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武汉,樱花开得正盛,风里都裹着粉白的甜。可李欣然的大学四年,却像被抽走了所有色彩,只剩“乏善可陈”四个字,牢牢钉在记忆里。
她没谈过恋爱——宿舍楼下成对的情侣、食堂里共享一份饭的身影,于她而言都像隔着一层雾,远得触不到;没逃过课——专业课、选修课,哪怕是枯燥到让人昏昏欲睡的通识课,她也永远坐在第一排,笔记本记得密密麻麻;没犯过规——奖学金名单里没她的名字,违纪通报里更没,她像校园里一株沉默的草,长在不起眼的角落;就连高分,也从没和她沾过边。整整四年,她所有的精力都拧成一股绳,只往一个方向拽:考去武大。
没人知道,这个穿着素净衬衫、总泡在图书馆的姑娘,曾是踩着星光的天之骄女。高中时,她的名字总排在年级榜前列,数学卷子上的满分、作文被当作范文传阅,是老师口中“稳上武大”的种子选手。那时她和龚采奕形影不离,课间趴在走廊栏杆上,指着远处的晚霞约定:“以后咱们要一起站在武大的樱花树下,看花瓣飘落在课本上。”
直到段正出现。
他是转学生,带着温和的笑,会在她做题时递上热牛奶,会在她考差时轻声说“没关系”。可这份温柔里,藏着看不见的钩子——他会抱怨她“花太多时间在学习上,不关心他”,会在她和龚采奕聊天时故意打断,会说“你其实没那么聪明,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李欣然从不愿把失败推给别人,可成绩从年级前十掉到中游、做题时总忍不住怀疑自己、甚至不敢再和龚采奕多说一句话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都和段正的精神控制缠在一起。他像一块湿冷的布,一点点捂住她的光,让她差点忘了自己本该是什么模样。
高中毕业那天,李欣然把段正送的所有东西装进纸箱,丢进垃圾桶,转身走进文具店,买了最朴素的笔记本和笔。她把曾经精致的发饰、漂亮的裙子收进衣柜最底层,换上洗得发白的T恤和牛仔裤,成了图书馆里最沉默的考研人。她要回去,回到那个和龚采奕约定好的地方,把被偷走的辉煌,一点一点捡回来。
收到武大录取通知书那天,李欣然正在图书馆整理考研资料。快递员的电话打来时,她手没抖,心跳也没乱——四年的准备像一场漫长的马拉松,每天六点起床背单词、深夜在台灯下刷专业课真题、寒冬里裹着羽绒服在走廊背书,终点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她把通知书放进书包,没发朋友圈,也没告诉太多人,只给典春衫发了条消息:“晚上一起吃火锅?”
火锅店的热气氤氲,翻滚的红油锅底冒着泡,香味钻进鼻腔。李欣然和典春衫相对而坐,没聊“研究生要选哪个导师”,没提“以后要不要谈恋爱”,只是安安静静地涮着肥牛卷,偶尔夹一筷子青菜。典春衫知道李欣然的性子,也不主动找话题,只在她碗里快空时,默默帮她添点肉。热气裹着彼此的沉默,比千言万语更熨帖——这就是李欣然,像一杯温凉的雨前茶,没有浓烈的香,却带着让人安心的恬静。
“我想研究量子引力。”吃到一半,李欣然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股笃定的劲。她放下筷子,指尖轻轻碰了碰玻璃杯壁,“大学四年太‘乏善可陈’了,我耗了这么久才站到武大,总得做点像样的事。”说这话时,她眼底亮着细碎的光,像星星落进了深潭。
典春衫托着下巴,看着她眼里的光,心里却在打鼓。她手里的虾滑刚放进锅里,还没浮起来,思绪就飘远了——她想当艺术家,喜欢在宣纸上泼墨,喜欢把看到的月牙画进画里,可艺术这行太不确定了:画展没人看怎么办?卖不出画养不活自己怎么办?她对恋爱、结婚、生孩子没半分兴趣,至今没谈过恋爱,衣柜里的衣服就那几件,化妆品只有一支口红,觉得每个月三千块工资,够吃饭、够买颜料就够了。
“要不,真去试试当艺术家?”这个念头冒出来时,典春衫突然想起父母的话。以前他们总说“好好活着,开心就好”,可自从龚采奕得了躁郁症,住进精神病院,他们的要求就只剩两个字:“活着”。电话里,妈妈的声音带着哽咽:“春衫,妈不盼你成什么大器,你只要活着,平平安安的,就够了。”
