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河里爬上岸时,已经快到傍晚。日头不再毒辣,飕飕风中带来舒爽凉意。两人都累坏了,仰面朝天,大字型平躺在地上,任凭风吹日晒,把身体烘干。时间在半梦半醒中悄然流逝,不知不觉间又是日落。
西尽愁伸了个懒腰,坐起来。头发就像晒干的海草似的,紧巴巴地贴在头皮和脖子上,他“沙沙沙”地用手指抓乱,草率地梳理着。岳凌楼微睁开眼,看到他这样子,觉得好笑,可没笑出声,就静静地看着。
“你这样很容易变秃头……”
他忽然开口,把西尽愁吓了一跳,而且发言内容也挺惊悚的。
西尽愁立即停下搔头的手,失笑问道:“变秃头你还喜欢吗?”
“变秃头就赐你休书。”
“好无情……可如果你秃头,我还是喜欢你的……噗嗤……”
说到一半,西尽愁自己就忍不住喷笑出来。这声噗嗤令岳凌楼霍然坐起,怒目瞪来,低喝问道:“你刚才是不是想象了一下?”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西尽愁怂兮兮地马上摆手,却突然想要调皮一下,伸手“沙沙沙”地把岳凌楼头顶的发丝全都揉乱了。
“别碰我。”岳凌楼拂开他的手,自己打理头发。他头发更长,而且发质柔软,打结打得非常厉害,要想梳理整齐恐怕要花不少时间。
西尽愁忽然没来由地突然问道:“你爽不爽?”
“啊?”岳凌楼投来的谨慎眼神,显然没往正经方面想。
“我说游泳。”西尽愁光明正大地说。
“嗯。”岳凌楼勉强点点头,又说,“但是下次不要了……”
他们折腾了一下午,岳凌楼还是老往下沉,连西尽愁都无计可施。
“看来你是学不会了,我再想别的法子,把你弄到船上去吧——喏。”西尽愁忽然递来下水前刚用蛇筋搓出来的新弹绳。
“你不打鸭子了?”
“先给你用,你比较要紧。”西尽愁抚着他的肩,把他转过来,替他把头发在颈窝处系成一束,“别把自己薅成秃头了,先绑起来……”
其实这是借口,真正理由是西尽愁对昨晚看到的美景念念不忘,喜欢他把头发束起的样子。看到那平常不易见着的白嫩皮肤,对能发出多大诱惑没有自觉,堂而皇之地从发丝下暴露出来,他就忍不住低头亲了一口。岳凌楼惊得耸肩,忙抬手捂住了,扭头看着有些古怪的西尽愁。
西尽愁不给他解释,凑近些问道:“你晚上想吃什么?”
“我有资格选么?还不是捕到什么吃什么……”
“日落时分正是倦鸟归巢的时候,我刚才都观察好了。那边黄桷树上有个白鹭窝,旁边水杉树上有好多鸬鹚,还有些黑水鸡和灰毛鸭都飞到北边草丛去了……”西尽愁就像个江洋大盗似的,筹划着大干一场。
可是岳凌楼泼冷水道:“鸟都回巢了你还去掏,小心它们啄你。”
“你想吃我就掏。”西尽愁皮糙肉厚,不怕被啄。
谁知岳凌楼回了句:“你掏啊。”
西尽愁一时哽咽,感到这话有点不对劲,“我说的是鸟蛋。”
“我说的也是。”岳凌楼冲他笑得千娇百媚、含义深邃。
“你好坏……”西尽愁品出味了,俯身把他压到草地上。
“我还很色,总想对你做色色的事情……”岳凌楼勾臂搂住他。
“这种吗?”西尽愁做了点小动作。
“多一点。”
“这样吗?”西尽愁又多做了一点。
“再多一点……”
“那你真的很色,我甘拜下风……”西尽愁有限的想象力,实在想不出还能如何提升了,可他突然记起,岳凌楼还有大仇未报,甘拜下风这个词容易惹祸,委实不妥,忙改口道,“不对,我向你学习……”
“那你好生学着点……”岳凌楼用眼神勾着他,用指尖引着他,舌齿伶俐,言传身教。西尽愁虚心探索,求知若渴,不惜掏出全副身心,舍己忘我地倾倒在这门千古流传、渊远浩荡、博大精深的玄妙学问中。
刚要在甘露法雨中学到精髓之处,突然有一滴液体砸落头顶。
“哎呀。”西尽愁抬头看去,才发现下雨了。可他求知心切,手不释卷,只想一鼓作气修成正果,“这雨不会很大,而且树下淋不着。”
然而为师者却发出谆谆告诫:“可是树下会遭雷劈……”
“这不没打雷吗?”西尽愁话刚说完,天空刹那间就被一道闪电劈过,映成紫色。不一会儿,就听到一阵“轰隆隆”的雷声滚滚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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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一来,天色剧变。仿佛巨笔浓墨在天地间恣意挥毫,倏然就将所有微光抹掉,只剩一团浓稠不化的黢黑。风雨刮走白日的余热,带来与黑暗相衬的寒凉。周遭树枝皆在剧烈摇摆,发出凄然萧索的抖动声。
哗啦啦——,哗啦啦——。好不容易不打雷了,雨却下个不停。
西楼两人抱头冲回宿地时,蚊帐和被褥早就湿透了,只能把木箱里的防水布拆出来,拿针线草草缝好,再用树枝支起来,勉强做个防雨棚。可是空间狭小,难以动弹,他俩只能弯腰曲膝,紧挨着坐在一起。
不能去河边,篝火被浇熄,就算有鱼总不能吃生的,只能啃干粮。两人早就淋成落汤鸡,躲在防雨棚下并无意义。这场暴雨不知道要下多久,一个时辰都不见停。浑身湿透和无事可做,令时间变得格外难熬。
“再不停我都阴郁了……”浑身湿答答的岳凌楼长吁口气。
“要不你躺我腿上睡会儿?”西尽愁抬手搂住他窄薄的肩膀。湿透的布料紧贴在身上,肩是肩,手是手,没有衣服的厚度,显得更瘦了。
可是他俩傍晚前都小憩过,本来就不困,再加上淋着雨,更加睡不着,只能盯着雨帘干瞪眼。夜越来越深,风越来越冷,可雨兀自不停。
岳凌楼突然推开西尽愁,散开头发,起身站在当头冲下的大雨中。
“你干什么?”西尽愁吓了一跳,惊讶望去。
岳凌楼背朝他,淋着雨,好半天没有动,身体紧缩,忍受着风吹雨打和刺骨寒冷,就像在蓄积力量,马上就要彻底爆发,指天骂地似的。
西尽愁看着害怕,正想将他拉回来,谁知岳凌楼却忽然转过身,倒把他拉住了。最不可思议的是,居然带着笑容,说:“睡什么睡,反正都湿透了,出来玩啊。”刹那间西尽愁以为雨太大,他的脑子进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