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话音落地,沈见知从回忆中惊醒,连忙站起身来,向林引苏连连作揖,“是沈某失言了,说的这些林娘子莫往心里去,可莫要被我这些胡言吓着了。”

林引苏站起身来,连忙试图拦住沈见知作揖的手,听见沈见知的话,霍然笑出声来。

连连摆手:“大人不必如此,我既一个人从青州跋涉近月余,跨过两州数郡到这平州城来,自不是那胆小怕事之人,不会因大人几句话就吓着了。”

沈见知听言眼神明亮了几分,沉声开口道:“那是沈某小瞧林娘子了,失罪失罪。”

林引苏急忙将话题引到糕点之事上来,二人终于再次坐下来,开始交谈起届时近二百人的晨食来。

直至申时末,二人才将将拟算好初步的规划,林引苏抬头看看院子边侧的日规,原以为只需小半个时辰就能谈完,竟在此处呆了近两个时辰。

也不知阿果一人在铺中可好,起身告别沈见知后,拎着空食盒急匆匆往回走去。

沈见知站在石桌旁,看着那道身影远去,良久后,才转身回到屋内。

阿肆正在竹榻上瞌睡,见沈见知进来,揉揉眼睛抬起头来,“公子,您和林娘子聊完了呀?”

“嗯,事处理的怎么样?”沈见知在长案后坐下,开口问道。

阿肆打个哈欠:“您预料得不错,南集市人员混杂,刘莽前去拿人,扑了个空,原在那处卖母羊的人午后就跑了,出城拿的是隔壁陇川郡的商引,刘莽已带人追去了。”

沈见知点点头,见阿肆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来,皱着眉道:“你的月银还有剩?难道又去腆着脸要吃食了。”

“公子!”听这话阿肆可不愿意了,从榻上站起身来,“林娘子说了,我帮着阿果看铺子,买糕点就可削价六折!这可不算吃贿!”

沈见知有些疑惑:“阿果?”

阿肆:“就是林娘子铺子里新招的小伙计,那个爱哭的小郎君!”

沈见知似笑非笑:“小郎君?”

阿肆点点头。

沈见知嗤笑一声:“蠢货!”

***

回到堆枣巷中,远远见阿果正在关铺门,林引苏快步上前,二人一同收拾好铺子。

走回到院中,林引苏随口询问起,白日里可有什么事儿,阿果沉思片刻,忧疑的说道:“巷子那侧的苏娘子家中,似是和郎君吵架呢,吵得可凶了!两人还砸碗了呢!”

林引苏哭笑不得,“这是人家院中的事情,和我说便罢了,可不能去外头嚼人家的舌根子。”

阿果连连点头称是,两人简单吃过夕食后,回到灶屋中,阿果烧火,林引苏将百日里泡发的赤豆舀出来,提着灯笼来到库房中,又舀了些黏米和粳米。

在院子里简单清洗一遍,回到灶屋内,阿果已经将大锅里放满水了,将泡发好的赤豆,洗好的黏米和粳米都放进去,用竹勺搅一搅,便可以加块大柴等待锅内烧开了。

午后去县衙误了时辰,明日的糕点都没做呢,煮好赤豆粥,林引苏只能马不停蹄的继续开始制作明天的糕点,阿果洗干净双手,帮着一块揉面。

林引苏暗暗心道,月底还有那么大的单子,好在有了帮手,阿果又十分能干麻利,只要提前备下,自是忙得过来的。

直至亥时,二人才将最后一笼红枣糕放进蒸屉中,回到屋内喝口水休憩一会儿。

林引苏才想起来,白日里阿肆好像带着人在院外巷中张贴诰文,便开口问道:“阿果,我白日去了县衙忘了问,回来又急了些没看,那诰文写了些什么?”

