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了更坏的可能,林引苏面色煞白,也顾不上什么名声了。
她转头走回了县衙,原来的偏房内已经没有了那位老者的身影。
林引苏犹豫片刻,走到衙堂外等候,等着刘莽审完这个案子。
刘莽早注意到了林引苏,见她出去又回来,只能匆忙的拍了惊堂木。
将人都遣走后,他快步走出衙堂,对着林引苏恭敬行礼,“请林娘子安,来县衙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林引苏快速的将阿果失踪的事说了一遍,刘莽立即答应下来,会严格把守城门,尽快将阿果寻到。
见林引苏仍站在原地,刘莽再次承诺,“林娘子放心,此事交给我们,一定尽快将您的小伙计寻到。”
说完便摆出送客的手势,林引苏不是个不懂礼数的人,相反,从前的她最会察言观色,现在却有些油盐不进的站在原地。
“请问县令大人可在?我有些事需同他谈。”
刘莽接话,“可是送晨食之事,此事县令大人已全权交给杨主簿,待他明日从城外回来,再谈此事吧。”
林引苏想摇头,却想不到更好的借口,她与县令大人,就像两条互不干扰的平行线,短暂的交汇后,那条线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
林引苏是被半强硬着送出了县衙,她没有见到县令大人,只得了刘莽一定会找到阿果的承诺。
她再次站在县衙门口,拧眉沉思,阿果已经十三岁,这个年纪的孩子失踪去县衙报案,大多只能得到些敷衍的回应。
但是刚刚她进去报案,无论是那位老者,还是刘捕头,听到阿果失踪的消息都很认真,十分郑重的承诺,一定能将阿果寻回来。
而且,县衙这些人,对她似乎过于忍让了些。
林引苏印象中的官爷,对待普通老百姓,可不是这个态度。
柳府紧闭的院门被敲响,出来应门的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厮,院门只打开了一条缝,他探出半个头来,“你是谁?叩我家门何事?”
林引苏见他面生,前些时日她陪着阿果来送糕点时,是另外一个老汉,但她无力再细问。
刺痛感已经蔓延到了小臂,双手无法使劲,像两条破布一样松松垮垮的耷拉在两侧。
痛感让她的脑子清明,也使她多了从前没有的无所畏惧的蛮横。
林引苏没有行礼,语气里带着横冲直撞的鲁莽,“我家阿果可在这儿?”
开门的小厮一愣,“……不在,这两日未曾有客人来。”
得到答案的林引苏并未停留,她白着脸转头就走,留下一脸疑惑的小厮。
杂货铺的赵娘子得知阿果失踪了后,急得当即就落下泪来,非要跟着去寻。
林引苏没有时间搭理身后的赵家夫妇,她继续面无表情的往回走,不在柳府,不在赵娘子家,民安堂没有,刘二婶家也没有……
她能去哪儿,她还能去哪儿?
撑着最后一口气回到家中,关上院门的那一刻,林引苏就靠着墙瘫倒在地。
白灵清心丸无法彻底解掉噬心丸的毒,只能让中毒者在一段时间内不受噬心之痛,也只是噬心之痛。
噬心丸的来历连青菱都不清楚,只知道一旦服下,没有解药的话,中毒者在数月内会因为承受不住痛楚自尽而亡。
医书中的记载不够详细,青菱派来得小伙计曾带来她的口信,若实在承受不住,可让阿果去寻她。
只是她太过了解青菱,若是真到承受不住那日去寻她,必定不会得到什么好结果。
林引苏躺倒在地,四肢无意识的在墙上地上颤动,她试图靠着墙站起身来,两只脚就像踩在刀尖上一般,再次瘫倒在地。
眼前是不断闪烁的刺眼白光,刺得她泪水不断流淌,耳边似有金属摩擦和骨骼断裂的咯吱声,全身溢出细细密密的汗珠,短短片刻就将她贴身的衣衫浸透。
刚开始还试图咬着唇不发出痛呼声,最后痛的实在受不了,才发现连叫喊出声的力气都使不上。
最后她终于承受不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县衙内,刘莽拉着刚从城外回来的杨主簿,快步走到县衙后院,两人眉头紧锁,对着坐在后院石凳上的老者行礼。
三人凑在一处嘀嘀咕咕了好一阵,直到夜幕降临了才各自散去。
林引苏是在床上醒来的,烛光透过帷幔,朦朦胧胧的光晕飘散在空中。
她艰难撑起身子,探手抚开帷幔,床边矮桌上放着药碗。
林引苏怔愣了片刻,才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碗边,还温热着。
她张了张嘴,声音带着晦涩僵硬,“……阿果?是阿果吗?”
