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引苏回到家中,夕食也没吃便睡下了,阿肆在院中掏出自己半路买来的糖瓜子和阿果分享。
阿果紧皱着眉头,“林娘子夕食还没吃呢,这就睡下了,怕是夜里会饿呢。”
阿肆有些尴尬的挠挠头,“一会儿我再去买些吃食备着吧。”
阿果摇头,“不用,我自己去买,林娘子说了,不能随意吃喝别人的东西,吃人手软!”
阿肆恼怒,“什么叫别人!我是别人吗?”
阿果认真的点头,“对啊,我们只是朋友而已,再好的朋友索取过多,关系也会变得不好的!”
阿肆抓住阿果的双肩摇晃,“我不是别人!公子也不是别人!你记住了没有,你记住了没有!……”
阿果被摇得有些头晕,幸好在快呕出来时,阿肆住了手,“哎呀我和你一个小女郎计较什么,你乖乖在家,等我去买来。”
说罢,阿肆快步出了院门,身影极快的消失在巷中。
阿肆在七贤楼订了许多道菜,再三叮嘱的留下地址后,往县衙跑去。
县衙后院,沈见知正坐在被撞歪的书桌后,地上是散落的纸张和笔架砚台,窗户和门和白日一般大开着。
他垂头坐在书桌后一动不动,屋内尚未掌灯,脸色藏在黑暗中晦暗不明,直至阿肆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公子!公子,快给我一些银钱!”阿肆走进书房,看见藏在阴影里的沈见知,伸着手要道。
沈见知闻言,抬起头来,语气不明,“……要钱作甚?”
“给林娘子订席,她未吃夕食就睡下了呢。”阿肆拿出火引子吹了吹,点燃屋内的烛火。
“她,可还好?”
阿肆摇摇头,“都不吃夕食了!还能算好?!”
沈见知的面色被烛火照亮,他思绪混乱,有些沮丧的想开口说些什么,随后自嘲的笑了笑。
屋外有风吹进来,烛火闪动,阿肆快步上前将窗关上,又掏出火引子点燃了几盏。
直至书房内和平日夜里一般明亮,才住了手。
阿肆长叹一口气,有些语重心长的上前拍了拍沈见知的肩膀,“公子!你今日轻薄了林娘子,作为林娘子的好友,我有些生气!若是外人定要打一顿出气的!不过林娘子貌美手巧又心善,你呢,勉强算比较聪明!若是她做了表嫂嫂,我自然是有吃不完的糕点饼子……”
阿肆掰着手正在算,沈见知嗤笑一声,原有的情绪被一扫而空,“想得倒美,你日日在她铺中连吃带拿,我尚未和你算账,还敢惦记着日后。”
阿肆大笑出声,“公子,林娘子尚未应你呢,你就这般为她做主了!”
沈见知垂眸轻笑,“迟早的事。”
掏出钱袋子扔过去,阿肆接过眉开眼笑的颠了颠,快步向外跑去。
沈见知站起身,从后排的书架中抽出一封字画,将它展开后,赫然是一幅青衣仕女图,图中的青衣女郎拿着一把团扇,嘴角含笑的站在熙熙攘攘的街上。
连那身后的石狮子都画得惟妙惟肖,唯独女郎的脸上,那双眼空洞,尚未着墨。
沈见知将散落一地的笔砚捡起,顾不得衣摆和双手的墨痕,重新研墨,执起笔思索片刻,为那画中的青衣女郎点明双眸,一双秋水含波灿若星辰。
将画卷挂在墙上等待晾干,沈见知站在画前看了许久,才转身回到书桌前,提笔开始写书信,既应下为她查一查,自然要做到的。
沈见知写完了去庆武军的信,思索片刻,再次提笔一封去往京都,将两封书信封好放在一侧。
沈见知撑起一只手,想起昨日才快马加鞭送出去的两封信,一封送完京都,是为揭露那柳家和永安侯府之事。
另一封送往青州家中,沈家是青州传承数代的簪缨世家,祖上出过数位帝师宰相,入朝为官入塾为师的不计其数。
到他这一辈,十六岁中二甲进士,十七岁进御史台做从六品侍郎副官,负责配合御史台侍郎监察百官。
若不是因党政波及,此刻的自己应当如阿肆常常挂在口中那样,在京都做大官。
家中只有祖母一人,昨日的书信既为报平安,也是让祖母将家中的白玉满福活心佩送来。
书信已送出去一日了,再追回来已难,沈见知另一只手搓了搓鼻头,有些无奈的笑。
也不知祖母看见书信上自己所言,已寻着两情相悦之人该多高兴。
罢了,日子还长,没有什么可以永远存在,感情如此,痛苦亦如此。
沈见知站起身来,将那画卷重新卷起放进书柜深处,抬脚向外走去。
***
次日的糕点铺子门前,仍挂着歇业的牌子。
林引苏站在屋檐下,晨光熹微,旭日东升,有些苍白的脸庞被阳光照耀,泛着一层金黄色的绒光。
阿果端着盘子从灶屋出来,放在了院中的石桌上,“林娘子,这是昨夜阿肆让人送来的,可太多了,我夜里见你睡得熟,便没有喊醒你,今日热热吃吧。”
林引苏的目光从院外那两颗已长出绿叶的玉兰树上挪回来,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是露出浅笑,缓缓地点点头。
阿果暗自松了一口气,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林娘子不开心。
现下看似好起来了,连忙快步回到灶屋内,拿出瓷盆,用大勺将刚热好的砂锅炖鹿筋打出来。
等阿果再次回灶屋拿碗筷时,阿肆已经不见外的坐在石凳上等着开饭了。
阿肆全然不提昨日之事,只一昧喊饿,林引苏敛下眉眼,收回思绪,只当从前那般相处便是。
与昨日刚送来相比,重新加热过的餐食不再精美,但三人都吃了不少,这次阿果不在鼓着脸了,十分大方的给阿肆夹了三回菜。
引得林引苏都抬眼看去,阿果脸一红,“菜是他送的,这回不算白吃!”
