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前车之鉴

之后几日平州城中,发生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西大街当街斩首了一批人,整条街道清洗一天一夜,接下来几日内城河的水都泛着昏暗的红色。

城中的铁甲卫兵明面上少了许多,除却三班值守城门的以外,只有县衙外还围着一群。

城中所有的书坊和墨斋都关停了,听说是有官府的人在搜查些什么。

这日,林引苏接下店小二送来的竹纸和墨块,这些都是最便宜的,多了一个阿果,消耗得也快。

店小二将东西送到,便要告别离去。

林引苏甩甩手指,近几日在夜幕降临和明日初升时,十指指尖隐隐有刺痛感,让她连简单的抓握都有些困难。

她将竹纸和墨块抱在怀中,喊住了正要离去的店小二。

“请稍等,过几日可能还要采购一些纸笔,我想去铺中亲自挑选,敢问贵书坊何时才能开铺呢?”

被喊住的店小二是个少年郎君,平日里蔫头蔫脑的,在书坊里半天闷不出一个屁来,只做些跑腿打杂的活儿。

听见林引苏开口询问,似乎是有些为难,张嘴半天出不来声儿。

林引苏也不急,走上前又柔声问了一遍,那店小二才期期艾艾的开了口,“或许得再过些时日了……”

抬头见林引苏不回应,店小二又吞吞吐吐着补充道,“前几日有兵卒来书坊里,搬走了许多书籍,还带走了东家郎君,所以我们东家娘子说暂且不开铺,只让我将日前订好的都送来……”

林引苏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简单告别店小二后,抱着竹纸和墨块回了院中。

将右耳房中将书册又翻过一遍,林引苏坐在院内石凳上松了口气。

阿果正在给豆黄喂食,等它将小碗舔舐个干净,阿果站起身来,走到林引苏身后为她揉捏肩膀。

林引苏想起了县衙的事儿,随开口问起,“阿果,今日阿肆来过吗?”

阿果揉捏肩膀的手顿了顿,“未曾,已有些时日没来了。”

“是吧……”林引苏低下头,语气有些莫名,“我也未曾见到他……”

***

每日辰时前送糕点来县衙门口,东西送到了就可以离开。

林引苏放下扁担,立马就有士兵接过,今日守门的士兵是之前见过的,那日抬着卢四前去致歉的其中一个。

他态度十分恭谨,对着林引苏抱拳行礼,指着林引苏手中的食盒问,“林娘子,这也是要送的吗?”

林引苏从容一笑,将食盒递过,“我家小伙计阿果,与县令大人的护卫阿肆,曾在一起玩耍过些时日,听说这些日子阿肆被委派了任务十分忙碌,托我送些点心来。”

那士兵嘴角一抽,讪讪的笑着接过食盒,林引苏微微笑着道谢拜别,与从前无异。

***

回到家中,林引苏再次将自己关进灶屋里,开始做明日的糕点。

阿果在外敲了许久的门也未曾打开,直到天色渐晚,夕阳暮沉,她才推开灶屋的门走了出来。

夕食时,林引苏拧紧了筷子,沉默的吃了许久后,将碗筷都放下,正襟危坐。

阿果也放下了碗筷,有些不安的挪挪屁股。

林引苏面色肃正,“阿果,我往常总不想让你知道太多,因为知道的越多,或许愈加危险。”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正色道,“这世上有些人是可以得罪的,列如泼皮老五,有些人是不能得罪的,或许那个人本身没恶意,但拦不住其他人……我已是前车之鉴……阿果……你明白吗?”

阿果哭丧着脸,眼泪掉了下来,“我不该瞒着娘子的……阿肆不是护卫……那日他将我送到了柳家,柳大娘子唤他……”

林引苏坐上前去,拢住了阿果轻声安慰,“我知道我知道,我们以后只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阿果定能活得快乐恣意……不怕不怕……”

***

接下来的半个月,林引苏早晨和苏娘子去县衙送糕点,白日里在灶屋内忙活,阿果守着铺子,日子过得平静又自在。

直到这一日,阿果照常守在铺中,金夫长和几位兵卒走了进来。

阿果按往日一般要去后院喊林引苏,却被金夫长拦下,他爽朗大笑,“哎呀你个小女娃娃莫要跑来跑去,我自去寻林娘子便是,今日有些话与她说。”

说罢他自顾自的推开院门走了进去,阿果急得满头大汗又不敢造次。

心中一横,她快步跑进院里,口中高喊,“林娘子!林娘子!金夫长有事相商!”

金夫长微微一顿,没有和阿果计较,但步伐慢了一些,站在石桌前停了脚步。

林引苏听见动静,从灶屋里出来,没有解下围裳,对着金夫长盈盈一拜,“请夫长安,不知今日前来相商何事?”

