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思想

李青梅的母亲叫李星辰,是外科医生,每每回家身上总携带着消毒水的味道。

这天回家,李青梅发现妈妈在听一首歌,叫《我都是为了你好》。

他有点诧异,因为这首歌讲的是父母的错。

妈妈在反思?还是威慑?

李青梅这么想着,还是选择了无视,正常与母亲交流。

没想到李星辰叹了口气,也没说话,给儿子做饭去了。

这顿饭显现出来,这位阿姨的厨艺,大大提高。

看来是反思。

为什么要望子成龙呢?

不能望子成人吗?

-

李青梅换鞋时,消毒水的味道混着糖醋香钻进鼻腔。母亲系着新买的碎花围裙在厨房忙碌,油烟机的轰鸣盖不住手机里的歌词:“你折断我的翅膀,却说要我飞翔”。

他放下背包时,瞥见母亲的白大褂搭在沙发上,袖口别着的钢笔帽歪了——那是他初中时送的,刻着“祝妈妈手术顺利”。从前每次回家,总能看见这支笔被规规矩矩摆在笔筒里。

“今天炒了你爱吃的腰花。”李星辰把菜端上桌,瓷盘边缘的酱汁没擦干净。李青梅记得她从前最讲究“摆盘见医德”,连葱花都要切得长短一致。他夹起一块腰花,忽然发现没放姜——母亲总说“去腥要重料”,可他从小就怕姜味。

“妈,你听歌呢?”他假装漫不经心地扒饭,余光看见母亲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李星辰往他碗里添排骨:“上次跟你张阿姨聊天,她说……有些爱太沉,孩子背不动。”窗外的月光落在她鬓角的白发上,像落了层薄霜。

李青梅喉头忽然发紧。他想起高三那年,母亲把华科的招生简章压在他习题册下,扉页写着“妈妈不求你顶尖,只求你平安”;想起自己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她在手术室连台手术,回家时攥着皱巴巴的红包,说“这是科室同事凑的,他们都夸你”。

“腰花好吃。”他把碗底扒得干干净净,消毒水的味道似乎淡了些,只剩下糖醋的甜。母亲洗碗时,他偷偷看了眼她的手机播放列表,下一首是《牵丝戏》,收藏时间是上周——那天他刚跟典春衫拍完月下对手戏,给母亲发了张剧组的满月照片。

夜里躺在床上,李青梅听见母亲在客厅翻东西。他轻手轻脚走出去,看见她对着旧相册发呆,里面夹着张泛黄的纸条,是他小学写的:“我的妈妈是超人,不用当医生也没关系”。月光从窗帘缝里溜进来,刚好照在母亲泛红的眼角。

原来消毒水的味道里,也藏着月光。那些被“望子成龙”包裹的期待,剥开来看,不过是一个母亲笨拙地想把自己的翅膀,缝进孩子的人生里。而当她终于学会松开手,厨房里飘出的不再是“必须优秀”的压力,而是“你开心就好”的烟火气。

-

萧暮云那边却没这么好过,他的父亲控制欲很强,偶然碰见萧暮云在听这首歌时,只给了他怒火,与争吵。

萧暮云把手机音量调到最低时,《我都是为了你好》的前奏还是从门缝钻了出去。父亲的皮鞋声在走廊响起,他慌忙按灭屏幕,却被推门而入的阴影罩住——对方手里捏着他刚签下的《月牙》投资协议,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放着家族企业不管,捣鼓这些穷酸剧本?”文件被狠狠摔在茶几上,咖啡杯震得跳起,“我花三千万送你去学金融,不是让你给一群戏子当金主!”萧暮云盯着父亲鬓角的白发,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对方也是这样把他的漫画稿撕成碎片,说“搞艺术的都是废物”。

管家在门口张望着不敢进来,客厅的落地钟敲了十下。父亲摔门而去时,萧暮云捡起协议,指腹抚过“仟忆传媒”的印章。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沈心发来的消息:“刚看了《月牙》片花,比你当年写的剧本进步多了。”

他望着窗外的月亮,忽然笑了。原来有些控制欲包装成“为你好”,实则是想把孩子雕成自己想要的模样。而他偏要做块不肯就范的石头,在别人规定的轨迹外,走出属于自己的纹路——就像《月牙》里的青衣,终于挣脱了星云的枷锁。

桌上的咖啡凉透了,萧暮云却没动。他点开循环播放,让那句“你要的是面子,不是我的日子”在空旷的客厅里,轻轻撞出回音。

-

萧暮云想了个妙招:硬的不行,那来软的。

正巧《星火报》出了最新一期:社会关系。

中老年人普遍无法拒绝报纸。

萧暮云打算与父亲死磕到底,他的目标是,只要有一天父亲不再把不婚主义视为精神疾病,他就赢了。

-

萧暮云把《星火报》最新一期折成方方正正的形状,夹在父亲常看的财经杂志里。头版“社会关系”专栏用黑体字印着:“当子女的人生成为父母的未竟事业,爱就变成了枷锁”,旁边配着张漫画——穿西装的父亲举着“结婚生子”的靶子,子女背着箭囊往反方向跑。

第二天早餐时,杂志摊在餐桌中央,《星火报》被抽出来放在碗边,折角刚好停在“不婚主义不是病”那页。父亲舀粥的手顿了顿,喉结动了动,最终只丢下句“不务正业的报纸”,却没像往常那样揉成一团。