阿果:“阿肆说是警示用的,要各家尽快落好户籍,商铺及早办帖,提防陌生可疑之人什么的。”

林引苏调笑道:“看来我今日不在,你二人聊得不错,都直呼其名了。”

阿果脸上一红,细声细语道:“那诰文字多,许多字我识不得,只能问他写了什么。”

二人休憩了一会儿,林引苏回到灶屋内将煮赤豆粥的柴火拿出来些,只放一根粗壮的在里头慢慢烧着,赤豆粥需要小火慢慢煨烂熟最好,见锅里还需要一会儿,林引苏叫上阿果到了书房。

阿果将自己白日里记的账递了来,是昨夜给她练字的纸张,上头用炭笔写了许多字,林引苏接过,看了看后,笑了出来,只见纸上歪歪扭扭的写着:豆/////……红/////……绿/////……汤/////……高/////……

阿果有些不好意思,“我许多字不会写,也不会记,后头卖得多了我数不过来,只能卖一个就画一竖……”

林引苏忍住笑意,“那这汤字,是何意?”

阿果连忙站起身来:“那不是我写的,是阿肆!我不会写糖,他道他会写,结果就写了汤字!这字虽不会写但我可认得的!”

林引苏笑得捂起了肚子,阿果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坐下便开始主动研磨准备练字。

夜半,林引苏记完了账,招呼阿果稍练一会儿就回去休息,识字一事急不得,便回到正屋内睡下了。

直到堆枣巷中第三次传来更夫的声音,阿果才揉揉酸痛的手,起了身收拾好东西回去休息。

夜已极深,屋外月光似朦朦胧胧的薄纱,后院门外河岸边的广玉兰树身下透出斑驳的影子,似有蝉虫鸣叫,不知名的鸟儿扑腾双翅飞过,整座城内的人都已睡熟了。

***

赤豆粥在锅中熬煮了一晚,夜里炉火熄了,借着余温又煨了许久,已经变成了深紫红色十分粘稠。

用竹勺刮出来,林引苏用手指沾起一点放入口中,嗯,不错,赤豆软烂粳米香浓。

阿果正端着洗干净的大木盆进来,林引苏伸手将竹勺递过去,示意她尝一尝。

阿果砸吧砸吧嘴,皱着眉头道,“不甜!”

林引苏被阿果的样子逗笑,“还未放糖呢,这赤豆粥熬煮成这样,只算是第一步呢。”

将锅中的赤豆粥用大瓢舀进木盆里,大锅里洗干净重新放入清水,林引苏让阿果生火将水烧开,自己来到库房又拿了些果脯和干果。

回到灶屋内,阿果将火烧得格外旺盛,锅中的水已经快开了,示意阿果将炉中的一半柴拿出来。

两人将木盆抬起,将赤豆米糊糊再次倒进去,林引苏连忙用长柄的大勺子快速翻搅。

不过一会儿,大锅里的赤豆米糊糊便看不出早晨那般粘稠了,阿果站在后头,小鼻子嗅一嗅,闻见满屋米香。

林引苏正在卖力的搅拌锅中的赤豆粥,阿果低下头看看自己的双手,她有些恍惚,大约一月前,北迁来的队伍从南边来,经过双木镇,有军队护送,自己实在饿急了却近不得身,只能远远跟在人群后头。

到了平州城门口天已黑了,队伍停留下来,在城门口就地扎营,许多人围在一处做吃食。

阿果蹲坐在远处,阵阵香气传来,快饿晕过去时,见远处有人向自己招手,急忙快步跑上前去。

双腿酸软,四肢无力,待自己跑近时,已有其他乞儿在前头,阿果有些急正要上去抢食,却见一只白皙的手伸过来,手上是一只绿豆酥饼,“呐,无需上去争抢,我见你在那处坐了许久,饿坏了吧。”

林引苏搅拌完赤豆粥,将炉子中的柴火全掏出来,转身准备去抱红糖罐,却见阿果站在身后发呆,“发什么愣呢?快去库房将红糖罐子跑来。”

