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风带着湿润的燥意,吹动三三两两的雨滴砸落在窗框上,发出滴答的声响。
檐下的豆黄晃动两下身子,从窝里爬起来,扒着房门呜咽叫唤。
林引苏被这动静吵醒,随意披上衣衫从里屋走出,正要打开门时,她停住了推门的手,半蹲下身子查看门缝。
没了啊。
在周围的地上查找了一会儿,林引苏半跪在圆桌下,眯着眼睛捡起那根头发,说是一根也不尽然。
几根特意扯下来的头发,稍稍揉搓绑在一块,就夹在门槛靠上一点儿。
不似单独一根,风儿轻轻一吹便不知所踪,这小小一撮得将门推开,才会跟着来人的动静落到了桌底。
就算被发现了也无所谓,谁会不掉头发的呢,她最近身体欠佳,落得多了些也正常。
林引苏推开房门,给豆黄喂食,陪着它玩闹了一会儿,就坐在檐下看雨。
北边干燥少雨,布雨龙王来得不勤,每月最多一两次,不似青州,常年被烟雨笼罩,雨幕朦胧。
接下来该怎么办?
身子这般情况,铺子自然开不成,还好有些积蓄,就这么混着也饿不死。
林引苏背部靠在墙上,有些百无聊赖的想。
未到午时,前院门被敲响,林引苏撑着油纸伞打开院门。
刘莽一身蓑衣斗笠,对着林引苏恭敬行礼,“请林娘子安,负责值守城门的兄弟来禀,昨日早上城门刚开,一个小郎君骑着头灰白色的毛驴出了城,往陇川郡方向去了,估摸着就是您的小伙计,昨夜刚得知这消息,杨大杨二两兄弟已经连夜出城去追,最快两日,就能将人追回来!”
这是好消息,林引苏空落落的心终于有了实感,一手执着伞,礼数周全的拜谢刘莽。
等林引苏关上院门,刘莽才松了一口气,这样温柔有礼的才是林娘子嘛!
阿果不在,林引苏又恢复到了从前,一日三餐随意对付两口就没了食欲。
林引苏刚买下这间院子时,在厢房里发现了两张小书桌,一对盘寿双福书桌,应该是特意请工匠定做的,桌面平滑,两头微微翘起,雕刻着福禄双星。
这间院子从前的主人应该有一双儿女,年岁不大,正是习读四书五经的时候。
两个小郎都有些顽皮,诗经下藏着小人书,习字本里夹着志怪游记,一张歪倒的书桌下压着写了批注的杂记。
一对儿书桌只剩下一张还能用,另一张桌面上是斑驳的划痕和黑色的斑点。
初到平州城,林引苏就将那张桌子拖到院里,用斧头劈当柴烧了。
另一张布满灰尘,被林引苏随手丢在右厢房内,直到阿果来了,她将那书桌翻找出来,擦洗干净搬到了右耳房,给阿果习字用。
林引苏跪坐在阿果的小书桌前,翻看她练字和算数的纸张,短短数月,这些纸张就足足有两尺厚,进步也是肉眼可见的。
她一张一张的翻看,笑得有些欣慰和自豪。
天色渐晚,林引苏撑着伞出门,在刘二婶的面馆随意对付了两口,就回到院中。
灶屋里的小炉子上放着药罐子,林引苏坐在小凳子上,一手拿着蒲扇轻轻晃动扇火,话本放在膝上,另一只手偶尔抬起翻动书页。
豆黄睡在一侧,呼噜声作响。
林引苏抬起眼没好气的笑了,小小幼犬,每日吃饱了就睡,甚是没用,现在动静大有什么用。
夜已渐深,林引苏确认炉火已灭完,端起熬好的药碗往外走,豆黄跟在身后,扑哧扑哧的跑动。
灶屋门被关上,正屋房门被打开,豆黄被拒绝进入,趴在关闭的房门前呜咽叫喊,正屋燃起烛台,动静渐无。
豆黄叫得累了,钻到檐下的狗窝里趴着,渐渐睡去。
直到被轻微的动静吵醒,豆黄摇晃着身子从窝里爬起来,警惕着看向从墙上跳下来的黑衣人,嗅着味道它认出来了,晃动着尾巴上前撒娇卖萌。
可惜对方完全不领情,从怀里掏出一块肉,豆黄便被吸引住了,全然不顾那黑衣人蹲坐在窗台下,正听着自家主人的动静呢。
确认人已经睡着,黑衣人才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房门老旧,每次推动都会发出咔吱的声响。
黑衣人手脚一顿,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里屋没有动静,才蹑手蹑脚的往里走。
床上的人睡得无知无觉,呼吸平顺。
黑衣人低垂着眉头没有多看,从被子翻出手腕,把过脉后又塞回被子里。
正准备离去,黑衣人的眼神被床边矮桌上的药碗吸引,这药没喝完啊,颜色怎么浅了许多。
拿起药碗看了两眼,又凑上鼻子闻一闻,啧,这味儿也不对啊。
不等黑衣人想出个所以然来,床上原本睡着的人突然发难。
被子被猛得掀开,一把小臂长的刀从内侧挥出来,眼看着就要砍上黑衣人的头,却在半空中硬生生的放慢了速度,抵在来人的脖颈处。
林引苏动作敏捷的从床上爬起来,紧紧握着那把切糕点用的长刀,往脆弱的脖颈处又近了一些。
她死死盯着面前的黑衣蒙面人,目露凶光,透着一股子你敢动我就敢砍死你的架势。
“何人?为何闯入我家!”