无人应答。
院子里,带着热气的夏风吹过,蔫耷着脑袋的小果木叶子随意跟着风飘动,几颗小菜苗摇头晃脑。
林引苏撑着墙,艰难的挪动到阿果的房门前,屋门紧闭。
她轻轻叩响,希望阿果像往常那样,揉着眼睛打开房门,林娘子还不睡吗?我好困了,能不能明日再练字呀……
林引苏将屋里屋外找了个遍,没有找到人,只在右耳房的案桌头,自己每日都要坐的位置上,发现了一封未封漆的书信。
阿果留下的信,让林引苏不要担心,她自小在外讨食,无论在哪儿都能活得极好,一定要等着她去寻解药来。
林引苏紧紧攥着那封信,不可抑制的抽噎呜咽。
虽然只相处了短短数月,但她已经将阿果当成了家人对待,教她读书习字,明理知礼,算账管家,若是,若是自己撑不下去,也为她的将来做好了打算。
她怎么能,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呢。
县令大人和那位贵人都寻不来的解药,她一个小女郎,要去何处寻啊。
平州县地处雍州北,离边塞凉州那么近,外族时不时就来骚扰,朝中不安,藩王盘踞,山匪横行。
我的阿果,你要去何处寻那摸不着边的解药呢。
乌云遮月,她就在院中,脊背依靠着石桌,像从前在青州一样,独自坐到了天明。
铺门挂上暂停歇业的牌子,等到堆枣巷各家铺子打开,林引苏挨家打探过了,昨夜各家娘子都在家中,并未出门。
那昨夜是谁将自己弄回房里,又熬煮好了药呢?
林引苏撑着院门,百思不得其解。
床边矮桌上的药已经凉透,林引苏回到屋内,喝完药便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不管是谁,总归没有恶意,若是要她性命,随意去灶屋捡把刀,将她的喉咙割开这样更快。
林引苏托了王大娘去县衙,向刘捕头说明她身体欠佳,店铺暂时关闭,无法再为庆武军提供晨食,请另寻他人。
这次与县衙签下的晨食单子共计一个半月,开工的那日收下县衙交付的定金50两,前些时日剩下的60两也送来了。
还剩下五六日左右,按理来说,自己毁约在先,至少也要将这几日的银钱退回去。
林引苏并未拿出银钱让王大娘送回去,只托她向刘捕头送话,她心里有种莫名的预感。
天色尚未黑尽,王大娘的身影从安平桥上悠哉悠哉的走了下来,手里还拎着两罐子酒。
夫妻两每隔几日就要一块儿喝点,王大娘去七贤楼买酒,顺便帮林娘子带了话去。
林引苏刚刚醒来没多久,腹中饥饿难忍,随意对付了两口就守在门外,等着王大娘回来。
王大娘没回来前,她坐立不安,若是因为自己让王大娘家遭了祸事,便是万死难脱其咎。
看见王大娘的身影下了桥,她才松下那吊着了许久的一口气。
不出她所料,刘捕头听了传信,什么都没问,只点点头,并未多言。
县衙的人,对自己果然十分忍让啊。
林引苏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将药罐子里的药渣倒掉。
将阿果前几日去抓来的药倒进去,加两勺水就这么烧开,放凉后捏着鼻子就灌了进去。
感觉没熬好呢,比往日的药更苦。
林引苏拿根筷子,随意的拨弄着药罐子里的药材,心不在焉想,熬药也是件辛苦又麻烦的事儿,自己往日只顾着嫌药苦了,也不知道阿果一天三次的熬,闻着这味儿时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喝了药不过一会儿困意便汹涌袭来,林引苏掐着手心,点燃烛台放在桌上。
她忽然想到,对了,那夜醒来时,屋内的烛火也燃着。
自己不是个什么事儿都往外说的性子,睡前定要点盏烛火这事儿,没有多少人知道。
睡意袭来,头脑困顿,林引苏侧躺在床上,双眼渐渐合拢。
明月逐渐升起,悬挂在早已枯死的梅枝之上。
有风吹过,广玉兰树枝丫晃动,一道身影从后院墙外翻了进来,手脚伶俐,动作极快。
来人一身黑衣蒙面,眉目清丽,蹑手蹑脚的蹲坐在正屋门外,听了许久,确认里头的人已经睡着,才推门进来。
给林引苏把完脉后,将被子盖好,弓着身子退出房门。
黑衣人助跑几步,脚尖轻轻一点,身子腾空而起,轻松越过墙头,迅速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