阿肆将腰间的钱袋子拿起,贱兮兮的笑,“阿果还想吃什么,你肆哥哥请客!”
林引苏抬眸看去,那是一个青绿色绣着一丛紫竹的荷包,与上次阿肆身上带着的那只白鲤福荷包不一样。
林引苏低下头夹菜,只当没瞧见便是。
吃过晨食后,阿果收拾碗筷去洗碗,阿肆跟在身后捣乱,林引苏沉默的站在后头看了几眼。
转身回到右耳房,掏出纸笔,开始给青州的乡邻麻婶写信,麻婶是多年的老邻居,看着自己长大,还是阿母的知交好友。
请她帮忙将青州两间宅院和铺子都挂牌卖出去,林引苏抬起笔沉思片刻,将笔放下。
回到正屋从床底将老樟木箱子拉出来,林引苏将那两张宅院契和铺契翻出来,一同塞进了书信中封好。
从凉州至青州的信客一月一趟,约摸下月六七到平州城,林引苏算过时间,将信封放进樟木箱子中放好再次推回床下。
坐在榻前的地上,林引苏忽然有些想哭也有些想笑,许多思绪涌来,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只能哭一会儿再笑一会儿。
许久后,情绪终于平复下来,林引苏擦了擦眼角的余泪,撑着地站起身来,走到立柜前,从衣柜底部将那支深色的木盒翻了出来。
木盒简单朴素,但里头那支玉簪却价值不菲,林引苏打开木盒看了许久。
自己不是草木,能感觉到县令大人一直待自己亲和有礼,那时只以为大人就是这般温和的人,何况自己有事相求。
昨日县令大人的目光炽热又坦然,自己再不能装作不知了,也不知是从哪里出了问题,是自己收下阿果吗,是送阿肆吃食拉拢他,还是故意套阿肆的话问县令大人心喜好恶,还是在那日夜里的柳府……
算算时间,林引苏皱着眉头暗自否定,这玉簪可能确实是阿肆送的,但拿在手中实在烫手得紧,等卖院卖铺的银钱到了,便一起给县令大人送去。
至于其他的,林引苏长呼出一口气,有些释然的想,县令大人是翩翩君子,自知世事强求不得。
待处理好自己的情绪,林引苏回到院中,看向阿肆的眼神都自然不少。
阿肆打出井水,趁着阿果洗碗,用手舀起水向她泼去,二人不停玩闹,院中嬉笑声不断,林引苏的目光也跟着柔和起来。
待阿肆被衙役急匆匆的叫走,林引苏关上院门,撸起袖子走向灶屋,“阿果,歇了两日了,将明日开铺的糕点备好,午后我带你出城去玩儿。”
阿果闻言高兴的将碗筷放好,双眼放光的点头,自己从前就生活在城外,自从在城中落脚,已经很久未出去过了。
糕点都是往日做惯的,林引苏和阿果动作很快,午时前便已经做完了,昼食吃的还是昨日阿肆让人送来的。
八宝兔丁和鲜蘑菜心,直接放在蒸屉里跟着红枣糕一块蒸热,也无需重新回锅了。
吃完饭,二人回到自己的屋中,正准备换出门的衣衫,便听见前院门被敲响,阿果随手将衣裳套上,跑出去开了门。
原是连氏布庄的人送做好的衣衫来,领头的是位身材高挑脸蛋圆圆的女郎,笑起来眼角弯弯,对着开门的阿果就是一揖。
“问小女郎安,我是连大娘子身边的丫鬟月明,前几日林娘子在我家订做的衣衫已经好了,今日得我家大娘子命特地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