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什么？”西尽愁被岳凌楼向外拉扯，却坐在原地没敢动。
“你玩我，我玩你……”岳凌楼不管他愿不愿意，拽着手，强行将他拖到外面，一起淋雨，“下雨有什么了不起，我们照样快活……”
说着猛地用力，就像拔萝卜似的，把西尽愁连人带土，都从雨水横流的稀泥中拖拽出来。这力道又大又狠，西尽愁身不由己蓦然飞冲出去，匆促中脚步没站稳，差点栽跟头。岳凌楼想扶没扶住，跟他一起跪倒在泥水中。瓢泼大雨倾泻如注，从头淋到脚，身上脸上全都湿透了。
岳凌楼捧着他雨水渗流的脸颊，不给他反应的时间，蓦地凑上去狠狠吻住。身体用力前倾压下，想要将他推倒，但他单臂撑着地，却往上挺。两人在倾盆大雨中逆向用力，谁都赢不了谁，挤得不留一丝罅隙。
雨水滂沱，又湿又冷，浇在凉寒的肤表，灌入炙热的七窍，自上而下，沿着身体起伏的轮廓，分成无数细小的汊流，涓涓潺潺流淌不息。湿透的衣服贴着身躯，分不清哪里是绸，哪里是肤，都被体温烘热了。
水液到处流淌，他们与天上地下、万物万象一样深深浸泡其中。
“来啊，西尽愁……”岳凌楼眯着眼角，一遍遍刮去他身上覆盖的雨水。还想更紧一点，更热一点。但是雨水周而复始地浸漫上来，无论怎么拂去都不断将掌心淹没。
——世尊啊，佛说寂灭，然而何等法是寂灭？
那湿漉漉的雨水恁的无情，要做他们最后一层阻隔，却又恰似热忱多情的牵引，令他们更加紧密。“来啊，西尽愁，抱住我……”
——以为不念过去、现在、未来种种境界，名为寂灭。
——以为如灯尽，如种败，如火灭，诸取不起，分别不生，名为寂灭。
仿佛是簇拥作一团的泡沫细珠，八方间壁在拥挤下互相黏附。
——以为离境界思想，犹如风止，名为寂灭。
——以为不起有常、无常分别之见，名为寂灭。
暴雨中，全身衣服都湿透了，被狂风推浪拂卷，仿佛被瀑布迎头冲刷。淋漓尽致呼出的热气，与淹没而来的冻雨泾渭分明地交错。
——以为不知诸法自心所现，分别诸相而苦生，因苦而畏相，遂生爱乐无相之想，名为寂灭……
岳凌楼冻得哆嗦着，战栗着，已经抑制不住自己，更分不清何因所致。
西尽愁摸到他冰冷凉透的背，问：“你冷不冷？……”
“冷，你抱紧点……”
——以为一切众生、一切法无有坏灭，名为寂灭。
两人翻滚到地上。地上好湿啊，草啊石啊，都淹涝在水中。
——以为能解二十五谛，名为寂灭。
草茎被磨碾破碎，绿色的汁液带着新鲜的苦味流淌进积水，浸泡着满地蜿蜒散乱的发丝。雨滴顺着眼角、鼻尖滴落，汩汩热流向外激涌。
——以为罪福俱尽，名为寂灭；以为诸烦恼尽，名为寂灭。
岳凌楼找不到自己，好像被撞碎了，变成四处滋溅的水滴，在大雨中消失无形。
——以为众生辗转相生，此即是因，此外更无他因，不知无明爱业才是根本，认为一切物灭后，复归于彼，名为寂灭……
“西尽愁……你现在说，我能听清了……”
亲吻时雨水渗入口中，阴阳冷热都被搅拌均匀，和谐地化为一体。
——以为万物从自然生，以自然为寂灭。
雨不再讨厌，像湿润柔软的皮膜包裹着，将他们锁闭其中，搓弄糅合起来。雨水浸灌的窒息中，仿佛又回到深水下，见到那片无垠佛光。
——以为若令万民安乐，安乐之性为寂灭。
“大声一点，你说啊……我喜欢你……”
——以为万物由时而生，以时为寂灭。
至极之乐中睁不开眼，指尖发抖，散若齑粉，不复形骸。只有来自彼方的呼吸和心跳，牵引着纷乱缭绕的魂魄，依着他的形状归来聚集。
——以有性为寂灭；以无性为寂灭；以有、无二法为寂灭。
——以万物与寂灭无别为寂灭。
“你这不是中邪，是着魔了。”
“那你跟我一起，快点……西尽愁，我们一起……”
世尊啊，种种外道，虚妄计度……
扯天扯地的雨幕中，眼睛都被糊住。捧着脸磨蹭也看不清楚，不停在亲吻和颠覆中与他共存，忘掉自己徜徉何处，化作雨丝浸润在风中。
唯有此刻心之所驰，身之所往……
堕入寂灭，深知寂灭，才真实得以寂灭。
“你太疯了……”
“我们回归原始了……”
“你这是回归兽群。”
“你来啊，兽性大发啊……”
“嗷——”西尽愁吓唬他，冲他嚎叫。
“哈哈哈……”岳凌楼抱着他，仰着纤长的脖颈，迎向漫天坠落的雨滴，开怀大笑起来。这是寂灭啊，丧失了所有感知，一切归空殁灭。
这是他的寂灭，他的消亡，失去自我，沉没陨落。
“你让我死啊……让我多死几遍……”
不停歇的暴雨，输给了不停歇的他们。
“我喜欢你……”
自寻死路的死法。
“我喜欢你……”
无论死几遍都可以。
我喜欢你啊，西尽愁……无论白天、黑夜、风雨里，都已经阻拦不住的这份狂放的感情，我喜欢你啊，西尽愁……就算化成尘与雾，也消不去这忘乎所以、不管不顾的强烈、深笃的痴情狂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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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雨在黎明天空微蓝时终于停歇了。草间、树叶都在滴水，晨风吹来，挂在远处枝叶上的水滴就会洒落到身上，又是刹那间的小骤雨。
之前清晨都因疲困而睡懒觉，今天终于看见了日出。
喷薄的红日驱散夜幕，声势浩大地将光芒照亮人间。树林中鸟雀竞相啼鸣，飞来跳去。一夜未眠的西尽愁，头晕脑胀地看着怀中的岳凌楼。捏一把，依旧是湿润的手感，冰凉的皮肤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水汽。
天一亮，理智也跟着复苏，终于能意识到昨晚黑暗中那一切有多荒唐。岳凌楼又困又倦，身子酸痛，之前的禁令都被抛诸脑后了，身体又变得有点不太舒爽，可是没有酩酊大醉，记忆也都清晰，知道怪不得西尽愁。
“你为什么要配合我？……”终于还是找到一个可以怪罪的地方。
“我能不配合么？你都兽性大发了……”西尽愁也疲懒得不想动。
他俩就这样一直软绵绵地躺到快要正午，身上都被晒干了，体力也有所恢复。西尽愁点燃篝火，想把湿衣烘干，可岳凌楼却嫌衣服被泥水浸泡得都变成土灰色了，必须要先清洗干净。于是两人一起前往溪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