“好!”阿果应声出了灶屋向左耳房跑去,风吹动了她鬓边的碎发,嘴角微微弯起,有些释然的笑出了声。

这几日她发现,林娘子根本不记得那事了,也是,她递给自己绿豆酥,也为其他乞儿打了白粥。

林娘子是如此良善的人,当初的自己对她而言,与那些小乞儿也并无差别,不记得当初的自己就算了,日后自己定要用心做工……

“想什么呢?快些呀!”林引苏站在灶屋门外,向抱着红糖罐子的阿果招手。

有些疑惑的心道:难道昨夜布置的晚课多了,夜里没睡好?怎么今日总是走神,一会儿让她回去歇会儿才行。

大锅中的赤豆粥已熬得十分浓稠,撒上红糖再搅拌一会儿,等待放凉就好。

来到前头铺子打开门,暂没什么客人,林引苏回屋里将算盘拿了来,开始教阿果打算盘。

“哟,这小狸奴可真漂亮。”堆枣巷中,刘二婶看着王大娘手中抱着的小猫,逗弄道。

林引苏听见动静,也走了出来,只见王大娘抱着一只黑白花色的小猫,正懒洋洋的靠在王大娘的臂弯里甩尾巴。

王大娘笑道:“这可是我家刚从城外聘回来的,长相秀气,乌云盖雪,漂亮得很呢。”

林引苏上前握了握狸奴的小爪子,小狸奴勉强抬抬手,又不耐烦的缩回王大娘怀里,不由得笑道:“看来脾气不小呢。”

王大娘有些得意:“我家粮面铺子,是得有只脾性大的才能镇住!”

“那敢情好,脾气大的狸奴见耗子就逮,也不管哪家的,我家也无需养了,只肖蹭你家小狸奴的光就好。”刘二婶笑嘻嘻道。

王大娘接口道,“也不是不行,一会儿送两扇肉来,做我家小狸奴的工钱。”

大家相互打趣儿了一会儿就散去,林引苏有些意犹未尽的搓搓手指,那小狸奴生得肥肥壮壮,黑白毛色发亮柔滑,摸上去手感十分好。

这几日铺子刚开张,生意十分好,午后糕点只剩下小半了,林引苏送走客人,转头跟阿果交代了一下,正准备回到灶屋里准备明日的糕点。

外头又进来了人,烂衣破衫,发髻杂乱,布鞋只穿了一半在脚上拖拉着,林引苏只抬眼一看,紧皱起眉头。

泼皮老五一边抠牙,一边伸手去够木盘里的糕点,“林娘子,生意不错呀。”

阿果鼓着腮帮子,拿着竹夹猛得拍去。

“嘿哟,你个小兔崽子!敢拍你爷爷我!”泼皮老五抬起手来,向阿果抓去。

林引苏拿起空出来的木盘横在二人身前,怒声道,“滚出去!莫要逼我去报官来!”

泼皮老五收回手,恨声道,“我呸!不过是个破烂货!也就咱瞧得上你,你若是跟了我,自不愁吃喝,女郎做甚生意,净是些赔钱的买卖!”

“放你娘的屁!你个死杂碎,还敢来!”对门的刘二婶听到动静,拎着板凳就冲了进来。

林引苏连忙拉住刘二婶,省得她砸伤了这泼皮还得被讹些钱财。

转头对阿果道,“阿果,速去县衙报官,我朝有律法,调戏良家子,罚20杖!上回县令大人没来,这回定要打得他半个月下不了床!”

阿果将手中竹夹一丢,矮身躲过泼皮老五抓来的手,迅速向外跑去。

泼皮老五出了铺门追几步没追上,转身恶狠狠的放话道:“你以为报官有甚用,我老五在整个平州县混迹江湖十余年,绿林兄弟遍布整个汉阳郡!看上你个寡居妇是你之幸!本该感恩戴德三叩九拜带上银钱自来嫁我,如此不识抬举,当心我让你这破铺子开不下去!”

林引苏站在铺门前,手中抱着木盘,闻言蓦然轻笑出声来,泼皮老五刚恶狠狠的放完话,就被这如月华般的笑容迷花了眼,愣愣的站在原地。

林引苏声线清脆,如涓涓细流,清透又干净,她眉头扬起,一手叉着腰,对着面前的人一字一句说道:“恬不知耻,蠢笨不堪,茅坑里的屎尿!灰坑里的秽物!”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月照安平桥
连载中蒜泥识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