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后的时限前，同样是深夜，天地琉华终于主动去见钟非吾。
这几天，钟非吾一直替他在天地啸龙面前拖延时间，并未催促或是进一步威胁，因为钟非吾自认为是了解他的，料定生性善良、不愿伤害任何人的他，一定会在最后关头服从自己的安排。
“我来告诉你答案，”天地琉华走进钟非吾的房间，背过手去，轻轻掩上了门，“我不离开水寨，但是御月要离开。”
听他说得这样毋庸置疑，却与原本的要求大相径庭，钟非吾冷嗤着郑重强调道：“这不可能，除非你跟我一起走，不然我不会放过他。”
“不，这是可能的……”天地琉华有备而来，眼神中的笃信未有丝毫动摇，蓦地瞪视钟非吾，狠厉地说，“只要你死了，就有可能。”
说着左手突然刺出一刀，笔直插进钟非吾的胸膛！
钟非吾知道天地琉华右臂烧伤，无法用剑，因此毫无防备，却不料他竟在左手藏刀。在感觉到杀气逼近的刹那，已经来不及防备。衣襟霎时间染成一片鲜红，钟非吾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面无表情注视自己的天地琉华，嘴唇哆嗦着说：“我是你生父啊……”
“是啊，”天地琉华轻轻点头，依旧是不为所动的样子，讥讽地问，“所以你是不是终于后悔生下我了？”说着露出冷漠的笑容。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样残酷决然的神情，俨然已经带上钟非吾的影子。
他惋惜地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现在后悔已经晚了，这是你的报应。”说完就朝钟非吾的心脏要害处又补了一刀，然后站在原地，直到看见钟非吾彻底咽气毙命，才从容不迫地转身离去。
这只是一个序幕，他还有更重要的心愿，要在今夜逐一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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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钟非吾来到水寨，御月就被软禁在房间中。后来听说天地啸龙决定牺牲他，救治天地琉华，他不愿坐以待毙，寻机逃走了。可是还没逃远就被抓回来，腿被拧断，像牲口一样被关在牢房里等待取髓……
他想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对待？为什么会被父亲舍弃，被史央背叛？为什么所有人都偏袒哥哥？
明明是同一个爹妈所生，为什么哥哥在天上，他却在泥里？哥哥生下来就是众星捧月，而他生下来就注定要为其献身？
他从前也很崇拜哥哥，感动于哥哥在洞窟中的舍命相救，但是那份崇拜已经悄然改变，所受的感动也不足以抵消淤堵在他在心中的屈辱和不甘。他在步步逼近的死亡中，将所有复杂的感触，全都简化成憎恨。
只要哥哥死了，他就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就能从为其献身的命运中得到解脱。他在心中唾骂诅咒，每时每刻都渴望天地琉华暴毙身亡。
然而，他突然听到脚步声，抬头望去，只见天地琉华正在用钥匙开锁。“御月，快醒醒，我救你出去……”那个他所憎恨的人，居然来救他了。他怔然凝固，无法挪动，呆呆地看着天地琉华冲进来扶起他。
“你的腿怎么了？”天地琉华这才发现他无法站立。
“怕我再逃，就拧断了。”御月麻木地说。
“爹干的？”天地琉华急促问道，却在看到御月紧咬的嘴唇后，刹那间猜到答案，悲痛地低声说道，“对不起……”
“不用你说对不起，是我命不好，不关你的事。”
“是我的错，该由我说对不起。”
仿佛又看见那只被杜鹃挤出巢窠摔死的雏鸟。他做错什么了呢？明明他才是亲生骨肉，却被一只鸠占鹊巢的杜鹃，夺走了生存的资格……
天地琉华将御月背起来，向外逃去。黑暗中，御月闻到他身上传来浓烈的血腥味，惊慌地问：“你杀谁了？”
“钟非吾。”天地琉华低声说。
“为什么？”御月更惊讶了。他想不通钟非吾为何该死？
天地琉华没有做声，神情却异常凝重，御月没能再问下去。这时他们已经来到牢房门口。守牢的几个狱卒，全都横七竖八、一动不动地趴在桌上，脚边倒着几个酒壶，看样子应该是被下过迷药了。
即便如此，兄弟俩依旧害怕惊醒他们似的，不敢再说话。一旦沉默下来，就难以找到再次开口的机会。御月紧紧抱住天地琉华的脖子，在他温暖的背上，感到莫名悲痛。没见到他之前，明明那么恨，可是见到他之后，却恨不起来了。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救自己呢？……
如果亏欠的恩情太多，仿佛真的应该为他而死，才能偿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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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位置偏僻，又是半夜三更，兄弟俩借着夜色，一路平安无事地逃到河边。御月老远就看到月光下泊着一艘摇橹船，猜到哥哥要送自己出寨的打算，沮丧地说：“没用的，我们逃不出去……”
然而天地琉华却笃定地告诉他：“可以，史央会送你出去。”
正在御月惊讶于史央也参与其中时，就看到船上跳下一个人影，向他们跑来。不用看清模样，光是从跑步的姿势，御月就认出那正是史央了。
“那你怎么办？”御月握紧了天地琉华的肩膀。有此一问是因为从他刚才的那句中可以听出，他不打算与他们一起逃走。
这时，天地琉华停下脚步，将御月放到面前草地上。月光映在他莹亮的眼瞳中，变成锐利的光芒，令他的神情看上去那样严肃而坚毅。御月在他这样的注视下屏住呼吸，所有疑问都堵塞在喉咙中，无法问出。
忽然，天地琉华将刀塞给御月，跪在地上说：“你来杀我。”说着埋下头，拂开头发，露出洁白的后颈。莲花的胎记在月光下清晰刺目。
“为什么？……”这又是一件御月不懂的事。他下意识接过刀，但却不敢握紧。刀柄松动地躺在掌心，随时都会滑落。
天地琉华抬起头来，直盯盯地注视着他，冷静地说：“你走了，娘也死了，这世上再也不可能出现第二个供体，我本就是死路一条。你若不杀我，爹会千方百计找到你。只有我死了，他才会彻底放弃。”
道理一点都不错，但是御月无法被说服。他本应被哥哥的舍命相救所感动，但是他能听出这无懈可击的理由背后，隐藏着更可怕的隐衷。他因为看不透真相而感到恐慌，将目光投向已经赶到两人身旁的史央。
他希望史央可以帮忙劝阻天地琉华，然而史央却一动不动。最敬慕珍视哥哥的史央，竟然眼睁睁看着爱戴的人自寻死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究竟发生了什么，哥哥和史央到底图什么？
没有时间犹豫不决，天地琉华帮御月把刀握紧，用力捏住他的手说：“我只有一个请求，你一刀下去，帮我把那个胎记切掉。”说着再次垂下头，拂开长发，露出后颈那朵象征着他不凡天命的神圣莲印。
“为什么？”御月双眼刺痛，全身发抖。这三个字是他唯一能说的话，拥挤地塞满脑海，除此之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天地琉华低着头说：“我不想要这样的宿命，这是我的反抗。”
然而真正原因是，他曾答应辜晓霜守住身世的秘密，可是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危险的铁证。万一被查出未患血螽症，万一被识破胎记只是刺青，万一被要求滴血认亲……辜晓霜以死隐藏的秘密，就会立即被揭穿。
他要兑现对母亲的第一个承诺，这是唯一的办法。只要他死掉，留存在他骨血中的所有证据，都会随同形骸一起，化为地下腐烂的枯骨。
至于第二个……他望向史央，悲伤地笑道：“御月就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