萧暮云开始每天在父亲的茶杯旁放一份剪报。有时是“60岁独居教授的环球旅行记”,有时是“丁克夫妻资助20名学生”的报道,最绝的是篇采访,82岁的老父亲说:“我儿子一辈子没结婚,但他救了很多人,比抱孙子光荣。”

三个月后的家庭聚会上,亲戚又催他相亲,父亲突然放下酒杯:“他的事,他自己定。”满桌人愣住时,萧暮云看见父亲口袋里露出半截报纸角——正是那期《星火报》的中缝,印着龚采奕的话:“真正的亲情,是接受子女成为和你不同的人。”

送走亲戚后,父亲翻出藏在书架后的报纸合订本,每篇关于“社会关系”的文章都画了波浪线。“这报上说,”他声音有点涩,“不结婚也能给社会做贡献……你们那个《月牙》,真能帮到社区?”

萧暮云望着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忽然笑了。原来硬邦邦的对抗拆不散的墙,能被报纸上的铅字悄悄凿出缝来。他起身去泡了杯茶,这次没放父亲不爱喝的菊花——有些和解,不必说破,像报纸上的文章,字里行间藏着的,都是慢慢变软的心。

-

萧暮云妥协过一次,碰到的相亲对象是秦笛。是个很高挑漂亮的女生,暖棕色的大波浪更显气色。

两个人很聊得来,最后成了朋友。

萧暮云在茶馆见到秦笛时,她正举着手机拍窗外的梧桐叶,暖棕色卷发垂在肩头,发尾被风掀起小弧度。“我妈说‘萧总肯定喜欢成熟型’,”她放下手机笑,指尖转着茶杯,“但我觉得,能投资《月牙》这种剧的人,应该懂‘按剧本走不如即兴发挥’。”

他们从社区剧团聊到星际科幻,秦笛说起自己放弃投行去开绘本馆的经历,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我爸到现在还说我疯了,但上周有个自闭症小孩指着我的画笑了——比签千万合同值。”萧暮云忽然想起自己当年和父亲拍桌子的样子,喉间泛起微热的共鸣。

相亲局结束在傍晚,秦笛抱着刚买的科幻绘本站在公交站牌下,挥手时卷发扫过肩头:“当朋友挺好,下次带你看我画的‘黑洞里的绘本馆’。”萧暮云望着公交车载着那抹暖棕色远去,忽然觉得这场被安排的相遇,倒像道意外的光——原来理解不必靠爱情,磁场对了,朋友也能接住你所有的不被理解。

后来秦笛成了《月牙》的绘本插画师,画里的于茉莉总带着束暖棕色的花。萧暮云在庆功宴上碰她的杯:“谢了,朋友。”她挑眉笑:“谢我什么?谢我帮你应付你爸,还是谢我证明‘不婚主义也能有高质量社交’?”

窗外的月光落在两人交碰的杯沿上,萧暮云忽然懂了,有些妥协不是认输,是在既定轨道外,撞见了更开阔的风景——就像秦笛画里的宇宙,不止有规定好的星轨,还有随时能开出花来的意外。

-

秦笛也有自己的烦恼,她有男朋友,也是被催婚。她的思想觉悟并不高,直到有天读到了《星火报》,这份报纸彻底地改变了她的家庭思想,与她的人生。

秦笛把《星火报》摊在餐桌中央时,母亲正用红笔圈出日历上的“黄道吉日”。报纸头版“婚姻不是必修课”几个字被阳光晒得发烫,旁边放着她和男友刚领的“同居互助证”——这是社区新出的证明,比结婚证多了页“平等权责说明”。

“你看这对老夫妻,”秦笛指着报道里的照片,七旬夫妇分房住了三十年,却一起资助了五十个学生,“他们说‘爱情不用绑在一张纸上’。”母亲的红笔顿在“吉日”上,墨迹晕开一小团,像她年轻时未说出口的委屈——当年她就是被这样的红圈,圈进了“必须生儿子”的婚姻里。

男友的母亲第二天提着水果上门,手里捏着剪下来的报纸角:“上面说‘婚礼份子钱超过两千就是陋习’,你们看着办就行。”秦笛看着两位母亲凑在一起研究“婚前财产协议”,忽然想起上周还在为“彩礼要十八万八”吵到摔碗。

改变是从某个清晨开始的。母亲在厨房煎蛋,忽然说:“你们想丁克就丁克吧,我看报纸上那个女科学家,没孩子也挺光荣。”油星溅到围裙上,她手忙脚乱擦着,语气却比煎蛋还轻快。秦笛望着窗外的阳光,觉得那篇《论家庭形式的多样性》,像把钥匙,打开了母亲心里锁了大半辈子的门。

后来秦笛的绘本馆开了“家庭关系角”,墙上贴满《星火报》的剪报。有天她看见个小姑娘指着“不婚也能幸福”的报道,对妈妈说:“阿姨,我以后想和秦老师一样,画画养活自己。”秦笛摸了摸女孩的头,忽然明白,有些思想的改变,就像报纸上的铅字,会悄悄钻进下一代的心里,长成不一样的风景。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月牙
连载中胖鸡龙卷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