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得令后一拥而上，虽然人多，但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岳凌楼没有客气，眨眼间就把这群爪牙全杀光了。满地血泊中倒映着靳千林的脸，他显然没料到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岳凌楼还有这种本事。
横尸遍地的房间中，只剩下岳凌楼与靳千林两人对峙。
岳凌楼冲出房间不难，要杀靳千林也不难，但他逃不出青黎城，也没理由只为出城就杀靳千林。既然靳千林要杀耿原修，那就不应当是他的敌人。他不明白，为何自己竟与能帮他报仇的人拔剑相向了。
这一刻，他想到了墨莘瑟缩在角落，不断祈求神灵宽恕的样子。
信仰的动摇有多可怕，足以将一个顽强的人，摧毁成只能从死亡中寻求解救的懦夫。墨莘的畏惧，此刻的岳凌楼隐约能够体会到……
自己的仇恨，自己的信仰也动摇了吗？岳凌楼不敢深想。
他没有走，而是回头威胁靳千林道：“这次我有外应，你不让我走，天翔门就会带人杀进来。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小心招致城毁人亡的悲惨下场。”这句话的背后，他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样坚定。他在去留之间迷惑了，不懂为何要坚持回到杭州，那并非他的乐土。
“我不明白你到底厌恶我什么？”靳千林看出岳凌楼并不想杀他，放开胆子说道，“你以为是我刺杀耿原修，我不妨实话告诉你，我是受人之托，并非主谋。况且我杀耿原修又不碍着你，你为何阻拦？我一直非常赏识你，也是真心想要留你下来。如果我们目的是一样的，为什么不能携手合作呢？你到底想要耿原修活，还是死？”
“我想他死。”岳凌楼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我也想他死！既然我们都想他死，有什么谈不拢的？”
是啊，有什么谈不拢的？信仰屹立不倒，岳凌楼蓦然冷静下来。
靳千林不应该是敌人，所有要耿原修死的人，都不应该是敌人。岳凌楼缓缓将剑收回，看着满地浸泡在血泊中的尸体，这才意识到发生的一切，轻叹道：“我杀了你这么多人，你还能跟我合作，真是一个冷漠的人……”
在势均力敌的危险平衡下，两人都不敢轻易挑衅对方。靳千林态度也缓和下来，说：“对我唯命是从的信徒多的是，死几个并不足为惜，不过这是我还能与你合作的极限了，我劝你不要错过这次最后的机会。”
既然他跟靳千林的目的是一样的，那又在争执什么呢？
他们好像一样，又好像不一样。岳凌楼不明白，这种迷惑令他有些慌乱。他想到墨莘手腕的伤痕，不想步上那样的后尘。他不能令自己有任何疑惑，他要将狂信者的信仰贯彻始终。
“我们的确可以合作……”岳凌楼终于愿意谈下去了，“虽然我也想他死，但不是现在，你插手的不是时候。”幸好他足够狡猾，能为内心的疑惑找到解答，把那令他畏惧的动摇，镇压在复仇之塔下。
“这可不是我挑的时候，我只是受人之托，解人之忧而已。”靳千林辩解道。
“受谁之托？”
“我不能说。”
岳凌楼不强求他，又问：“那你能拒绝么？”
“行走江湖，言而无信会要命的——不过，为你也能破例。”靳千林那轻率不羁的笑容再次回到唇边，他终于又能笑得出来了。
“看来你的言和命都不值钱。”岳凌楼冷笑轻讽他。
“值你就够了，”靳千林扫都不扫满地尸骸一眼，野心勃勃的目光直视前方的岳凌楼，说，“只要你留在城中做我的人，我可以不插手你的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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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凌楼决定留下来。尸体散发的腥臭味一时半日散不去，靳千林唤来墨莘，吩咐他把尸体搬走。墨莘经常处理尸体，早就习以为常，可目睹屋内的惨状后，依旧吓了一跳。死者都是靳千林的亲信，自然与他相熟，知道这些人全都死于岳凌楼之手后，他顿时生出满腔怒火，但是靳千林不但不怪罪，反而还与岳凌楼愈加亲密了，他能猜到两人之间肯定达成了什么交易，但是一个字都不敢多问，哑口不语。
靳千林带岳凌楼换了个房间，沿着廊道走向更隐蔽的内室。一路上，两人环抱粗的黄葛树比比皆是，葱茏茂密的枝叶伸向廊檐。这景象要是在阳光下看来，应当是热情的迎接；但在阴森晦暗的山中，便好像鬼怪招引着冤魂，一同去往地狱幽府。就连这自古生长于佛寺的神树，种在青黎教的山头上，都无法独善其身，沾染上邪魔之性了。
房间中有一张相似的罗汉床，因为久无人用，散发出草屑和泥土混杂的酸臭味。靳千林开窗通风，湿冷的山风疏散了房内浑浊的空气，又带来一丝凉意。靳千林点燃水烟筒，示意岳凌楼在身边坐下。
岳凌楼看见树影落在侧面的屏风上，正在随风微摇轻晃，仿佛呢喃着低沉的絮语。他不太想说话，安静地凝听着万物的声音，直到靳千林吐出的烟雾卷成团状，从他耳后浓密地飘来，他才回头看去。
“我知道你之前为何说是自愿了。”靳千林说。
岳凌楼一时想不起何时说过这句话。他迷茫的眼神令靳千林发出一声低笑。“我能给你分析出三点原因……”靳千林长吸了一口气烟，故意吊胃口似的，把话语和烟雾全都含在口中不吐出来，从岳凌楼由迷茫变得急躁、厌恶的表情中，寻找着逗弄、训教这头可爱猛兽的乐趣。“一是为了满足强烈的自负，”靳千林有条不紊地说，“以为自己可以玩弄人心。通常这样都会玩火**，我劝你及时住手。”
岳凌楼不爱听劝，心中微恼，但是给他面子，暂且没有出声。
“二是恐弱。”
直到这两字突然入耳，忧愠的表情才出现些许变化。岳凌楼回头盯着靳千林，隔着朦胧烟雾，难以将那张高深莫测到可恶至极的脸孔看得真切。不愧是身为教宗的男人，睿智的双眸的确可以洞察天机。
“你不想把自己当成受害者，反复讲述曾经受到的侵害，所以就用自愿来遮掩伤处。这是因为你不想，甚至可能是惧怕，成为弱者——这就是恐弱。”靳千林边说边向烟筒中又添加了一点圣水，“因为恐弱，你放弃成为被害者的资格，连痛苦都不敢说出来。但是这种畏惧的产生，正是因为你无法在心底欺骗自己。你就是弱小卑微而被肆意玩弄的那一方，只是嘴硬不肯承认罢了。你执著于想要复仇，是因为渴望成为胜利的强者。如果是这样，我劝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不如坦率承认自己的弱小和痛苦，就能卸下压在你心中的重负了。”
岳凌楼不承认他是对的，但终于对他的话产生了一些兴趣。“那最后一个原因是什么？”岳凌楼主动问下去。