金夫长抚着络腮胡子爽快一笑,指着阿果道,“小女娃娃先出去看着铺子,别让我那几个手下把那些糕饼都吃光咯~”

阿果闻言急得双手乱搓,想出去守着铺子又担心林引苏一人在这里,都怪这金夫长,来得也太频繁了些……

林引苏在围裳上随意擦了擦手,“阿果去看铺子吧。”

阿果乖乖点头,得了林引苏的话便不在磨叽,快步出了院门回是看铺子。

“金夫长要商议何事?”林引苏再次开口询问。

金夫长呵呵一笑,蒲扇大小的手掌抬起,搓了搓头,有些不好意思,扭捏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圆形锦盒。

“嘿嘿嘿嘿,这是前些时日一货郎从京都带来的,说是如今京都最流行的胭脂粉,我只得了一盒,觉着林娘子最配得上,一点心意,林娘子莫要嫌弃。”

说罢,他将那圆形锦盒放在了石桌上,往林引苏的方向推了推。

林引苏脸色微变,这些时日金夫长常来,自己也约摸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事情真实发生了又是另一回事,指尖的刺痛感让她脑子一片混乱。

语气带着些横冲直撞的莽感,她直直开口,“多谢金夫长好意,夫郎已逝,我早已无心嫁娶,要辜负您一片真心了。”

林引苏将桌上的锦盒往金夫长的方向推了推。

见金夫长面色不虞,林引苏的心沉了下去。

她斟酌片刻,对着金夫长郑重做辑行礼,再次开口,“金夫长正值壮年,自是不缺红颜知己,这胭脂配美人,民妇蒲柳之姿自知相配不上,望夫长见谅。”

金夫长面色一凝,将那锦盒塞回怀里,没有发怒,只冷哼一声,嘴里不停嘟囔,“不收就算了,不用说这么多好听话,我老金知道自己年纪大了些,长得也不像那些小白脸讨人喜欢……”

将金夫长送走后,林引苏在铺门口站了许久,才走回铺中。

她叮嘱阿果,日后金夫长再来,就说她不在家中,买菜或者送货去了。

阿果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之后金夫长却再未来过,林引苏暗暗松了一口气。

每日早晨的糕点不再送到县衙,而是送到西大街,西城墙最左侧的一段围起了高高的木架子,要开始动工了。

听说除了修筑城墙,县令大人还向睢宁郡主提议,趁着人多,要将整条内城河的淤泥清一清。

睢宁郡主的私兵接手了城内外的巡逻、守城门和布防等等事宜。

而平州县的数十个衙役和庆武军一百二十号人,分成两批整日在城墙下和内城河旁忙的不可开交。

***

已经一个月过去了,林引苏放下面团,十指微微颤动,那股子刺痛感愈发明显,已经开始往手掌延伸,最后从手指尖到肩膀都疼痛难忍。

林引苏艰难的用肩膀推开房门,对着正在院内和豆黄玩耍的阿果匆匆交代,“阿果,守好灶屋的火,等那几屉糕点蒸好就行。”

说罢,她回到正屋,用肩膀将门关上。

阿果放下豆黄,上前轻轻拍响刚被关上的房门。

见里头没有反应,隐隐有压抑的呜咽声传来。

她哑着声音,脑中反复思索,终于开口,“……我去给您寻医师来。”

不等林引苏回答,阿果埋着头冲出了院门,对着巷子口的民安堂一头扎了进去。

坐堂的是袁老医师,他年纪大了,一般不出外诊。

听完阿果语无伦次的描述后,袁老医师微微站起身来,指挥小伙计去拿药箱。

他跟在阿果的身后,慢慢悠悠的出了民安堂,往堆枣巷中段走去。

林引苏已经靠躺在长椅上,疼晕了过去。

袁老医师从药箱里掏出一个灰白色的布包,摊开后是密密麻麻各式大小的银针。

他取出其中一根,正要给林引苏扎上,却见她正好悠悠转醒。

此时的两只手已经不疼了,但也无法使劲,林引苏虚弱一笑,“抱歉,袁老医师,竟将您惊动了。”

袁老医师微微皱眉,给林引苏把脉看过口鼻后,提笔写下药方,示意阿果跟着小伙计前去取药。

离去前,林引苏无法站起身来相送,袁老医师走出房门,站在门口重重叹了口气,“唉,活着也是受罪,受罪啊……”

喝了药后,无论旭日东升还是夜幕垂垂,双手都不会再有刺痛了。

只是熟悉的嗜睡感再次袭来,只是坐在矮凳上,朝炉子里放个柴火的功夫,林引苏就侧身靠着碗架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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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照安平桥
连载中蒜泥识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