上是安抚,实则是防着他谋反……可你猜怎么着?在这之前,林姑娘和皇上,可是有过命的交情!”

张浙大惊:“此话怎讲?我竟从未听闻!”

“当年西北大战,是谁力挽狂澜?是林姑娘!她率军击退敌军,立下不世之功。可朝堂上那些老狐狸,揪着她的出身不放……”

“出身?这姑娘什么出身?”

“你糊涂了?堂堂大国的兵权,岂能交给一个平民女子?即便只是一支军队,那些王公贵族也容不得她!”

张浙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程蔓意味深长地望了眼紧闭的门窗说道:“所以,皇上才想了这么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既堵住了悠悠众口,又解决了自己的‘难题’。”

张浙思索片刻又问:“那……皇上这次秘密前来,莫非是为了……”

程蔓目光一沉:“十有**,是为了林姑娘。”

“夫人,要不……咱们今日去拜访林姑娘?”

“突然登门,以何为由?总不能说‘听闻您与皇上有旧,特来打探’吧?”

“她初来乍到,咱们尽地主之谊,有何不可?再说,我身为一方县令,职责所在,引不起怀疑。”

“也罢,那咱们即刻出发。”

采茶村。

阿婆停下舔柴的手,视线扫过眼前贸然出现的两位华服贵客。也不做个自我介绍,上来就问林箫竹的去向。要不是阿婆看两人面相善良,差点召集村民给轰出去。

“林姑娘?林姑娘已经离开很久了。”

听此消息,张浙和程蔓摆出同样的表情和动作,面无表情和呆若木鸡。

“林姑娘没说去哪儿?”张浙默默问道。

阿婆摆手说道:“就那次去县衙拜访,就再没回来过。”

“会不会是回过屋子,没人察觉?”程蔓问道。

“不会。”阿婆肯定地说,“那屋子每日都有人去打扫,真没人回来过。”

完了……

按照书信的进度,不出两日,皇上就要到了。若到时候林箫竹不在,后果……不堪设想。张浙垂头丧气地攥紧夫人的手,掌心和额头被冷汗浸透。

“夫人……来生我定做一勇士,护你一世周全。”

“说什么傻话呢?”

马车上,张浙心如死灰,面无血色,声音沙哑,三魂七魄这下连半数都不剩。

“我还给皇上回信说林姑娘在采茶村已经安定,不必担心……这下他来,发现人没了……没得就是我啊!!!欺君之罪,株连九族!夫人呐!!!!我对不起你啊啊啊啊啊!!!”

张浙哭嚎着扑在夫人腿上,程蔓吓了一跳,无奈地抚摸怀中颤抖之人的后背。

“唉,我的老爷啊。相信我,林姑娘肯定还在西南府。你呀,不会有事的。等我们回去了问问将军,那日林姑娘拜访完你之后不是去见了潘将军吗?顺着线索一路找下去,肯定能找到林姑娘。乖,别哭了。”

“对啊!”

张浙一个打挺又复活过来,瞪大眼睛发着光。

“潘将军肯定知道些什么!我们赶紧回去问问。”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月竹
连载中知一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