黑衣人原地顿住,刚准备抬起手来,就被林引苏厉声呵斥,“不准动!让你动了吗?!”
“别别别,您别急,我没有恶意!”黑衣人连连摆手,语气有些惊慌。
“手举起来,别动!”林引苏一手握着长刀,另一手撑着床边下了地。
黑衣人这才发现,她穿戴整齐,发髻也是扎好的,进来这么久竟然都没发现,看来林娘子是早有准备,自己被逮个正着,还不知道头儿要怎么罚自己呢!
想到这儿,她有些沮丧的开口,“林娘子,我没有恶意,我是奉命前来,你不要伤了我,我可怕疼了!”
林引苏扯下面前人的蒙面巾,面生得紧,她按捺下内心的无措,面色冷淡的开口询问,“你是何人?受何人之命?所来为何?……”
黑衣人语气慌乱,“您一个个问嘛,问这么多,我怎么知道答哪个?”
林引苏扶额,“……你是何人?”
“西疆寸满!”
见这女郎高举着双手,哭丧着脸,答得极快,生怕林引苏一个不高兴伤了她的样子。
今夜未曾喝药,怕被发现熬了阿果的补药喝了两口装样子,入夜时就痛过一轮了,现下握着刀的手又开始微微刺痛。
林引苏也怕自己手抖,就这么将人给一刀弄死了,努力控制着颤动的手,抵着她脖颈的刀微微往外挪动了一丝丝。
林引苏细细想了一下,西疆乃烟瘴之地,隶属南齐,这西疆人来此为何?又是何人指使的她?
难道给她下噬心丸还不够?!非要将她逼死才满意么!!!
想到这里,林引苏语气里带着不自然的韫怒,“受何人指使?!”
寸满被吓得一抖,说出口的话带着哭腔,“我们头儿!他让我来的!!!”
林引苏一愣,“你们头儿是谁?!”
寸满从语带哭腔变成了嚎啕大哭,“啊!我不知道啊,他就是头儿嘛,他非让我来的!我快马加鞭从西疆赶来,跑死了两匹马呢!裤/裆都磨破了!呜呜呜啊啊啊啊啊……你还拿刀指着我!……”
林引苏头皮发麻,被这大声哭喊的控告弄得哑口无言,张目结舌了几次,最后将刀一丢,就坐在床边,无奈的看着地上跪坐着的人,等她哭完了再说吧。
寸满语无伦次的哭闹了许久,林引苏大概理了理,整明白了,还真是她误会了。
寸满是西疆人,大概二十多天前得了她“头儿”的音信,连夜赶到地处北边的雍州城。
到雍州城当日,还没见到头儿呢,就被一个长得极好看的郎君派人再次连夜送到了平州县城。
她这二十多天来没有一日好好休息过,先是日夜兼程的赶来,困了就吃些药丸子提神。
到了平州城那日,还以为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又被那个大高个子安排来给林娘子解毒。
对,解毒。
每日夜里前来把脉,观察病情,白日里研究解药,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一日,呜呜呜呜啊啊啊,说着说着又要哭起来了。
林引苏不解,“既是为我解毒,为何这般偷偷摸摸,你白日里光明正大的从院门进来不好吗?为何攀爬我家院墙,活脱脱像个贼人,这可怨不得今日我如此待你。”
寸满直接靠坐在床边的地上,抬头对着林引苏诉苦,顺便告状,“这不是我想的!是那个老头儿,那个莽汉让我夜里前来,还不能让你知道呢!”
“为何不能让我知道?”
“我不知道啊,”寸满摇头,她歪着脑袋想了想,“或许是不好解吧,我还不知道怎么给你解毒呢,若是你太高兴了又失望怎么办?”
“那就瞒着我不让我知道?”林引苏不赞同的问。
寸满继续摇头,理直气壮的道,“我不知道啊,我什么也不知道,反正跟我没关系的,你不能怪我!”
“好好好,不怪你。”
阿果就是个爱哭的,这个不止爱哭,还很闹腾,林引苏无奈的坐在床边,又问了她许多。
寸满是个藏不住事儿的,林引苏问一个,她能答十个,不过一会儿就交待个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