龚采奕出院那天,武汉的风里甜得更明显——樱花开到了盛期,走在路上,总有些花瓣落在肩头。典春衫提前半小时到了武汉大学人民医院精神科门口,这所全国排名第九的精神科,门口却没想象中压抑,甚至能看见几个穿着病号服的学生,在护士的陪同下散步。她知道,这里的病房里大多是学生,武大、华科的尤其多,有时候她会想:“是现在的青年太脆弱,集体患病了吗?”可龚采奕曾跟她说过一句话,语气坚定:“不,是社会生了病,我们只是先感受到了疼。”
正想着,典春衫的目光突然顿住——医院门口的值班岗亭旁,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青梅。他穿着武警制服,身姿挺拔得像棵站在山巅的松树,眉眼严肃,下颌线绷得很紧,可哪怕只是一个侧影,也让典春衫的心跳漏了半拍。她赶紧移开目光,假装看远处的樱花,手指却悄悄攥紧了衣角,怕自己眼里的心思露了馅。
她没看见,青梅的目光其实一直在她身上。从她走到医院门口,他就注意到了——还是那样,扎着低马尾,穿一件浅青色的衬衫,手里拎着一个帆布包,看起来软软的。他的耳尖悄悄红了,手指攥着腰间的腰带,想上前打招呼,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站在那里,像株安静的芦苇。
“嗨,典春衫!”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两人的僵持。典春衫回头,看见春叶正朝她挥手,手里晃着一个白色的药盒,上面印着“舒肝解郁胶囊”。春叶是她的高中同班同学,现在在清华大学读博,听说搞实验搞到凌晨是常事。
“你怎么在这儿?”典春衫惊讶地问。
“别提了,实验太猛,有点抑郁,来开点药。”春叶笑着耸耸肩,语气轻松,“刚好碰到你,要不要去喝下午茶?附近有家咖啡馆,蛋糕超好吃。”
典春衫看了一眼岗亭旁的青梅,心里有点犹豫,可春叶已经拉着她的胳膊,往路边走了。她回头时,只瞥见青梅的身影在风里淡成一抹残影,像被风吹散的樱花,轻轻落在了心底。她没跟春叶说,青梅其实是华科的高材生,学的是计算机,当武警只是兼职——他说过,想做点能“保护别人”的事。
春叶去拿药的时候,在医院的走廊里遇见了龚采奕。那时龚采奕刚收拾好东西,正坐在长椅上等着典春衫,手里拿着一本笔记本,上面写满了“生物**”的理论草稿。春叶一眼就注意到了她——不是因为她穿的衣服有多特别,而是她眼里裹着的热,太耀眼了,像一团小小的火焰,哪怕在安静的走廊里,也让人无法忽视。
“嗨,小同志。”春叶忍不住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觉得龚采奕看起来比自己小几岁,语气里带着点温柔的亲近。
没想到,龚采奕抬起头,眼睛突然红了。没等春叶反应过来,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一颗往下掉,砸在笔记本的纸页上,晕开小小的墨点。
“你怎么了?”春叶慌忙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她,心里有点慌——她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很坚定的姑娘,会突然哭。
龚采奕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哽咽着开口:“我……我以为没人会跟我打招呼,没人会想听我说的话。”她顿了顿,翻开笔记本,指着上面的字,“这是我的‘生物**’,能让大家都不用再为钱发愁,能让每个人都活得有尊严……还有‘男性主义’,我想让更多人知道,女性不该被定义……”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执拗的力量,像春天里破土的芽,哪怕顶着石头,也要往上长。春叶听得心潮澎湃,手里的药盒都差点掉在地上——她研究经济学这么久,从没见过有人能把生物理论和**结合得这么妙,这简直是能拿诺贝尔经济学奖的理论!
“我要加入你!”春叶脱口而出,眼里闪着光,“你说的《星火报》,我想加入,我们一起把这个理论推广出去!”
