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姨对耿奕的怒意不予理会,依旧轻声曼语道:“我讲的都是实话,要是他当真勾着你,肯定没安好心,这样一脚踹开你,我倒有些看不懂了。那小狐狸心眼多,精得很,你再不提防他,以后定要遭殃。”
“你什么意思?”耿奕听出雪姨话中藏着点隐秘的内情。
雪姨故意吊着他,不肯细说,慢腾腾地扭腰走来,柔若无骨地倒进他怀中,说:“他嫌你我又不嫌……感情的事就是这样,别人对你真心付出时,你不当回事;轮到你对别人真心付出时,别人也不当回事。”
说着将耿奕牵到藤榻上,倚靠他胸口娇声道:“你还年轻,受点伤也正常,好的坏的都是成长,等到了我这年岁,想受伤都不容易了……终日顾影自怜,好寂寞啊……两个寂寞的人,应该互相安慰……”
“你把话说清楚。”耿奕猛地一把抓住她抚来摸去的手。
雪姨见他不受诱惑,定要追问,无趣地叹了口气,阴恻恻地盯着他,冷笑道:“你知道他父母怎么死的么?知道他跟你有多大仇恨么?全是你爹干的,他当然应该恨你,你可是他杀父仇人的儿子啊……”
一切谜底,都揭晓了。耿奕终于知道所有爱恨情仇背后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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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的驿道上,响起轻快的车铃声,岳凌楼与牟熙和坐在马车中,怀里抱着清儿的骨灰罐,正要赶去出海码头。顺利的话,明早就能抵达,将骨灰抛洒后立即折返,就能赶在耿原修之前回府,不被发现。
午后阳光烘得人懒洋洋的,牟熙和关怀地搂住岳凌楼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怀中,柔声道:“路还长着呢,你先睡一会儿吧……”
岳凌楼正好困了,就昏昏沉沉地睡去。谁知这一觉睡得格外深沉,连知觉和意识都全部丧失,就连再次睁开眼,那股异常的倦怠感依旧凝聚在体内深处,令他动弹不得。四周昏黑深邃,耳边还有水波声传来。
已经到晚上了?我竟然在船上?猛地意识到这两点,岳凌楼的神志蓦然清醒过来。虽然身体动不了,眼珠却能转动,他立即发现自己手脚都被铁链锁住,倒在一艘简陋的乌篷船中。玮玉正在船尾摇橹,牟熙和则坐在船头,跟一个陌生男人讲话。他们都没发现岳凌楼已经醒来了。
牟熙和背对船舱,抽着大烟,油嘴滑舌地说:“……没事几个人,成色还新鲜,何况姿色恁好,年纪也轻,你买回去,一年半载就能回本,以后尽是赚头。说不定我得空还要去你处,找他消遣一番呢……”
陌生男人穿金戴玉,是个富贵有钱之人,但口气却很粗鄙庸俗,与牟熙和倒正好是一丘之貉,凑成狼狈为奸。他道:“经你手拐来的,哪还能有新鲜货,都是被耍残的,值不得那些钱,你再给我报个实价。”
“我大老远拐他来见你,就是因为你识货,不用我耽误时间多费唇舌,你要是再跟我还价,我就不卖你了。反正人就在里面,你只管去验,实不实价验过之后立见分晓,恐怕事后你还自觉亏欠我些呢……”
说完两人便心照不宣地一起发出下流的笑声。
岳凌楼听到这里已经全明白了,恨不得将这帮龟孙剁碎喂鱼。牟熙和居然要将他卖给娼馆。自己之所以睡那么沉,定是不小心中了迷药。牟熙和明知道他不能坐船,还专挑船上卖他,就是要断他逃跑的后路。
正想到这里,牟熙和与那男人已经掀帘而入,打算验货,看到岳凌楼圆睁双眼,满目盛怒,略微吓了一跳。不过想到他手脚都被锁住,折腾不出什么,那两人也不怕他瞪,定下心神后,照样气定神闲地走进船舱。
岳凌楼挣扎着想要坐起,却使不出力,向牟熙和恨道:“为什么出卖我?”早就知道他坏,没想到能坏成这样,从骨髓里面都腐烂掉了。
牟熙和轻轻晃了下烟枪,说:“装神弄鬼能骗多少钱,我本就是做砟子行买卖,专门拈人的。这次本来想拐雪四娘,你却自己送上门来。那种残花败柳哪有你金贵值钱,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全身都在说,好痛苦啊,好想逃啊,来救救我吧,简直就像求着我拐一样……”
“我没有,”岳凌楼气急,愤然将他打断,“没有那句……”没有那句救救我,也不可能被牟熙和一眼看穿,他大喝道:“骨灰罐呢?”
“半道就扔了。”
“王八蛋!”
岳凌楼狂吼着猛扑过去,刹那间就用铁链绕住牟熙和的脖子。牟熙和不知道他习过武,有这等身手,一时疏忽就被勒住喉咙,险些毙命。
买客和玮玉都惊呆了,反应过来后连忙冲去帮忙。岳凌楼看到买客腰上挂着把剑,立即一把拔出,向那三人的要害刺去。
买客和玮玉没反抗几下就被捅穿心窝,当即毙命。牟熙和与岳凌楼在船舱里翻来滚去地殊死搏斗了许久,最后终于被勒死在锁链上。
激烈的缠斗中,乌篷船剧烈摇晃,船身倾斜,竟突然翻倒。买客和玮玉血淋淋的尸体滚落下去,被锁链紧紧缠绕住的牟熙和也沉入水中。岳凌楼急忙攀住船舷,在挣扎中向上爬去,双手紧紧扣住船底缝隙。
好不容易攀稳了,但铐住四肢的锁链却取不下来。那链子底下,牟熙和重如千钧的尸体,直把他往漆黑的水下拽去。
三更半夜,河道宽阔荒凉,没有其他船只经过。颠覆的船身震荡晃动,岳凌楼只能靠自己使出全身力气,紧紧地趴在船底,不敢动弹。
他的下半身和双腿都浸在水中,被尸体拖拽着,甩不掉也蹬不脱。如果挣扎得太用力,船身又会剧烈摇荡,几乎将要沉没。他无计可施,只好这样泡在水中,任由尸体坠着自己,在河面上飘了很久很久……
夜色越来越深,当他渐渐体力不支,意识昏沉模糊时,隐约又能听见赤鳞鱼的悲怆哀嚎:“好冷啊,好痛啊,好惨啊,好怕啊……”
箍在脚踝上的镣铐,快要把他的腿拽断。他浑身凉透,被冻得格格发抖,连眼皮都抬不起来,终于知道赤鳞鱼的尾巴被咬破时的感受了。
这是一条注定被咬坏、死掉的鱼,从源头上就已经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