龚采奕愣住了,随即激动得抓住春叶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有点发白:“好呀!大同志!太好啦!”
春叶被这声“大同志”逗得笑出了声——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叫她。两人交换微信时,手指碰到一起,都能感受到彼此掌心的温度,眼里闪着同频的光——那是同志相认的归属感,是两个怀揣理想的灵魂,撞在一起时发出的清脆声响。
龚采奕回武大那天,樱花开到了最盛,樱园路上飘满了粉白的花瓣,像一场温柔的雪。她大三了,抱着一摞专业书,走在熟悉的路上,心里满是踏实——这是她生病前最爱的地方,现在终于回来了。
突然,她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那人站在一棵老樱花树下,穿着浅紫色的连衣裙,头发披在肩上,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落下一片片金色的光斑,像披了件碎金的衣裳。
是李欣然!
龚采奕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手里的书差点滑落在地。她犹豫了几秒——分开这么久,欣然会不会不想见她?会不会还在怪她当年没站在她这边?可转念一想,她们本来就没有矛盾,所有的隔阂,都是段正造成的。
“李——欣——然!”龚采奕深吸一口气,大声喊了出来,声音里带着点急切,还有藏不住的喜悦。
李欣然猛地转身,樱花落在她的肩头,像只温柔的手。她是来研究生报道的,刚办完手续,想在樱园里走走,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龚采奕。四目相对的瞬间,高中时的记忆像潮水般涌上来——她们一起在林荫道上聊未来,说要考同一所大学;一起躲在教室后排吃零食,被老师发现后一起罚站;还有段正出现后,他故意在她们之间挑拨,让她们渐渐疏远……那些被阴霾笼罩的日子,那些深夜里偷偷哭的时刻,都在这一刻变得清晰。
“采奕……”李欣然的声音有点发颤,她快步走过去,没等龚采奕说话,就伸手抱住了她。漫天的樱花落在她们的发间、肩上,像无数只温柔的手,为这场迟来的和好鼓掌。
“我好想你。”龚采奕把头埋在李欣然的肩膀上,声音带着点鼻音。
“我也是。”李欣然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眼眶也红了。
分开时,龚采奕拉着李欣然的手,眼里亮得惊人,像有星星落了进去:“欣然,我研究出了‘生物**’,能改变很多人的生活!还有《星火报》,我想把这些想法写下来,让更多人看到。你要不要来?我们一起干,就像高中时约定的那样!”
李欣然看着她眼里的光,突然想起高中那个夜晚——她们坐在操场的看台上,望着天上的星星,约定要一起考武大,一起做有意义的事。她用力点头,声音坚定:“好。”
她想找回自己的价值,想让研究生生涯不再“乏善可陈”,而和龚采奕一起,好像就能抓住点什么——抓住曾经那个闪闪发光的自己,也抓住未来那束充满希望的光。
不远处的教学楼里,典春衫抱着一摞文学书,匆匆赶去参加讲座。走到楼梯口时,她和一个人擦肩而过。是青梅。他刚结束一场学术交流,手里拿着笔记本,上面写满了代码。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像电流穿过身体,又飞快地移开——典春衫的耳尖红了,赶紧低头往前走;青梅的手指攥紧了笔记本,脚步慢了半拍,回头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才继续往前走。空气里飘着点没说出口的心思,像樱花瓣一样,轻轻落在心底。
图书馆里,春叶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面前摊着厚厚的资料,有经济学的,也有量子引力的。她皱着眉,手里的笔在纸上画着草图——她想把量子引力里的“平衡理论”,揉进龚采奕的“生物**”里,让《星火报》的内容更有深度。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勾勒出专注的轮廓,笔尖在纸上滑动的声音,和窗外的鸟鸣混在一起,格外动听。
没人知道,多年后,《星火报》会传遍全球,会让无数人看到理想的模样,会推着历史往前迈一大步。此刻的他们,只是在樱花纷飞的武汉,抱着各自的理想,慢慢朝着光的方向走。风是甜的,樱花是软的,而他们心里的那团火,才刚刚烧起来,带着温暖,带着力量,要把未来的路,照得亮堂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